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牢狱之灾
父亲讲不下去了,剧烈的疼痛使他停下了叙述。我把父亲扶起来坐下,并递给他一杯水喝。
我又问父亲:“慕妍是怎么离开公司带着孩子去上海的?”
父亲手里拿着杯,我却还在回忆中。
有一天,父亲听万华实业开发公司总经理徐军说,慕妍被公安局放回来,突然提出辞职,解散经销处,并申请吊销执照。
父亲问徐军:“那她辞职后想去干什么?”
徐军说:“听说她带着女儿要去南方,她被她原来的用户上海那家永丰电缆股份有限公司聘去做销售主管。”
父亲想,慕妍为什么要辞职?为什么要走?她遇到什么难题啦?为什么不来找我而要带着孩子飘泊异乡?父亲百思不得其解。
慕妍被公安局放了回来。她回来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向公司申请辞职,解散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并申请吊销执照。
慕妍清楚地记得,她在公安局里被提审时,提审官提问的话题都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蒋卫的。每次问话都是你和蒋卫是什么关系?蒋卫为什么把这笔生意让你去做?你给蒋卫送过礼吗?你吃的回扣中有没有给蒋卫分?”慕妍百般辨解,说这笔生意是公司公开招标的,我们经销处是以最低标数中的标。我们经销处是由下岗女工组成的,是承包经营,是自负盈亏,自主经营,和蒋卫没有什么关系。尽管检查机关经过调查取证,证实慕妍经营的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有处所经营的业务是合理合法的,检查机关在查阅财会账务中认为有几笔生意漏了税补上就可以了,但这件事对慕妍的触动太大了。她想到这是有人要整蒋卫了,想在她身上找到突破口,查到蒋卫的问题。
慕妍认为,蒋卫这个人为官很好,职工的口碑也很好,他有头脑有才能,把这么大的企业搞得这么好。她最欣赏蒋卫每次在职工大会上讲的一句话:只要我做公司总经理一天,我决不允许我的职工有一个人下岗,没班上,没工资开。每当蒋卫在台上挥舞着手庄严地说,慕妍就会在台下热泪盈框。她和全公司的职工一样,非常爱戴蒋卫。她认为只有象蒋卫这样的人,才能领导好企业。这个企业可以没有她,但不能没有蒋卫,这个企业里的职工也不能离开蒋卫。现在全国上下有多少企业倒闭破产,职工下岗,而蒋卫领导的企业却是全国十强企业之一,是创利大户,企业效益这么好。慕妍想,自已当初组建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是为自已和这些下岗的姐妹找出一条求生的道路。这些年来,她们每笔业务都是她和姐妹们努力的结果。但现在有些人把目光盯在了经销处,又把她和蒋卫联系在一起,其最终目的,不但要干掉她,同时也要把蒋卫干掉,自已是决不能让这些人的目的和野心得逞的。
慕妍想,这经销处不能再干了,自已也不能再干了。尽管现在市场局面已打开,经营网络已铺开,经销处的效益也很好,但这个地方已成为有些人的注意目标,也成为有些人要整掉蒋卫的目标。激流勇退,我必须消失,一定要在这个企业里包括在这个城市里消失,让有些人“眼不见心不烦”,从而忘掉她,忘掉她和蒋卫的影子。
也就在这时,母亲也来找慕妍了,因为她又接到了一封匿名信,信封里还有一张亭亭被人偷拍的照片。母亲一看照片上的亭亭脸上的那双连心眉毛,母亲差点昏撅过去,浑身上下激烈地颤抖。母亲又禁不住地蝎嘶底里大叫:“天哪!这孩子果然是我那该死的老头子的,这眉毛长的象他的一样,也象我女儿晨晨的一样,这可怎么了得,这可怎么了得呀!”
母亲大骂父亲,大骂慕妍,一会儿咀咒慕妍这么死那么死,一会儿大哭大嚎。母亲自已闹腾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她想光这么骂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得想对策应付他们。母亲又把记载给父亲送礼的人和送的财物的小黑本本拿出来,一边翻着一边自言语地说:“我要拿这个小本本去逼慕妍,让她带着那个小杂种离开这个城市,永远从蒋卫的眼前消失。”
母亲来找慕妍时,正好是中午,其她女职工都出去吃饭了,整个经销处的办公室里就慕妍一个人。因为她心情不好,没有出去吃饭。母亲一进到慕妍的办公室,就把信和照片摔到办公桌上。
慕妍看到亭亭被人偷拍的照片,就什么都明白了。母亲说话了:“慕妍,我什么话都不说了,事实摆在这,这孩子象谁,你我不用说明白。”
母亲说着又从拎包里掏出那个小黑本本,对慕妍说:“这个小黑本里记载了蒋卫这些年来收受财礼的证据,只要我把它往纪委、反贪局那一交,蒋卫立马就会从那个总经理的官位上掉下来,并去蹲大狱。”
慕妍冷冷地问母亲:“你来这向我说这些是什么意图?”
