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痛苦的折磨中,时间又过去半年多。这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我上完厕所正回教室,却看见操场边有一堆老师围在一起说什么。我信步走过去一听,正好听到一位老师惊呼:“天哪,一年纯利几百万,你们公司真有钱!”
我一听几百万,耳朵里就像响起一声巨雷:老天,几百万,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啊,我做梦也没敢想过!
我的脑海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几百万,只要拿出百分之一,就能为孩子们建造几间漂亮新宿舍了!
“其实对于我们公司来说,一年几百万根本不算多!”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这才注意到,老师们中间还站着一名陌生年轻人。但见他二十七八岁年纪,蓄着很精神的小平头,相貌虽然普通却笑容满面。若是平时,这人还真不怎么引起我的注意。但此刻听到了他的丰功伟绩,我便不自禁地生出强烈的崇拜之情。
“那么,你一年挣多少钱?”又一位老师问。
这正是我关心的问题,我赶紧凝神倾听。
那人却笑而不言。
“怎么样?给我们捐点款吧?我们都穷得饭快吃不上饭了!”
那人又笑笑:“当老师是清苦一点,但工作稳定又有乐趣;我们虽然表面风光,可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其实比老师辛苦得多。”
“那你怎么不回来当老师?”
那人再次笑而不言,过一会却突然说道:“我已经在外面的小何餐馆预订了几桌,呆会想请全校老师去吃顿饭。”
在场老师一愣,随即大声欢呼。
我也忍不住流下了激动的口水。
是啊,这世上有什么比吃好东西更让老师们高兴呢?想想大家每天在食堂吃的饭菜吧,如果是白菜季节,老师们就每天吃白菜;如果是莴笋季节,老师们就每顿吃莴笋;如果是土豆季节,食堂里每顿都是一大盆土豆片……一年下来,能换的花样不超过五种,且每顿只有一种。唯一改善生活的途径,只是在菜里多放点油。但食堂为了省钱,采购回来的都是市场上最便宜的动物油,里面常常能品出臭味。可老师们只要菜里面油多,管它臭不臭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如今凭空掉下来一个下馆子的机会,老师们岂能不欣喜若狂?
我们果然兴高采烈地来到了小何餐馆。
这是张桥镇唯一且最大的餐馆,虽然它的各方面条件都不如县城餐馆,但该有的美食都有。因为一下子来的客人太多,桌席便摆到了外面的棚子里。很快,小何餐馆变得热闹非凡,引得四周的老百姓都来围观。老师们觥筹交错,酒杯碰撞之声,相互吆喝之声此起彼伏。我一边尽情地享受美食,一边幸福地体验身周的热闹气氛,一边却在心里美美地构画着:就找他捐款!就找他捐款!瞧他这一顿饭,起码要花掉一千!既然这么有钱,干嘛不给孩子们捐款?
趁着高兴,我问身旁一位老师:“这人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跟我们学校的老师这么熟?”
“他呀,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师兄呢。师专毕业后他也分在这里,不过只当半年老师就下海了。”
我一听喜从天降:原来也是老师!既然如此,劝他给孩子们捐款捐定了!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热闹,酒宴终于结束了。老师们大都喝得脸红红的,半醉半醒地陆续回校上晚自习。因为吃饱喝足,每位老师的精神状态空前地好,每间教室里都笑声阵阵。我本想当场找那人捐款,却因为他已经喝醉,被校领导们陪着到旅店休息了。我只好改变主意,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来找他!
好容易捱到二天早上,我一起床就直奔旅店。那人果然还在,却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一进门便尊敬地喊道:“何老师!”
“何老师”一愣:“你找我什么事?”
“听说你曾经在这里当过老师?”
“是!”
“那你爱这里的学生吗?”
“爱,当然爱!”
我一听大喜,马上激动地说道:“你都看到了,这里的孩子多可怜哪!他们到现在住的还是破旧的土房子,根本经不起大风大雨!不久前下了一场大雨,有一面土墙就被淋倒了!幸亏当时在上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呢?后来政府修了吗?”
“修是修了,可镇政府没钱,只修了那间宿舍,其它宿舍还是照旧。”
“哦!”
我听他“哦”了一声,心中再次大喜,便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就给他们捐几万块钱建新宿舍吧!我跟校长都算过了,五间宿舍全部换成砖房要花七万五!你们公司既然年利润几百万,这笔钱应该难不倒你!”
