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的工作和生活一如既往,但身边的人和事正悄悄发生着变化。那些曾经和我一样单身的男老师们,一个个都在东奔西跑地找女朋友,然后前赴后继地结婚。每当看到这样的人和事,我都会感到恐慌和绝望。我不是怕单身,也不是怕成家,而是怕自己一天天老去。对我来说,年轻的意义比任何人都重大,因为我无比热爱学生,无比热爱讲台,只有年轻,才能让我永远激情如火呀!
在恐慌与激情的交织中,我来张桥中学已经进入第四个年头,也就是说我毕业已经六年了。此时连庞松树的小孩都两岁了,而我还是孑然一身。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单身的事实,甚至决心永远单身下去。这些年的经历,让我越来越看清成家的害处:天天为柴米油盐操心,哪能像我这样全身心与学生打成一片?若不能与学生打成一片,当老师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决心单身,但我担心这样违反了国家的法律法规。为搞清这个问题,我特地抽了个没课的时间来到张桥镇法庭,打算找相关人员咨询一下单身是否违法。
张桥镇法庭位于张桥镇最东端,离张桥中学大约两里,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走进法庭大门,马上看到一排青色砖瓦房,大约七八个房间,上面都有门牌。我看到一个门牌上写着“接待室”,便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两个人正在谈话。我一进门,两人马上抬起头,目光中满是疑惑。其中一人问:“有什么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问:“国家有没有规定人必须结婚?”
这两人一听,相对望一眼便都笑了:“这话什么意思?”
我当然不好直说自己想单身,又问:“国家有没有哪一条法律规定人必须结婚?”
两人又相对笑了一下,一起回答:“国家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人必须结婚。”
我一听大喜:“也就是说,如果我单身,国家不会说我什么了?”
两人起初笑盈盈的,听完这话同时一怔:“单身?你单身干什么?你一个好单单的人单身干什么?”
我却已经不关心这句话了,道一声谢便转身离去。回到学校,正值下课时间,我马上投入到学生中间,激情再次如火山喷发!
俗话说:“乐极生悲。”从法庭回来后的当天下午,天气陡然乌云密布,不多时竟然下雨了。对于张桥中学的师生来说,下雨是一种灾难。因为校内大部分是土坷垃地面,雨水一打湿便泥泞难行。每当看到孩子们在这样的泥地里艰难行走,我的心便像鞭子在抽。而此次下雨又与以往不同,是我到张桥中学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巨大的雨滴凶狠地击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水雾与尘土一起漫天飞舞。片刻功夫,校内各处地面上便黄水滚滚,令人触目惊心。
此时正值下午第一节课时间,我站在二楼初二(3)班教室里,和学生一起观看外面的瓢泼大雨。当然,我在此刻没有丝毫欣赏雨景的闲情雅致,有的只是恐惧与痛心,当然还有一种幸福与安全之感。是啊,政府建的这栋教学楼太好了!太安全了!它让我们呆在里面可以不怕任何大雨!可是外面的地面呢?那边的学生宿舍呢?
一想到学生宿舍,我的心陡然一痛:那边几间还是土墙宿舍,万一抵御不了这场大雨怎么办?它会不会被淋垮?呀——
我已经完全无心感受教学楼的安全了,赶紧跑出教室趴在围栏上看那边的土墙宿舍。雨一直“哗啦啦”地下着,似乎永远没个尽头;我的心“咚咚咚”地跳着,仿佛随时能看到那边的学生宿舍倒塌……这场雨一直下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停歇,再过一会却又云开雾散,夕阳从山那边照过来。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老师和学生都从教室出来了,大家一起趴在围栏边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敢下楼,因为此时地面太泥泞难行了。过不多时,教学楼西侧一排女生宿舍后边转出来一位老师,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了几步,突然抬手朝教学楼这边喊道:“这里有面墙刚才被雨淋倒了!”
我一听脑袋“轰”地一声响,浑身冷汗直冒。
再看看身周,学生都好端端地在教学楼上呢。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赶紧朝楼下跑去。有几位老师见我下了楼,也跟在后面过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片刻之间脚下便沾了一大砣泥,沉重得让脚不堪负荷。好容易走到女生宿舍后面,果然看到了那面倒塌的墙!
