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报复
慕妍和她女儿被梁玉珍打的遭遇,令我心中陡然升起怜悯之情,对慕妍和她女儿非常同情,而对父亲的懦弱和无能无奈忿忿不平。我对父亲说:“爸爸,你是集团公司的老总,你在你的企业里是最大的头,你表面不能帮助慕妍,你在暗地里可以帮助她吗。比如,你可以利用职权之便,工作之便,帮助慕妍一下吗。”
我不说到罢,我这么一说,到引起父亲痛心疾首地无声哭泣。父亲那拿腔拿派的领导形象完全没有了,象一个普通再普通的平民老人。父亲说:“我就是利用职权之便,帮助慕妍一次,反而把慕妍帮到监狱里去了。”
那是一九九五年的冬天。集团公司的总库里,积压了1000多万出口退回的电缆。这些电缆都是因出口商检时没合格退回来的。公司班子会讨论怎么把这些退货处理出去。
处理退货是敏感的事情。因为,凡是公司处理退货,都必须削价处理。那按多少比率削价是最敏感的话题。凡是按比率削价的退货,运作的人或部门都有利可图,都有“猫腻”可行。因此,在班子会上,几位副经理和经营、供销部门都争这件事,都推波助澜地提高损失比率点。
而父亲起先的想法,是想把公司的损失降到到最低。退货的本身就已经使这批货的盈利没有了,再削价处理就亏本了。所以父亲提出先按国内市场行情下浮10%比率点处理出去。会后,公司办公室把会议决定下发到各分公司的经营部门和销售部门,而反馈回来的意见却都说下浮点太少,卖不出去。
当时已提升为总公司经营副经营的王雷,找到父亲。他幌动着眼球,对父亲说:“四公司那个经营开发部提个方案上来,说可以把退货电缆与一家煤矿兑换煤,但要下浮15%点。
父亲受到了启发,说:“这样吧,王雷,咱们搞个招标,你下个通知,给各个分公司,让他们各拿方案,谁家的方案好,损失点低,还能一次性倾销出去,这些货就让谁处理,谁就种标。”很快,各个分公司的方案提交上来。在班子会上父亲让办公室主任于宝刚,念提交上来的方案。有的方案提出兑换钢材,兑换水泥,还有的方案提出损失20%点分批出售等。在这些方案中,唯一有一家方案最好,这就是万华实业开发分司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她们的方案是损失12%点,一次性倾销给上海一家民营企业。
父亲一听,心中一热,赶紧让于主任把方案递给他。
父亲接过方案,他又看见了他熟悉的端庄秀丽工整的楷体字。眼前又浮现慕妍那皎好靓丽的面孔,还有那日夜在他眼前飘飞的长发。父亲一想起慕妍,心脏就狂跳不已。
父亲敲定说:“万华实业开发公司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的方案好,她们一次性倾销出去,有利于公司资金回笼。这批退货就让她们按她们提出的损失12%点方案处理吧。这个标就让她们种。”
父亲说完,对于主任说:“会后,请他们的负责人到我办公室来,取我的批文。”
再看王雷副经理,表面看着父亲笑,心里却恨得牙根直咬。
第二天,慕妍来到父亲的办公室。这是他们分开八年来头一次面对面,这么近地站着,互相对视着,互相品读着从对方眼里流泻出来的深藏已久的思念和爱恋,都想扑过去拥抱住对方,但理志却让双方都没有这样做。还是慕妍先开了口,一个成熟女人低哑的声音:“蒋总,我来取批文。”
父亲抑制住胸膛里狂跳不已的心,装着异常冷静的口吻明知顾问:“你们部门损失多少点能够一次性销出去?”
慕妍静静地回答:“损失12%点,上海有一家大户要全部扣走。”
父亲拿起笔在那个售销方案的首页上签上了字:可以损失12%点处理掉库存出口退回的电缆。签发人蒋卫。写完,父亲头都没抬就递回给慕妍,说:“拿走吧,去办吧!”
