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根本不够了解沈逸泽。
不了解这个人,又怎么能说我喜欢他?
我在这里和大家相处的一年,彼此间的熟稔却远远超过与沈逸泽的那一年。
信就这样散开了、杂乱地躺在桌上。
我没有勇气去拿下一张来看。
如果沈逸泽现在就在我面前,我想我会老实地对他说出我的心理话。
我想我们之间恐怕不能称作是“爱”。
因为我受到的不是伤害,而是沈逸泽在我心中,是一片难以抹去的漆黑。
他活在我心中无限放映的一部黑白默片之中,他永远是一身黑色连帽外套的打扮,而有著他忧虑双眼的脸上,那张脸色永远是苍白的。
我和自己重复说了:“不准再哭了周亚静。”大概不下十次,一边把那些信叠整齐放回盒子里,再塞进最下层的抽屉。
这一放,不知道要尘封到何年何月才愿意重新拿出来。
我躺在床上,正在扮演一个太早起,所以现正在睡回笼觉的室友角色。
不知道沈逸泽寄给我这封信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再见我一面,还是怎么地,我就是无法好好地想到一个理由,去代替他解释他的意图。
他以为只消一封信,我就会立即飞奔到他身边,因为我们两情相悦?
既然他都知道我念哪所学校、住在哪里,为什么要写信,却不自己来见我?
我越是逼自己不去想,就更无法克止自己的脑袋不断迸出与沈逸泽有关的一切的一切。
在这种两番挣扎之中,我居然真的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茫茫然中又听见了范昱西的声音:“林家宣也才刚起床,那亚静自己一个人出去这么久是去哪了?”
“还能去哪?这里还有哪能去?”
“去和别的男人幽会!”就是范昱西这一声大叫,扎实地把我惊醒了。“和我抢小亚静的家伙怎么像苍蝇一样多啊!”
“少在那里乱说。”我忍不住不起身插嘴。
范昱西一脸受到惊吓,“你怎么在上面?我们还以为你出去了!”
“就你以为而已,没有我。”小芝赶紧撇清,不愿意和范昱西相提并论。
“我睏了。”我最后真的睡著了,这不算骗人吧。
“那你自己出去那么久是去哪了?”
“在外面遇到靳士博,和他聊天就忘了时间。”我简单带过。
“原来如此。”范昱西双手抱胸,点点头。
“真希望范昱西有个女人的脑袋。”小芝无奈地摇摇头。
“这什么意思?”
范昱西不了解的这句话,倒是让我笑了。
来自沈逸泽的信之五
初中时夜辅是不强迫参加的,到了高中当然就变了样。
还有,成绩好的人,永远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服仪不整,就像科主任装作从没发现过我的球鞋不是纯白色一样。
为了晚自习,我开始搭校车上下学,虽然早上得早起,但是坐在车上总是比较轻鬆……比起骑脚踏车,真的轻鬆许多。
搭校车两年来,我身边的座位一直是空著的,不但是女生不敢坐我旁边,竟然连男生都不敢。
大概只有真的对我这个人感到陌生的人,才敢坐在我旁边吧?就像亚静这样,只是见到刚好有空位就坐下了,如果不是这样,我想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世界上还有彼此的存在。
我现在还是常想起以前坐在校车上和亚静的聊天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亚静一个人在嘰哩瓜啦说个不停,我只要坐在一边看著你嘰嘰喳喳说个不停的模样就可以了。
你尤其最喜欢说校长像黑道,听他在台上演讲,就好像无形中有黑衣人躲在后头,监试大家有没有好好地听他们老大训话,你总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还说校长为了掩饰自己的政治倾向,故意在绿色执政时连墙都漆成绿色的。
你在意校长的程度连我都要吃味了,其实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们校长吧?
