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幕,已近子时,帝都繁华也早已消退。天下战乱久矣,各国都兴起一股豪放之风,主要都是一些士子的饮酒作对。北方犹盛,特别都城之内,宵禁时间更是延长到了亥时。
城中还是有些灯笼点点,空中几只燕雀来回飞掠,恍惚间一席黑袍自燕雀身边窜过,随风而去,融入黑夜。燕雀不知若何,自认为是一只黑鹰来也快去也快,庆幸那黑鹰眼神不好,捡回一条命,翅膀上下呼扇几下又稳住身形,改变了飞行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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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王府藏书阁内炊烟缭绕,谁会想到,万人向往的风雅之地的地板上竟被人垒上了几块砖石,点起了火。
藏书阁再怎么空间宽阔也经不起这等浓烟,眼下房内起了大雾,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咳咳,陈平,快……快去把门窗打开,呛死了,直流泪……咳咳”
敢在王府藏书阁这么干的也只有武安王了,稍不小心,万卷古籍先贤智慧付之一炬。
现在的武安王驼着背,揉着眼,一把鼻涕一把泪,外人一看,直接惊掉下巴,这是传颂中坐镇军中威服四夷的武安王?唯一称得上大气磅礴的就是这咳嗽声了。
身处浓烟中,陈平就淡定多了,咳嗽声都井然有序,不连贯,隔几秒咳嗽一下,风度有了,不知怎的,眼睛憋红了。
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居然红润了一丝,不慌不忙把窗户一一打开,好一会烟才散去,不过屋里还是灰蒙蒙的。
摆上几瓶调料,竟然是要在藏书阁里烤鱼,这混账事谁能干的出来?
“咱来露一手,唉陈平!别在那坐着啊!过来撒盐。”
刚坐下,得,搬着凳子走了归去,两步也累的气喘吁吁,坐在了炽人的“火炉”前。
“你没事多练练,别老坐着,要不肯定死在我前头。”
陈平抓起一把精盐,这盐颗粒极小,坊间难寻,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但像这么成堆挥霍,恐怕城中酷爱炫富的豪门世家也要自叹不如啊!
“这辈子跟了你我这把骨头都快折腾散了,有空还是闲哉悠哉来的恣意。”
姜临川撅了撅嘴,把鱼翻过来说道:“我在前面搏命冲杀你在后面动嘴喝茶你累个什么劲?”
陈平摇头:“脑子累。”
“矫情。”
烤完一条放到一边,陈平刚要伸手,姜临川道:“还有人呢!都烤完了一块吃。”
陈平没做声,眼睛直盯着烤鱼,神情平淡。
战神毒士,前者不用多说,百战不败,什么兵神,兵圣之称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至于后者,闹市中百姓间极少听到陈平这个名字,然皇宫大内,或者与姜临川对战过的对手,都对这个名字怕到了骨子里,忌惮程度仅次于武安王。
毒士,世人只知姜临川数十万黑甲战无不胜,却不知陈平用计算无遗策,招招阴狠。齐国田单君如何?被奉为五十年不出世之名将,此前征战从无败绩,号阵战无双。维水一战,陈平用计决河引水灭敌二十万,战后田单君再不敢领兵。大唐薛威如何?北伐北域蛮族天山定乾坤,号骑战无双。陈平不惜以自己与武安王为饵,陉井将薛威逼入绝地,差点生擒。三国伐梁,陈平动动嘴皮便让他们从内部自行瓦解。有人说,陈平计出必死人,说的不错,反间计,离间计,玩弄人心甚至威胁到别国朝堂,多少人为之胆寒。陈平曾说过一句话:“人心这东西,一旦泛滥,将一发不可收拾。”堪称警世之言。
然而就这么两个人,此时坐下来谈论的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拉家常无异。
说着话,手上动作伶俐,拿起一条烤得差不多的鱼,放鼻子上闻了闻:“嗯,真香,要是待会不好吃,那也是你撒盐的问题,不怪我,你看我火候掌握的多好。”
陈平笑了笑,他的皮肤苍白干枯,一笑起来几道皱纹撕扯,看着吓人,好再姜临川对此早已习惯:“你以后不当武安王了可以考虑以此为生,算个活计,不至饿死。”
姜临川烤鱼的手一顿,笑道:“那可不行,我不当了崖儿当,这烤鱼手艺也得继承下去。我说你,多大岁数了也不找个婆娘,这要是放在乡下,妇人的口水能把你淹死,娶不上媳妇谁看得起?不过想想就你这样,哪个婆娘跟你过得下去。”
占据大半眼眶的墨黑眼球动了动,没有说话。
姜临川自顾自说:“像咱这一生,不说满不满意,外人看来那是位极人臣此生无憾了。我也觉得,至少有儿有女了不是?反正比你强。”
斜眼看了看陈平,见他还没有反应,只是看鱼:“别偷吃哈,那条最肥的是我的。”
陈平平静说:“你是想让我为自己留条路?”