“什么?你要我捐钱建宿舍?”“何老师”的神情震惊而疑惑。
我心中一凉,马上坚定地说道:“对!”
“我哪有那么多钱?”
我惊呆了:“你们公司不是年利几百万吗?你肯花那么多钱请全校老师吃饭,为什么不肯花钱为孩子们建宿舍?”
“请老师们吃饭我才花一千,可建宿舍要花几万,这怎么能相比?再说,我也没这个义务!”
我一听“没义务”,心中顿时起了怒火,道:“谁说你没义务?你不是师专毕业吗?你不是曾经当过老师吗?”
“何老师”却不再说话,收拾好东西就往外走。我紧跟在后,继续劝说:“虽然你现在已不是老师,但你曾经受过国家的培养,曾经当过孩子们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不这里的孩子还记着你呢!”
我这番话可谓苦口婆心,“何老师”却毫不动心地往前走了。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凉到了冰点。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际:他师专毕业能下海赚钱,我师专毕业为什么不能?对呀,假若我也能找到一家年利几百万的公司,这里的孩子岂不有救了?
一时间,只觉得胸中激情澎湃,眼前仿佛呈现出未来的美好图景:红砖碧瓦的学生宿舍,纵横交错的水泥小路,绿草如茵的校园地面,以及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孩子们……这场景让我兴奋、激动、高兴、幸福!
从这天起,我的精神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不再假想宿舍倒塌的恐怖场景了,而是幸福地构画学校的未来。我把未来想象得越来越美丽,个人野心也越来越大。这天晚自习结束后,我幸福地走下教学楼,准备到各学生寝室巡视。来到操场边,却与做饭的黄师傅相遇。我俩打了声招呼,黄师傅用无比羡慕的口气说道:“你们当老师真好,每月几百元工资,一年两个长假,又那么受人尊敬,老了还衣食无忧,这样日子真比神仙还逍遥!”
我一听就皱起眉头:这人说话真庸俗!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做的是百年树人的事业,岂是如你这般为了工资,为了长假,为了老来衣食无忧?
可是再一想他说的也是实情,我不禁有些沮丧,便问:“你一个月工资多少?”
“我是临时工,一个月才九十。”
“九十?”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九十,而且寒暑假一分钱工资也没有。”黄师傅脸色黯然。
我的内心被强烈震撼了:真可怜!又问:“你爱人呢?她有正式工作么?”
“我一个无业游民,还指望找到有正式工作的爱人?她在家里种几亩薄地,为一家人挣点口粮。”
我的内心顿时涌起一股强烈冲动:对,我每月应该拿一百元出来支助他!
“其实国家对我很不公平!我们食堂四个人只有我高中毕业,他们连小学都没读完。可他们是正式工,工资跟你们差不多;而我是临时工,工资只有他们的三分之一。”
“呀!你读过高中?”
“对!要是家里让我复读一年,说不定都考上大学了!”
我不禁大感钦佩。在我看来,高中毕业教初中是完全可能的。黄师傅既然读过高中,又差点考上大学,那他完全有能力教这里的学生!
“其实目前初中课程除英语外我哪科都教得了。语文政治历史我教得了,甚至数理化我也教得了!我在这里当老师,不会比哪个差!”黄师傅脸上突然露出悲戚之色,目光望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口中喃喃念叨,语气与神情中透着无限的羡慕与神往。
我虽然打心底里认定黄师傅能当初中老师,可听他自己表白出来,却如雷轰顶:“是呀,的确是这个理!黄师傅在这里教书,除英语外真的哪科都教得了,而且不会比谁差!天哪,照他这个说法,我的价值在哪里?我当初满怀激情来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黄师傅的形象仿佛越来越高大。我再也不敢与他交谈,只吱唔一声便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我痛苦得死去活来,几次在梦中哭醒。到第二天一早,我终于下定决心:“下海去!既然我走了黄师傅都可以补上,那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我应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我要下海闯荡,他日赚大钱为孩子们建造结实漂亮的宿舍!”
没过多久,暑假终于到了,我一刻也没犹豫就踏上了征程。一路上,看着连绵的大山飞快地离我而去,我不禁热泪盈眶:“亲爱的孩子们,不是我不要你们了,而是我想替你谋幸福!你们眼下的学习条件太差了,你们的生活也太苦了,我要在外闯出一番天地,他日为你们打造幸福美好的生活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