我知道我太沉默了。
沉默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我对亚静的感觉。
我只能用沉默、说谎、消极等等的负面情绪去面对。
这一年来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我没有考上音乐系,我早就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当时说这个谎,只是希望亚静也能和我上同所大学,这样就能让我们之间好不容易的缘分,不会就这么结束。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这么要求你,所以我终于做出了我这一生最愚蠢的错误。
其实我知道有其他办法,但只有这个方法看起来,多半看起来会让你以为是好朋友之间的邀约。
只是我没想过你会拒绝我。
其实我也没想过你会答应我的可能,我完全没有思考过任何的结果。
就像我从来不预设任何可能性是相同的道理,我也不知道在亚静心中,我的存在是重要与否。
很对不起我逃避了。
这就是我第三次的意志消沉。
因为早就推甄上了大学,我再也不想到学校上课。
我很任性地不想去上课,我以为亚静见不到我,就会著急难过,担心而认错。
我真的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才会老和沈珺育计较一些小事。
而那时,开始也和亚静计较了起一些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我计较我在乎你多一些,计较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比我在你心中多一些。
但是这一些些累积起来,都令我难过得哭不出声。
那天,在亚静生日的那天,其实我并不是真心想用那种口气说话,不是故意要这么冷漠的。
只是我很计较那天,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记得吗?我问你你在乎我吗,你却没有回答。
我一直都很喜欢和亚静聊天,喜欢看著亚静说话,更喜欢亚静说话时看著我。
尽管许多次在校车上,我都可以假装睡觉,藉故靠著你,但我害怕睡著浪费太多时间,怕下了车之后,后悔为了那一时的靠近,而没有机会和你说到话。
那天,我多希望你还是如往常一样,能看著我回答我的问题。
老天爷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
很仓卒地让我和亚静相遇,却又立即对我们之间的故事失去兴趣,而弃之不顾。
请不要认为我这么说是借口、是因为没有担当,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我从来都不是故意造成你对我的失望。
越是在乎你,我就越没有办法表现得像自己。
我也问了自己很多次,这就是爱情吗?
我听说在爱情里,一定有一方会受伤,我在一开始受了一点小伤,却很快就痊癒了。
但是我一直相信我们之间还没有结束。
但自那以后,我却从不再感觉到伤害,所以我想……我知道后来,最终我一定是伤害了亚静。
如果我们之间能称作“爱”的话。
说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但我的确认真地过了一段,以开朗的姿态走下去的日子。
那时候,靳士博和现在的女朋友开始交往;我们也终于结束了和田燕凤的室友关系;每天都看著范昱西和小芝吵吵闹闹过日子,家宣也依然在每个星期开始时,準备了要给我一颗糖,也从没忘记顺道问我为什么不吃。
那一段时间,在我记忆中的标籤是:快乐。没有任何关于沈逸泽回忆的日子是快乐的。
曾经我以为,只有待在沈逸泽身边的我,是最真实、最快乐的,让我深信待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是最快乐的。
所以说国高中时代,阮叔妈妈老师很爱劝诫道,这年纪还不急著交男女朋友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世界很大,我们走不完,也还没开始走,太急著在当时立马为一个人停下脚步,以后可能会后悔。也许是对方后来让人失望了,所以后悔;也可能是发现前方风景美好,却不得不为身边人滞留在此,所以后悔。
除非这个人真的美好地值得自己放下一切,为他停留。
我喜欢沈逸泽,但我无法肯定他就是那个值得我为他这么做的人。
我想我还是不会和身边的人谈论起沈逸泽。
一个让我动輒崩溃的人。
我宁愿让别人以为我有精神疾病,也不愿意开口和别人述说,为什么我会爱哭,就因为每次一个灰濛濛的身影窜进我脑海之中时,我只懂哭泣面对。
明明我就不记得曾在雨天见过沈逸泽,但是他的身影就是同样朦朧,记忆并沾染著雨的气味。
今天晚上我又和范昱西熬夜了。
当然小芝仍坐在电脑面前动也不动,左手离不开滑鼠、右手离不开键盘……她不算,她早八百年前就日夜不分了。
“想一想,你都好久没和小禹说过话了,难怪今天聊了这么久。”自从靳士博不再一头金发之后,范昱西也跟著家宣这么喊他,加上靳士博年纪听说比范昱西小,范昱西这人喜欢倚老卖老,她硬要叫我小亚静或许也是出自这个理由。
我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回话,毕竟我们并没有聊太久,他只是我一个拿来搪塞她们的借口。
“我们昨天才刚聊到他,今天你就遇见他了,有没有这么巧?”
这句我就知道怎么回了:“是啊。”简单明瞭。
“怎么样他最近好吗?”范昱西的哥儿们少了一个,其实她真的很介意。
“我想……就算不好,他也会努力去解决的吧?”这只是我的臆测,只好用反问句。
“今天我们和林家宣吃饭的时候,也有小聊到他,连林家宣都觉得他们现在的情况不乐观。”
“他们?靳士博和他女朋友吗?”