姜临川带着笑意道:“毒士陈平,我不信你没给自己留,放心我不怪你,你这辈子没个妻儿终究太可惜了,不想有个传承到时候再让他搅动风云?”
将手里的盐均匀撒在鱼上,双手交叉放在下巴处:“我的后路只为姜家而留,你其实可以活。”
“崖儿小小不能死,但是我需要给安家一个交代。”
陈平只是摇头:“我没牵挂了,身后事交给身后人,不知那阴曹地府是否真的那般可怕。”
姜临川拍了下陈平肩膀:“咱俩做伴,天堂估计去不了,到时候也得看看地狱敢不敢收咱俩。天下皆说你陈平阴谋无双,我却知道,阳谋更加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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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黑袍落入院中,惊动了暗处的几只鹰犬。
老管家沈伯从屋内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天空中落在府内不远处的黑衣,对着旁边的虚空说道:“退。”
李白走进还亮着光的藏书阁,将黑炮脱下扔到一边。
姜临川道:“回来了,过来尝尝手艺进步没。”
人到齐了,鱼烤完了,李白随手拿起一串烤鱼,不怕烫,咬了一口:“比当年云州的鲶鱼差远了。”
姜临川瘫了下手:“没办法,湖里只有鲤鱼白鲦。”
李白席地而坐,几下解决完手里的,又拿了一条。
看他这吃相,姜临川笑而不语。他现在想的,无非是儿时的那些光景,没什么兵伐谋略,只是单纯的回忆。
李白道:“今天那几人不是梁洲本国高手。”
姜临川道:“我知道。”
李白又道:“我觉得不光是三皇子自己的主意,当朝顺帝也有间接参与。”
姜临川依然平淡,点了点头。
陈平道:“这场刺杀无关紧要,主要是试探。如果侥幸杀了世子殿下,那么这位书生皇帝会毫不犹豫的让三皇子安靖康为殿下偿命。”
李白阴沉一笑:“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做棋子,这皇帝不简单,简单也当不了皇帝。”
姜临川看了看黑袍,说道:“刚从皇宫回来?”
李白没有否认,只是说了句:“武安王府耳目通天,小时候怎么没见你有这心机。”
“没办法,见招拆招,被逼无奈。”
“我擅自入宫打乱了你的计划?”
吃了口鱼肉:“没,皇帝不是傻子,肯定猜到了你会回来,这是一场赌博,看谁拳头大。”画风一转,嘻嘻笑道:“到时候就看你的本事了,呸呸……陈平你盐放多了。”
“你可以选择不吃,鱼是我钓的。”
“还是我烤的呢!”
李白起身,顺了两串鱼,走到门口,说道:“青州王氏都露面了,不知道水潭深处还藏着什么大鱼。”
李白走了,藏书阁里逐渐安静,姜临川陈平二人吃完剩下的鱼,陈平也起身离去。
刚才还阴朦的天空露出了星星。
姜临川拍了拍手:“丢下这么堆烂摊子,还得我这个武安王亲自收拾,得,地板得留一片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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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平时垂钓的映月亭百战湖边,陈平望了望粼粼湖水,抬头又看了看星空,他说道:“阴谋谋于战,阳谋谋于世,而我谋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