母亲恶狠狠地说:“我让你消失,让你从这个城市消失,也就是让你和那个野杂种从蒋卫的眼前消失。”
慕妍仍然冷冷地说:“我已经决定带着我女儿从这个城市消失,你的到来,更坚定了我的信心。”
母亲听见这些,满意地收起小黑本。但仍恶狠狠地说:“慕妍,你给我听着,我得到的东西,不会让给你。我失去的东西,你也别想得。”
母亲说完,转身打开门出去,并又啪的一声重重地关上门。
这时,慕妍毫不犹豫地操起电话。
她给在上海工作的好同学刘芬打电话,告诉她卖给她丈夫公司的那批电缆出事了,她被人举报,被公安局拘捕并无罪释放。她向刘芬讲了她的担忧,并想投奔上海的想法。
刘芬是慕妍从小学到大学的同窗好友。当年她、慕妍还有杨晓华三个人,是最要好的朋友,好的连穿衣打扮都是一样的,当年她们中学一毕业,三人就一起考上了电大,都在同一个中文专业班学习。电大毕业后,慕妍和杨晓华考上了电缆厂合同工,刘芬则跟随丈夫到上海。刘芬的丈夫是上海永丰电缆有限股分公司的总经理,刘芬在她丈夫的公司里做档案工作。她听了慕妍的诉说后,马上就想到这举报的人肯定是杨晓华,因为杨晓华给她打过电话,向她寻问过慕妍卖电缆的有关事情。
刘芬心想可惜当年我们三个人好的就象一个人似的,没有想到为了个人的利益,杨晓华会这么干,她非常痛心,电话里大骂杨晓华的绝情。她答应帮助慕妍,并求她丈夫聘任慕妍到她公司来,做销售主管。
慕妍处理完经销处的事,安排好女工们的去向,她带着孩子去了上海。
父亲说:“我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们母女的情景。”
那是那年的冬天里的一天下班时间,天空飘着飞舞的雪花,寒见剌骨地吹着。在父亲的车回家的必经之路,父亲看见慕妍拉着女儿亭亭在路边站着,身上落满了很厚的白雪。好象站了很长时间,好象在等父亲,要向他告别,让他再看看她和女儿。那天,慕妍把女儿亭亭打扮得鲜艳耀眼,一身红装,红衣红裤红书包。亭亭嘴里还不停地吹着那根棕色的长箫。慕妍身穿乳白色呢大衣,正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挽在脑后的大发鬏已放开,那已经越过臀部的长发,被寒风的吹拂下,飘的飞飞扬扬。看见父亲的蓝鸟矫车开过来,就急忙拉着女儿的手,迎面对着父亲的车。那天是司机开车,车上坐着公司里的另几位领导,父亲没法叫司机停车,也没有胆量叫司机停车,只能任由车在她们母女身边飞快的驶过。父亲只看见她们母女俩模糊的身影,还有那飘扬的长长秀发。
这时,只听见司机说:“这个女的头发真长。”
在车里的人只有父亲心里明白,慕妍把挽起的长发重新披下来,是要告诉他,她对他的爱还象她头上的长发一样飘杨,并且是永生永世地飘杨下去。他很想下车,去抓紧那飘杨的长发,去拥抱那有长发的女人,可他的理智不让他这么做。
父亲回到了家,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的眼前总浮现慕妍身上那厚厚的雪和那被风吹拂得飞飞扬扬的长长秀发,还有亭亭那一身红装吹着长萧的小样子。他心里有一个感觉,她们母女是在向他做最后的告别,她们大概是要去上海了。有一个意念在父亲的心头一闪:“我去找她们。”可怎么去找,他不知道慕妍家的电话,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手机号,更不知道她现在的家住在哪?父亲操起电话想给慕妍所在的公司总经理徐军家里打电话,想问他慕妍的手机号,可又想起他那个老婆梁玉珍,会把这事告诉母亲王桂兰的。父亲犹豫了一会儿,就又把电话放下了。父亲无计可施,他无奈地走向阳台。
我家的阳台很大,足有二十多平,四周的栏杆上平台上,都落满了雪。天上还在飘舞着鹅毛大雪,鹅毛状的雪花在父亲的身边飘舞。他伸出手来接住一两片雪花,落在手上的雪花没有马上溶化,而形状却象枫树叶。他想起同慕妍唱过的那首《晚秋》的歌词:在那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
父亲想到这,情不自禁地哼唱起这首歌来:在这个陪着枫叶飘零的晚秋。
才知道你不是我一生的所有。
蓦然回首是牵强的笑容,那多少往事飘散在风中。
相爱却注定要分手,怎么能让我相信那是一场梦。
想起你说爱我到永久,心中藏着多少爱和愁。
望着你远走让泪往心里流,相逢也只是在梦中。
想在梦中再次握住你的手,温暖你走后冷冷的清秋。父亲的低低堂音再加上就首歌的弦律凄婉动听,它把我吸引到阳台上,那时我还没出国,还在读高中。
“爸爸,你哼唱的这首歌怎么这么凄凉,但很好听,凡是凄凉的歌都好听。爸爸,这首歌叫什么名字?”我问。
“叫《晚秋》。”父亲眼望茫茫飞雪的夜空,好象在追忆着什么,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母亲推开阳台上的门,走了进来,高声骂道:“大雪天跑到阳台上唱门子丧歌,大概又在想哪个长发妖女。”
父亲没有理母亲,我也没有理母亲,母亲自觉无趣,就又退回房间里去。
那时,我还小,我不知道母亲说的长发妖女指的是什么,但我却爱听父亲唱的这首《晚秋》,可我更不知道父亲唱这首《晚秋》是这了怀念慕妍母女的离去。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看见她们母女俩了。父亲也特别后悔,特别恨自己懦弱。那天,自已如果叫司机停下车,看她们一眼,或者同她们说几句话。父亲都没能做,什么都没能做,只是傲慢地坐在车里,冷漠地对待她们,任由车飞快地在她们面前驶过,任由心无情地痛楚。
父亲有时想,等哪次去上海出公差,去找找她们母女,去看看她们,但只是想,却从来都没敢去做。这几年父亲去过上海几次开会或开产品订货会。每次去前他都决定去找她们,去看她们。可到了上海,他又顾虑重重,改变了主意。总想,慕妍还年轻,亭亭还小,人生的路还长着呢,等自已不做官那天,再去看她们,再去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