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可以感觉到脸上已经乾了,眼睛也不那么痛了,没再看表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午,因为太阳也没有出现。
还是它出现了,只是我眼里还有泪水,模糊得我看不见?
但是我似乎见到了靳士博和他女朋友。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在第二年都搬离宿舍,因为家宣爸是绝对不愿意让家宣住外头,怕他成绩会比现在更难看,靳士博身为他的好朋友,理所当然捨命陪君子,继续续住宿舍。
靳士博回头,发现我在这儿,但是我没对他打招呼,也没作表情,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只允许我对身外之事全都木然以对。
我看见靳士博和他女朋友说了几句话,就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女朋友在他身后盯著他的背影一会儿,就转身走进宿舍。
“怎么坐在这儿?”他边问著,边坐到了我旁边,“吃过饭了吗?”
“现在几点了?”我问。
“一点多了。”他终于发现我另一边放著没吃完的早餐。“吃坏肚子了?”
他这句话倒是让我笑了。“吃坏肚子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吗?”
我们已经有很久没像这样说过话了,自从他交了女朋友之后,我想是我们都知道多少要避嫌,所以也不是扮陌生、刻意疏离,而是一种应该的默契。
“我开玩笑的。”他也笑了。
靳士博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像普通的男孩一样,不会让大家觉得他的存在是格格不入,与身边人的个性也鲜少会有冲突,就像那样的普通男孩,偶尔开开玩笑逗笑女生,有一种不留痕迹的体贴,好像他随时都能体会到他人的不快,随时都等著为他人著想解危。
我就这么发现我喜欢的类型,似乎并不怎么会开玩笑,也不是太体贴。
我也不是会为懂得一点幽默的男生倾心的女孩子。
我必须拒绝靳士博,总归一句是因为我们不一样,凑不到一块儿。
“最近过得还好吗?”
“嗯。”好像久违的分手恋人间的招呼。
“刚才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坐在这里了。”他说,“不过你手上拿著东西遮著脸,大概没看见我。”
“你没看见我的脸怎么会知道是我?”
“看穿著。”他说,“原来还只是怀疑,回来的时候再看,果然是你。”
我对他的话只是报以一笑。
“其实之前,看到你都很想好好和你聊一下,和以前一样……不过真的要开口的时候,就发现似乎是很难回到之前那个时候了。”
我点头,我有同感。
如果男女之间不是那么多复杂的情感关系,我们可能对待彼此都会更坦然……当然我们在围绕在喜欢的情绪之中时,表现也不是做作虚伪,只是在那份喜欢结束之后,难看的是那份坦然被自己否定进而抹煞。
面对难堪时,我们连面对自己都无法诚实。
“所以……你最近好吗?”
我笑,“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
“因为你给的答案也不是正解啊。”
“如果我说很好,你相信吗?”
“不相信。”
“那如果我说不好呢?”
“那我信。”
我皱眉,“你都帮我预设好立场了,干嘛还问我?”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让你能看到自己的脸,就知道我干嘛这么帮你预设立场了。”他说。
我还是笑,笑得很难看,皱著眉在苦笑。
“虽然我自己也觉得,现在如果是家宣在你身边会比较好,可惜这里只有我,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他说道,很诚挚的那种说法。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那种复杂情绪连自己都说不上来。
“你女朋友喜欢你黑头发吗?”我刻意转移话题,就转到了他头发上了。
这个话题似乎让他颇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发,“没有,只是黑发长出来了,乾脆就染回来。”
这种答案叫我怎么继续这个本来是要用来转移注意力的话题!
“你先追人家的吗?”话一出口我马上就后悔了,看了靳士博明显地楞了一下,就明白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是。”他说道。
尷尬的一阵气氛立即包围了我和他。
我这么胆小,当然要马上举白旗投降,于是又改了个话题,“你现在还有和范昱西打球吗?”
“没有。”他看起来似乎很遗憾似地说道。
“为什么?”昨晚范昱西是有和我聊到这件事,范昱西觉得他女朋友似乎不是很喜欢她,范昱西的外型是不错,但我们这些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范昱西,当然清楚要靳士博喜欢上她,除非先自挖双眼。
范昱西的说法是要自宫,但我觉得不需要讲得这么严重,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
“嗯……”他好像说不出口。
“女朋友会不高兴?”老实说我真的觉得我自找死路,最后还不是绕到这个道上了。
看著他轻微地点了头,我说,“没关系,其实范昱西也猜到了,她会谅解你的。”我最后只能企图以一个阳光笑容冲破这个“女朋友”带来的一切尷尬气氛。
他看著前方,就像我原本一个人坐在这儿时,目不转睛盯著的方向,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可能一开始不是我主动追求她,所以到了现在,还是常觉得她对我不是很信任。”原本他是想让我发洩一下,现在我们角色好像互换过来了。
“你没告诉她,你喜欢她吗?”
靳士博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结果什么答案也没给。
“和一开始交往的时候不一样,很多问题开始不断地出现。”他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谈,就只好放在那里,但是最近感觉越来越差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很久,根据我趋近于零的经验,我只能给他一句话,“如果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家宣就好了。”
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惹笑了,“怎么这么说?”他问。
“他一定能好好地给你一个有用的意见吧!”
“其实不见得。”他真是满腹心事的样子,“有些事,任何人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听他这句话,我不知道他是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但是我能理解。
就像我藏在心中的秘密是一样的。
我边想著,眼光不由地瞟到了身边放著的铁盒子,伸手覆上了它的盒面,紧抓住它。
好像抓著它,试图得到一个力量、一个解答。
但是就如同靳士博所说,除了我自己,恐怕没人能帮得了我。
“其实对女生来说,你算很好了,我看电视,很多都说男生把女朋友丢下,整天和朋友混在一起,这最让女生生气。”我说,“至少你不会让你女朋友有机会抱怨这个。”
因为都是家宣来和我抱怨想和靳士博一起吃个饭,就连挑好了时辰也没这个机会。
靳士博终于也苦笑了,“这算好事吗?”