范昱西点头。“好像前天吧,原本他们和同学在吃饭,他女朋友一通电话打来就要他现在过去陪她,小禹好像也被惹得不大高兴,林家宣怕他们吵起来,就故意开玩笑把小禹赶走,赶去他女朋友那里。”
“好尷尬。”我说,“不过情侣之间多少会吵吵闹闹的,不要这么看衰他们。”
“如果他女朋友肯放他出来和我打桌球,我也不会这么坏心眼。”
“……范昱西,”我真的很好奇,“你就真的这么喜欢桌球吗?”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好不容易迸出个一句:“这只是一种譬喻!”
我理所当然解读为,是她私人专有的无人了解的譬喻法。
“我只是拿桌球来举例,它只是冰山一角,我其实想说的是,因为这样,有很多事都不能找小禹一起做!”
听起来她是把譬喻和举例归成一类了。
“你还有什么事想和靳士博一起做?”我很纳闷。
范昱西又再度被问得无言以对。
不过小芝挺爽快地就接替她回答:
“洗鸳鸯浴。”
范昱西说她真的被小芝那句话气到了,她要加入小芝线上游戏的行列,在游戏里疯狂追杀小芝。
小芝也说好女不与男斗,反正依范昱西的等级,杀到毕业都还杀不死她,就当在帮她抓痒也好。
“你都说我是男的,怎么和靳士博洗鸳鸯浴!”范昱西抗议。
“说不定你就是喜欢他反串。”
我都听不出来这两人是在假斗嘴还是真抬槓。
我们寝室有这两个斗气冤家,真的是乱七八糟,难怪同寝的学妹每到周末就一定要回家,不肯留下,免得听她们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疲劳轰炸。
“哎,都快期中考了,难道你们不想和我一起念念书吗?”我好心提议。
房间瞬间就静了下来。
然后小芝狂按滑鼠和敲打键盘的声音,又阵阵地从隔壁传了出来,范昱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也爬上了床準备要睡觉了。
一说到要念书,每个人都有志一同地恍若未闻。
“范昱西刷完牙再去睡觉吧?”我提醒她。
“对喔!”然后她又爬了下床,刷完了牙再爬回床上去。
我本来也没打算要念书,但是最后还是把作文给写了,带著绞尽脑汁的疲倦才就寝。
累了就不会想太多,只会想要休息,这是再好不过的。
其实我喜欢听范昱西和小芝我一言来你一言去的,我在一边觉得很快乐,因为她们斗嘴的内容很有趣,能让我忘记不愉快,但是我怕她们迟早吵坏感情,所以当她们斗了有一段时间,我就要适时地出声制止她们。
“喂,小亚静。”睡前,范昱西躺在她的床上叫我。
“嗯?”
“明天你要去买早餐叫我,我也一起去。”
“好啊。”我没问她怎么突然想一起去。
“如果我还醒著,也找我一起去。”楼下的小芝也出言道。
“好啊。”不晓得她们两个人怎么心血来潮。
“你一定睡死了。”范昱西把今天小芝对她说的话还给小芝。
“我还担心少睡一秒都叫不醒你,还不快睡你的觉。”
这两个人怎么会演变到今日这种犹如相声搭档的默契呢,我也记不起那个确切的时间来。
不过好像就在我过著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是同一个时候。
还记得沈逸泽说他要叫我亚静,因为当时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叫我。
现在身边好多人叫我亚静,和我感情很好,更别提她们对我有多好。
就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我再也不需要那个只会使我痛苦的沈逸泽了,是吗?我只是一个需要有人喊我亚静,并且对我好,为了这样付出而肤浅的人吗?
所以率先抛弃我们之间牵绊的人,是我,而不是沈逸泽。
真的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才没被沈逸泽寄来的信打动吗?
我头好沉,想不通,哭了一个半天,眼睛也好痛。
不意外地,隔天醒来的时候,虽然头已经不沉了,但是眼皮肿了。
早上和我去吃早餐的只有范昱西,小芝虽然在游戏里杀敌无数,但就是敌不了睡魔。
试问这世上有几人是睡魔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