父亲没敢看慕妍一眼,他怕看见她那双哀怨的眼睛,也怕自己控制不住扑过去拥抱她,那是父亲朝思暮想的事。
慕妍接过报告,没有说话。但父亲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凝视他,无声地凝视他,然后无声地慢慢地轻轻地退了出去。
父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儿,想到慕妍走到门外会看到自已的批字。她只要向用户要回一点的回利,她和她的经销处就可以赚到10多万。有这10多万,她们那些下岗女工和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大概可以过得好一点。想到这,父亲的心稍微好受一点。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慕妍会在这12%点上出问题。
一天,父亲办完事回到集团公司。车刚开进集团公司大门,就看见有两台警车停在大院内。警灯在闪,警笛在呜。随即,看见四五个公安刑警,从小车库二楼里带下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双手还带着手拷。后边还跟着一群女人,吵吵火火地往回拽那个被扣走的女人。
父亲仔细一看,这不是慕妍吗!还没等父亲问明白怎么回事,慕妍已被刑警推上了车。两台警车忽地一声从父亲的车前开过。
父亲急忙让秘书周涛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
秘书回来汇报说,是公安税检分局的人把慕妍带走的。原因是慕妍把集团公司的出口退回的电缆,卖给了上海一家企业,并吃了这家企业的10多万的回利,还没有上税。被人举报了。”
父亲的心难受极了,心口窝里的那个痛点,更是痛的厉害。
父亲让秘书去找万华实业开发公司总经理徐军,让他找找关系帮助解决慕妍的问题。
几天后,秘书告诉父亲,慕妍没事了。她的部门是她个人承包,她所得到的回利不属于违法形为,只是没有上税。她补交了税款,并被罚了几万元的罚金,就把她放了回来。
父亲松了一口气,特别感叹人生的命运。
秘书还告诉父亲,举报的人是四公司经营开发部的负责人
四公司经营开发部的负责人原来是杨晓华。
杨晓华在七年前使用手段把慕妍从办公室调研岗位上整下去,她得意地接替了慕妍工作,在调研干部岗位一干就是七年。她在等待机会接替办公室主任这个位子,因为办公室丛主任在有一年就该退休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她的追求目标。
那是一九九三年夏天的一天下班时间。
杨晓华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忽然,天空中乌云密布,大雨瓢泼般下了起来。杨晓华被大雨浇的没处藏没处躲,浑身上下象个落汤鸡。她伸手向出租车招手,可过往的出租车里都有乘客,没有一辆停下来的。
突然,一辆白色的半截美车在她面前停下来。车门打开,一个很有风度的女人头伸出来,冲她喊:“小扬,快上车。”
杨晓华被大雨浇的睁不开眼,也没有看清喊她的人是谁,就急忙上了车。
一条白手巾递给她:“快擦擦水。”
杨晓华把脸上的水擦干,定睛一看,惊奇地喊道:“慕妍是你呀!你怎么会开车?这车是谁的?”慕妍一边开车,一边说:“这车是我们经销处的,我刚给用户送完货回来。”
这时,慕妍兜里的手机响了。慕妍一手开车,一手接手机:“啊!是关经理呀,货我已经给你们送到工地了,你们公司的会计已给我开了23万元的支票,谢谢你关经理,改日我请你在天天海鲜楼吃海鲜。好,再见。”
慕妍这一系列举动,把杨晓华看傻了,看呆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七年后的慕妍,会混得比她还好。
慕妍穿一身米色名牌西装,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说话干练利索,象个生意场上的“女强人”。尤其是慕妍手里的那部折叠手机,看的杨晓华眼睛都花了,九三年,手机还没有普遍,只有极少数有权有钱或做生意的人才有。因为那时的手机价格很贵,一部手机的价钱都在一万元至两万元。象杨晓华这个做办公室工作,靠一个月六七百元工资生活的职员,是买不起的。因此,当她看见当年被自已整的惨不忍睹的慕妍,如今又是开车又是打手机,真让她又羡慕又嫉妒。
她想起在三年前看见慕妍那次,那是在菜市场。她在一家卖桃的摊床上挑选桃,当她把挑选好的五斤桃放在称盘上让摊主给称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和她妈妈的对话:“妈妈,我要吃桃。”
“孩子,那桃太贵。”
“妈妈,我都有病了,你看我手上刚打完滴流,你就给我买桃吃吗!”
