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匣子里的桃花,每一朵都被照顾得很好。
“宜姐儿有心了。看来,宜姐儿并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样。”
老太君将水烟递给红蓉,拿过桃花,仔细瞧了。苍老的手,一遍遍摸过那些花瓣儿,桃花虽是假的,却能以假乱真。
“你是个好孩子,很听你主子的话。”老太君摸了摸青芸的头,又看着徐清宜,声音沉稳,笑容慈祥:“宜姐儿,这次,又让你受委屈了。”
这便是信她了。
老太君到底是过来人,顿了顿,又说:“但是我知道,你这委屈,不会白受的。你还有话没说完,告诉祖母。”
老太君背后,是一溜儿的明窗,光芒从窗户外透进来,屋子照得明亮宽敞,那绣着花草鸟兽的屏风,透着纱影,画儿仿佛都要活了。
徐清宜被袖子遮住的手,握紧,又轻轻松开,声音也松了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太君。”
明明是院子里私 密的事,她那个姐姐却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
明明春桃是她的贴身丫鬟,却跟红霓私下接触。
如果徐云柔在她的院子里安插了耳目,那么,她势必要把这些耳目全部清除。
老太君想必也猜到一点,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任由徐清宜按着自己的计划走。
*
金氏看着徐清宜,叹息道:“三姑娘确实受委屈了,既然三姑娘是无辜的,那么这件事,我定会秉公处理,给三姑娘一个交代。”
红蓉将水烟放在柜子上,那柜子正好在红霓身边,放的时候,略微有些重,发出“哒”的一声。
这声音提醒了红霓,红霓一直处于震惊中,主要是本该胜券在握的,忽而一个反转,竟又被徐清宜抢了赢头,事情发生得太快,便是红霓,也不知哪里出错,不知该如何应付。
红霓正处于天人交战中,听到动静才抬头,看到红蓉。
红蓉冲她使了个眼色,嗔道:“三姑娘是无辜的,你还不去道歉?”
一席话指点了红霓,红霓方才醒悟,忙站起来,凑近故意瞧了一瞧,忙道:“原来三姑娘并没有丢掉桃花,还好好收着,是我们看错了。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是我们错怪三姑娘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们姑娘,她听了,定会高兴,病也会好起来的。”
说着,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道歉,最后,一派欢喜地要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徐云柔。
“慢着!”徐清宜站在老太君面前,那榻本就高一些,她居高临下道:“你且别急,该让姐姐知道的事,自会让她知道。”
但是,姐姐试图掩藏的事,也要好好暴露出来。
徐清宜先请示老太君:“清宜有些话,因为涉及到生病的柔姐姐,不得不问,一会儿问起来,还望老太君恕清宜僭越之罪。”
“你这个丫头,心眼就是多,问就是了。都这会儿了,我同意不同意的,也阻拦不了你了。”老太君呵呵一笑,徐清宜便放心了。
她立在上头,冷眼看着红霓:“我问你,你跟春桃接触多久了?”
红霓心漏了一拍,勉强笑道:“二姑娘和您交好,我和春桃是伺候小姐们的丫鬟,自然是一直都有往来的,要伺候姑娘们喝茶,吃点心,衣裳鞋袜……”
青芸喝斥一声:“你少装蒜,姑娘是问这个么?姑娘问的是,你和春桃什么时候开始勾结,打探我们院子的私 密之事的!”
红霓只是装傻,徐清宜看她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吩咐青芸:“青芸,把春桃口中的布团拿出来,我有话问她。”
春桃可没有红霓那么坚定,那些婆子们一使阴招,痛得她浑身发抖,她便都招了:“柔姑娘允了我好处,从一开始,我便是柔姑娘的耳目,通过红霓,将姑娘院子里的情况传达出去,还有一些小丫鬟……”
她说了几个名字,徐清宜大概都对得上。
“这一次,柔姑娘还说,反正姑娘对我起了疑心,只要我做伪证,便将我调到她身边风风光光做一等大丫鬟,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呜呜,姑娘,其实我也是被蛊惑,本不想害您,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红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徐清宜看着红霓,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红霓脸色苍白似鬼。她没想到春桃会把所有事供出来,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否认。
“我不知道春桃在说什么。什么耳目,什么伪证,什么好处,我一概不知……或许是春桃这贱婢想逃脱罪责,故意说得罢!”
春桃一听,险些跳起来:“红霓,你休想把你们摘出去,若不是我通风报信,柔姑娘会几次三番找茬吗?天下的巧合哪有那么多!”
“你方才还撒谎了,现在你又这么说,谁知道你有没有撒谎。”
红霓完全没了好声气,只一味要跟春桃划清界限。
春桃气急败坏,发了毒誓,末了,又突然道:“姑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柔姑娘的意思。每一次通风报信,她都会给我一些好处,我都记下来了!”
这贱婢!
红霓险些破口大骂。
“红霓,春桃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取了证据来,你可难逃一死!”金氏面色严肃。
安插耳目,这种事出现在徐府,简直就不可思议。要有多大的心机,多深的城府,才会在别人院子里安插耳目?
红霓和春桃竟然互相通气,将徐清宜院子里的事,事无巨细通报给徐云柔。先不说徐云柔是什么意思,丫鬟们这么做,已经违反了府规,是要被打死的!
红霓有些慌了,竟不知该怎么办,想冲出去,金氏忙喊道:“快给我拦下!”
“让我出去,我要找我们姑娘!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红霓尖声大叫,拼命挣扎,浑身颤抖着,好像难以控制自己。
“这婢子怕是要疯了,先绑起来再说。”
此时,大家忙着去绑红霓,红蓉轻手轻脚走出去,唤了一个小丫鬟过来。
她弯下腰,在小丫鬟耳朵边如此这般一番:“你就对三姑娘说……让她速来……快去!”
小丫鬟飞一般似的跑了。
红蓉等她没了身影,院子里风吹过,那屋檐上的日头,慢慢西斜,露出月牙似的血色,将那云染成红霞,一层叠一层,永无尽头。
红蓉的心情犹如那叠层的红霞,沉甸甸地进了屋,险些撞着人,一看竟是白芍。白芍端着茶,正往外走。
红蓉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白芍笑道:“我正要去换茶呢,才刚走过来。老太君身边没人,你快进去,我换了茶就来。”
说罢,便撩了帘子出去了。
红蓉见她并没有听到的样子,才放下心来,进了房。
没过多久,外面丫鬟通报:“三姑娘来了。”
徐云柔脸色雪白,病歪歪的,被丫鬟们搀扶着,从外面走进来,一进来便体力不支,扑倒在地,咳了一口血,声音凄惨:“老太君,云柔请罪来了。”
那血殷红,红得刺目,慌得老太君都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