我认真地点头。
“好吧。”
我很高兴这个话题接不下去,我不喜欢听他们之间有什么恼人不快的纠纷,不要说他为此束手无策,我也很不知所措。
“噯。”我叫他。
“嗯?”
“你知道吗,你是我遇过最善良的人。”我和靳士博这么说。
他笑了,还是笑得很苦。
我想是我把忧愁传染给了他,很对不起。
“很对不起。”这句话却是为了另一件事而抱歉。
因为剎那间,我明瞭了为什么他会和现在的女朋友交往,并且会流露出这么苦涩的笑容。
我突然好希望沈逸泽的恶意可以分一点给靳士博,那么他可能就可以笑得开怀一点。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很想和你问清楚。”靳士博道。
“什么事?”
“虽然我很好奇,但是我觉得就算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也不一定会愿意告诉我。”
“到底什么事?”他一直卖关子反而惹得我好奇。
“你还记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陌生的吗?而且那段时间几乎都没和对方说过半句话。”他问。
我点点头,还不就是我突然发疯狂哭那次。
“是我惹你哭的吗?”靳士博好不认真地问我。“虽然家宣告诉我,你说不是,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想……是不是有我在,让你感到压力很大。”
“不是。”我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说了不想伤害别人,还以为为了让伤口痊癒,忍上药时的一时之痛是必须的,但是没想到无形之中我一直让他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以为当时是我在伤害他,他却在关心我自找的伤口。
“真的吗?”
“真的。”他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恐怕又要哭了,到时真的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情绪一直在无法压抑地歇斯底里,我看我都快去掛病号看心理医生了。
“没听见你亲口确认,我都还不敢相信。”他如释重负似的一笑,“所以就算我再怎么不想和你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路上遇见了也不打招呼、不寒暄,但是我很害怕我又会害你……”
“你没害我。”我再次重申。
他笑著点点头。
靳士博除了想确认当时我不是因为他才哭成这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想追问内情的意思,就结束这个话题,没再对此发表任何话语。
“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对。”他最后这么说著。
我还没会意过来他的话,他又说了:“我陪你走到宿舍吧,你都出来这么久了。”
我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表,“两点了!”
“是啊,你出来够久了。”他边说著边站起身。
我慌忙地拿了身边的东西跟在他旁边。
“和我聊天你心情有变得比较好吗?”他笑问。
“有啊。”我说,“但是总觉得你反而变得不好了。”
“现在还好了。”他说,“解了心中一个疑问,就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你真的想太多了,你比家宣更不会去伤害别人。”连取笑小芝的名字他也做不出来,还会制止家宣继续那种无意义的笑话……这就是林家宣另一件酷爱和我抱怨关于他的事。
这句话倒是换来他的一阵静默。
“……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好像会变得很没个性呢。”他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很耳熟。
后来进了宿舍,我一个人在搭乘上楼的电梯里,想起了刚认识靳士博的时候,他也用过相同的口气说了相同的话。
那淡漠的语气好像在感叹,指的好像是他自己。
感叹自己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其实不大满意现在这个自己。
常常在发生某些事之后,我们会很气馁地、颓丧地想要重塑当初的抉择,懦弱一点的,就想变成别人。
像靳士博有著女生喜欢的体贴个性,他自己却好像不怎么快乐。
像沈逸泽那样我行我素的人,不但没想过要改变自己,还乐在其中。
这一切就是矛盾地让我说不上来。
现在没机会,我想上天也不会给他们彼此有认识的机会,我怎么想都无法把他们凑到一块儿,就算只是同桌吃饭我也无法想像,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聊得上的话题。
但是在两个陌生人之间,却还是夹了一个人,夹了一个我。
这世间就是矛盾地让我说不上来。
和靳士博一番谈话之后,由于心情平复不少,回到寝室,拉开椅子坐下,又打开了沈逸泽用来装信的铁盒子。
我重读一开始读过的信。
这次我想用一种很平静的心情去读它,没有任何一滴眼泪,也不要任何热泪盈眶,只有冷静的心情能维持我的思维顺畅。
只是看过的信,怎么样就是看过了,我知道它内容写了什么,就能够压抑自己不激动。
但是我无法预料新的一章节即将开啟的是什么故事。
所以我又哭了。
我趴在桌子上哭得无声无息。
“小亚静?”范昱西坐在我后头的位置上喊我,我回房间的时候,她也才刚睡醒梳洗,想叫我陪她去买中饭。
“就说她这么早起来,等下一定会爱睏!”她对小芝说著。
“她起床的时候你睡死了,你什么时候和她说的?”小芝言下之意就是吐嘈范昱西根本没说过。
她们两个斗了一会儿的嘴,不想出门的小芝最后还是敌不过范昱西的要求,和她一起去吃迟来的中餐。
然后我才抬起头来。
我手中的这一张信上,沈逸泽写著他其实在学测时上了他理想中的学校。
他编了一个很踅脚的谎话,得到的结果却是我的拒绝。就是这么一个又差劲又愚蠢的谎话,造成了我和他今日的分歧。
分道扬鑣这么久,我曾经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忘记对沈逸泽的喜欢,以及对他的执著,我试图用这份喜欢折磨自己的心灵以换来永恒的记忆,这种愚蠢的行为今时今日我只有害怕。
害怕著一切的未知,也害怕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