“那好吧,妈妈给你买两个。”
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拉着小女孩的手,来到卖桃的摊床上,手指着摊床上摆着的三堆桃,问摊主:“这几堆桃,哪堆价钱最便宜?”
摊主说:“第一堆是最好的3元钱一斤,中间这堆2元钱一斤,最后这堆不太好,都软塌了,1元钱一斤。”
中年女人蹲在地上,在最不好的那堆桃里挑选着。
杨晓华低头一看,认出来了,是慕妍。她心里不禁一阵难受,她和慕妍毕竟是从小学一直到大学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如果不是在同一个单位,有着同一样的利益相争,她们还将会是非常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如今慕妍的生活穷到这份了,连给生病的孩子买一斤好桃子的能力都没有了。
杨晓华看不下去了,她把手里挑选好的五斤好桃递给慕妍说:“慕妍,别挑了,那桃子不能吃了,要坏了,孩子吃了会坏肚子的,你把这些好桃子拿回去给孩子吃吧!”
慕妍站起身来,看清是杨晓华,她有些难为情,推迟说:“是你呀杨晓华,这桃子你拿回去吧,你也有孩子。”
这时站在身边的小女孩伸手来接桃:“妈妈,我要这个阿姨给的好桃,我不要你挑的坏桃。”
杨晓华一下子看清小女孩的脸,那双又黑又浓的连着眉心的眉毛,分明就是蒋卫的眉毛。她盯盯地看着小女孩,刚要伸手去摸小孩的脸。慕妍突然一把接过杨晓华手里的桃子,连声说:“谢谢你,小杨,桃子我拿走了,改日找机会答谢你。”
说完,慕妍拉着小女孩,急勿勿地走了。
杨晓华心里想,那小女孩肯定是蒋卫的孩子。可那时的杨晓华春风得意,工作好,又和新厂长王雷的关系好,所有的好事就象当年慕妍一样,全都被她“承包”了,她也就没有心思过问那孩子的事。管她呢,爱是谁的就是谁的,反正与自已无关,也没有影响自已啥。她只是怜悯慕妍,如今的日子过的这么难堪。
“嘎”的一声急刹车,把杨晓华从回忆中惊醒过来。她从车里的反光镜看见此时的慕妍,容颜比从前更美,气质比从前更好,可以说是气质高雅,丰韵迷人。
杨晓华越看心中的妒火越烧。心想她的机运怎么总比我好。现在她富了,我穷了。她在路上开着车,我在路上淋着雨。不是我怜悯她给她桃,是她怜悯我不让雨浇让我上车。下海这么好,能使一个穷下岗女工变成富婆。我还当什么调研员,追求什么办公室主任的位子,我她妈的也下海。我就不信我下海干不过慕妍,我有在市委工作的哥哥罩着,还有由我哥哥一手帮忙提拔为总公司经营副经理的王雷罩着,我一定能干过慕妍。
这时,慕妍问:“小杨,你家还在桥头住吗?我给你送到家。”
杨晓华没有一点感谢之意,而是一脸的不悦,眼中冒着妒火,冷冷地说:“我不用你送,我现在就下车,你靠边停。”
慕妍笑着坚持说:“不行,外边还下的很大呢。”
杨晓华说:“我要的就是这很大的雨,我要在雨中走走。”
慕妍无奈,也看出杨晓华的不悦,就把车靠边停下来,顺手递给她一把伞。
杨晓华没接,推开车门下了车。在她关门前丢给慕妍一句话:“慕妍你等着,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开车在雨天让你上我的车。”
慕妍开始莫明其妙,后又幌然大悟。她明白了,这是杨晓华嫉妒自已了。
杨晓华很快通过她哥哥帮忙,王雷副经理的帮助,在四公司组织几位退二线的老干部,成立了老有为经营开发部,她任部长,她下海了。
一年来,因为杨晓华的关系网好,她的生意做的不错。很快,她也有车有手机了,而且都比慕妍的好。车是二手的桑塔纳,手机是新款式的掌中宝。