原来最外边那面墙因为正好迎着大雨击打的风向,而它上方的瓦片之前就部分缺损没有及时修理,才导致在大雨冲刷击打下上半截墙体垮塌。幸好只是垮了半截墙,上边的瓦片还没来得及掉下来,而且也没打到人,可我已经吓得魂飞魄窜。我忍不住想道:假如雨再大一点呢?假如雨下的时间再长一点呢?假如不是刚才下雨,而是学生睡到半夜才下雨呢?天哪!
垮塌的墙壁第二天就被镇政府派人修好了,而且是用灰砖砌的,据说这些灰砖还是镇政府昨晚派拖拉机到一家砖厂买的呢。我对此非常不解:镇政府难道就这么穷?既然教学楼都建起来了,把这几间土墙宿舍换成灰砖墙就做不到了吗?
怀着万分的疑惑,我特地去问现任展校长。展校长和蔼地说道:“镇政府真的很穷,为了这教学楼,镇政府筹备了七年,最后还是县政府支助了一点钱才建成。如今镇政府可谓举步维艰,每花一分钱都非常小心。”
我刚才请教展校长时,心中还隐藏着对镇政府的些许不满;现在一听镇政府的窘境,我马上心口大痛:原来政府如此困难呀,我真的错怪它了!
“如果为学生建灰砖宿舍,建一间要多少钱?”
展校长一愣,却还是答道:“根据我的经验,至少得一万五。”
我心里马上开始了计算:一间一万五,学生宿舍共五间,至少需七万五!呀,我现在刚刚存够五千,十分之一都不到啊!”
展校长见我愣着不说话,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昨天的事是一件极偶然的事件。我在张桥镇生活几十年,基本上只见小雨和中雨,像昨天那场暴雨可谓百年一遇。所以,如果不是碰到这样罕见的暴雨,那面墙根本倒不了。再说,镇政府不是用灰砖砌好了吗?我们以后只要加强维护,就不会再出事了。”
可我哪里听得进这话?我完全相信那些土墙是危险的,必须全部换砖墙。但我眼下实在没能力,怎么办?
我痛苦地离开了展校长,又到那排土墙女生宿舍前反复察看。那面砖墙我已经不担心了,可其它的土墙却让我无法放心。我一会儿拍拍这面墙,一会儿拍拍那面墙,凭手感我觉得结实无比,可一想到那天倒塌的场景,我又吓得魂飞魄窜。
突然,我感到眼前一亮:对呀,我一个人的钱不够建半间宿舍,可全校四十位老师,只需一人捐两千,就可以达到八万!这样建学生宿舍的钱不就够了?
我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但马上我就沮丧了:两千元可不是个小数目,老师们能拿得出来吗?
的确,这几年我亲眼见到身边很多有家庭的老师为生计发愁,尤其是一些所谓的半边户,常常被钱搞得愁眉苦脸。就在前不久,还有一位老师因为孩子上高中问我借了一千元呢。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忍心让他们捐两千元出来?
但我还是决心一试。
我赶紧找展校长说了想法。展校长一听就呆住了:“让每位老师捐两千元建学生宿舍?这怎么可能!试问我们学校又有几个老师能一口气拿出两千元?”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你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概可以,可那些拖家带口的老师呢?他们有的家里正建房缺钱,有的孩子正上高中缺钱,两千元对他们可是天文数字啊!”
我虽然早料知这个结果,听完这番话却还是倒抽一口凉气。我只好长叹一声,心情沉重地走了。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学生宿舍果真轰然倒塌……我吓得一声惊叫,浑身冷汗淋漓。我赶紧穿衣起身打开寝室门察看,直到发现学生宿舍安然无恙,我才确信自己不过做了个梦。
可自那以后,我再也无法像以往一样全身心投入工作了。每当看到学生宿舍,我的心脏便“咚”地一跳,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它轰然倒塌的场景;然后我又不得不来到宿舍前,仔细检查它的每一面墙壁,每一个屋顶,直到确信它倒不了才安心。如此周而复始,几乎每天都要重复一遍。
最难捱的是晚上,每当脑袋昏昏沉沉即将入眠之际,脑海里常常猛地浮现宿舍倒塌的场景。于是我马上吓得睡意全消,坐起来认真回想白天检查的结果,并进行反复论证,直到确信宿舍倒不了才重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