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卷轴上有多少字,多少陈条,反正孟北河足足念叨了两个时辰还没完。
眼看着天上云朵飘远,太阳冒头,原本警惕狰狞的兽兵们也早就松懈下来,一个个哈欠连天,之前的行军时的凶戾之气早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有些如熊虎之类天生嗜睡的兽族更是各自找到阴凉角落闭目小憩。
远远看去,谁也认不出这就是刚刚屠戮了太白镇的兽族大军,反倒像是一处圈养野兽的牧场,动物园。
孟北河抬眼偷瞧,见白仓满脸不耐,面上隐有怒气翻涌,他才稍稍加快语速念到结尾。
“此谨代表城中各世家大族及城守兵卫,痛自贬损,奉兽圣尊,以墨城及方圆万里疆土谨悉奉上,终保和平!”
读罢,孟北河也长长出了口气,将请降书一合,急忙一伸手,招来巨石上酒壶,仰头朝嘴里灌去。
也不怪他口渴,换成是谁一连废话两个时辰也得口干舌燥。
白仓见状,忙问道:“完了?”
孟北河眨眨眼:“嗯,念完了,小白白签字吧!”
白仓也懒得纠正对方称呼,急不可耐的上前夺过降表,打开卷轴,伸出半人半兽的虎爪在空白处用力按下一支血色爪印。
接着,它也不细看,随手将卷轴收入怀中,不耐烦的道:“行了,赶紧让你手下开城门吧。”
孟北河摇摇头:“别急啊!”
说着,他伸手入怀,变戏法般的摸出一大摞书册纸页,堆在一起,足有一人来高。
“这里还有墨城的地契、户籍文书、城志,狱书……呐,总共三十六份,我得跟你移交清楚!”
白仓呆了呆,眼神在那一大堆文书上扫过,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将其拍碎,扬起了漫天纸屑。
“孟北河,我看你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
孟北河皱眉想了想,突然一个纵身跃开,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哎呀呀,被你发现了啊!小白白,你变聪明了哦。”
白仓冷冷看着孟北河,转瞬之间已经压下怒火燥气,微一挥手,头顶上,有一名巨大的狼骑士越过了他的头顶,向着孟北河扑了过去。
“杀了他!”
孟北河见对方还要玩单挑这一套,不怒反喜,当即眉开眼笑起来。
一晃身躲过狼兵扑杀,开始在原地活动起筋骨。
抻完胳膊伸完腿,扭了腰,甩过手,他这才摆出一副来战的架势,叹道:“唉,说到底还是要动手啊!”
狼兵面无表情,转身亮起锋利的狼爪,再次朝孟北河扑去。
孟北河神色一正,抬手一拳砸去,就听“轰”的一声,之前还耀武扬威活蹦乱跳的狼兵,连带着座狼一起被砸成了漫天血沫。
“一只小狗就想打发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孟北河身后披风飘起,宛如一条无边血海正在涤荡翻涌,他挺直了身体,第一次正眼瞧向白仓。
“白仓,二十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你长进了没有。”
对麾下狼兵的死,白仓毫不在意,或者说这一幕它早就有所预见。
面对孟北河的挑衅,它面露冷笑:“老家伙,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拖延时间的机会吗?”
说着,他抬手一指孟北河,大吼道:“全军听令,杀了他,推平墨城!”
“吼!”
群兽咆哮,如潮水般朝孟北河涌去。
孟北河脸色一沉,但面对兽潮却一步未退,小小的身影如同顽石般屹立于天地间,身上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孟北河举拳轰出,这一拳不针对兽人,而是砸向地面。
轰!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动。
“地势坤……”孟北河低声沉吟,再次砸出一拳。
拳落,地裂。
如同巨人翻身,土龙发狂,方圆近里的地面轰然间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
“君子以厚德载物……”
兽群摇晃,一时间不知多少财狼虎豹惊嚎着坠入地缝。
孟北河猛得抬头,身上涌出土黄色玄气。
土系玄气缠绕在他右臂上,肉眼可见的开始汇聚周沙土,不到一息工夫,他的右手已经被土色玄气包裹成一条足有三丈多长的巨大手臂。
四周沙尘颤动,孟北河直面兽军,终于挥出了第三拳
轰!
巨大的土拳凌空炸开,数不清的沙石在溅射中化为刀枪剑戟,呈扇面攒射而去。
“吼……”
“嗷……”
惨叫哀嚎声中,潮水般涌来的兽族成片倒下,一时间血流成河,倒下的血肉尸骸俨然一道水坝,生生拦住了兽潮前进的脚步。
“坤宇战神诀?哼,又是这招!”
白仓面色难看,但却没急着动作,只是又一挥手,喝道:“继续!”
稍稍凝滞的兽潮闻声而动,再次奔涌起来。
第一拳撼地。
第二拳裂土。
第三拳杀生。
三击过后,绕是孟北河实力高深,也不免有些疲惫。
他急喘几下回复体力,仰天长啸。
“来啊,兽族的小崽子们!今天谁跑谁是孙子!”
到了此时,孟北河也不再收敛,身上玄气如狼烟般冲出体外,土系玄气在他左右两臂飞快凝聚,转眼工夫又凝出了两条巨大土色手臂。
“再来!”
“哼!”
眼看着孟北河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兽族大军,白仓终于怒了。
但是同时,他也看清了孟北河的极限所在,当即下令道:“战虎营缠住那家伙,其它队伍给我攻城!”
正所谓水过顽石,川流不息。
孟北河毕竟只有一个人,就算他顽强的不像一个人类,可能控制的范围也仅仅只有身周几十米左右。
像是之前撼地裂土的大招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的,就和他还能使出来,又能使出几次?
先声夺人,固然有效,但更多的是为了压制兽族大军的士气,真想以此为凭拦住这无尽的兽潮……
可能吗?
可能!
挥手巨手砸碎身前一排兽兵,孟北河转头望向墨城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笑容。
他的眼中有不舍,有留恋,但更多的却是决绝!
来此之前,他便心怀死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墨城的实力,也少有人比他更了解龙岭兽族。
于墨城而言,当年的那批老伙计已经死的死,老的老,走的走,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还在坚守。
但他不后悔。
比起与药石为伴,最终病死于床榻之间,他更愿埋骨沙场,葬身于血与火之中。
孟北河知道自己老了,但老了不代表输了!
他同样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这一战中,但是他仍然选择面对。
不退!
亦不避!
之所以如此,有很多原因。
不仅仅因为他是城守,曾享万民敬仰,所以便有守土之责。
不仅仅因为他是武者,气血骨肉犹在,所以不敢避战亏心。
不仅仅因为他是战士,披战袍裹甲胄,所以理应披肝沥胆。
那么多“不仅仅”,对他而言其实都是旁枝末节。
真正让他屹立于此的原因,有且只有一个。
人!
人族的人!
从懂事起,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自己是人!
事隔多年,孟北河犹记得已经记不清模样的老父曾告诉过自己的道理——
人族,自当顶天立地,俯仰无愧。
男人,更应傲骨如钢,不屈不折。
所以当白仓下令绕过他去攻击墨城时,孟北河没有慌,没有惧,而是露出了坦然的笑容。
“只要老夫还没死!你们就别想碰到墨城的一块砖头!”
说罢,孟北河以拳擂胸,震出一口献血。
他右手扬起,染血的手掌狠狠往地面落去。
“敕令:石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