在一次聚宴上,王雷向在座的杨晓华和她哥哥杨晓松,还有一个鹏飞贸易公司的总经理邢大庆等人说:“我们集团公司最近被外商退回一批价值1000多万元的出口电缆,商检没合格,都积压在库里。怎么样?大家对这批退货感不感兴趣?如果感兴趣,我就在蒋总耳边煽动煽动,削价处理。”
在座的人一听,全来了情绪。首先是刀条脸杨晓华,高兴地直嚷:“王经理,拿下它,给我们老有为经营开发部做,利润大家看。”
黑胖秃顶的邢大庆说:“正好,我公司与煤矿做了一笔冬煤生意,煤款我就不付给煤矿了,付给你们公司,你们公司再用电缆替我公司付煤矿的煤款,这叫三家互顶抹账,“猫腻”狠多。抹来抹去,能赚出很多利来。问题的关键是你们公司的那批退货电缆能按多少比率削价。如果能达到15%的比率削价,我来运作,走晓华经营部的账,我保证大家能看5%的利润,1000多万,就能看50多万的利润。”
邢大庆的一席说话,把在座人的胃口全部吊起来了。
白胖戴着金边眼镜的杨晓松说话了:“王雷老弟,你就运作吧,有利的事,哥们都愿意做。”
王雷说:“好吧,哥们愿意做,又有这么大的利润可赚,那我就下力量办。明天我就向蒋总汇报,说四公司老有为经营开发部可以办理用煤兑换退货电缆,在倒回货币,损失15%点。我是经营副经理,主抓这件事,向蒋总汇报一下,商量商量就可以办。”
令王雷和杨晓华意想不到的是,蒋总要实行招标,让各分公司经营部门和销售部门提方案,谁家的方案好,就让谁家去运作。王雷和杨晓华的一厢情愿的打算,全泡汤了。慕妍的方案好,一举中标。把王雷和杨晓华气的恨的牙根直咬。这么肥的一块肉没有吃到,他们把气和恨全发到慕妍身上,他们认为是慕妍抢吃了他们的肉。
杨晓华埋怨王雷说:“你真完蛋,你还是总公司的经营副经理呢,都没干过慕妍。”
王雷解嘲说:“我是副手,也就是树稍,树庄不动,树稍白摇幌。”
杨晓华又往歪处想了。她说:“就怪这个慕妍,又把这块肥肉抢走了,说不定是蒋总有意这么做,好让慕妍去做。”
说到这,杨晓华又发狠了。说:“我没吃到的肥肉,也不让吃到肥肉的人得好。我要把慕妍弄“进去”。
杨晓华说完,又问王雷:“王经理,你知道慕妍把货卖给上海哪家公司?”
王雷说:“好象是上海永丰电缆股份有限公司。”
杨晓华说:“永丰,那是我同学也是慕妍的同学刘芬她丈夫的公司。我给刘芬打电话,就能掏到慕妍卖货的底,就能知道慕妍从中能得到多少回利。”
杨晓华说完,就翻找电话本,查找刘芬的电话。
“刘芬吧,你好,我是杨晓华。”
“啊!是杨晓华呀,你好吗?你找我有事吗?”
杨晓华单刀直入地说:“刘芬呀,我有一事求你,我公司有一批出口退货电缆,要按15%点削价处理。你给我求一下你老公,看看你老公的公司扣不扣这批货。这批货质量好,达国标,你老公扣下这批货,转手就可赚利,比他公司自已生产的产品赚的利还大呢。”
刘芬说:“前几天慕妍还来过电话,也说是这批货,都和我老公谈妥了,我老公公司现在正给她办理承兑汇票呢。”
杨晓华问:“那你老公公司多少点接的货?”
刘芬不加思索地回答:“11%点。”
杨晓华说:“啊,慕妍和你老公都谈妥了,那我知道的消息太晚了,对不起,刘芬,那好吧,等我有机会去上海看你,再见。”
杨晓华放下电话,面露狰狞地说:“哼,11%点卖出去,净赚一个点,10万元啊!那么容易就赚到10万元。我先弄点事,埋汰埋汰她。”
邢大庆阴诡地说:“最好写封检举信,检举她干部吃回扣。再给公安税检分局写一封,就说她偷税漏税。最好用词隐晦点,模糊点,把蒋卫也牵进去。公检法对这类事最敏感,说不上还会从这个小鱼身上钓出大鱼来呢。”
阴谋,就是这样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