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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誓作人上人

“兄长……大人,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向珍犹豫着问出了这句话。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突兀。她的目的其实是提醒晋鹏他们现在的身份——即便没有血缘,旁人可是把他们当兄妹看待。

“当然是跟着你过来的啊。”晋鹏微微一笑,表情就像阴影中的花枝,不可琢磨。

“我……我只是过来,把溪水当镜子照照……”向珍强笑着,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朝四周张望。糟糕。这里乱竹丛生,如果她发足便逃,十有八九会被竹子绊倒。

“得了吧你。”晋鹏冷笑一声,“堂堂大家闺秀,竟然跟踪不认识的男人走到这里,成何体统?”

向珍如遭重击,脸“唰”地一下白了。晋鹏冷眼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把她搂进怀里。

“兄长请自重……”向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挣扎。无奈晋鹏的力气大她太多,她的挣扎根本毫无作用。

“拉倒吧你。”晋鹏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你都跟踪男人了,还装什么正经?”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中充满愤懑和醋意,还有浓浓的不平,“说起来,那小子长得俊吗?虽然不算丑,但是脂粉气那么重,跟女人似的。”

向珍直直地盯着他,嘴唇就像被冰冻住了一样,再也开不了口。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她跟踪不认识的男人走了这么一段路,虽然是无意之中情不自禁,但是已经大违礼教。晋鹏抓到了她这个把柄,就算今天在这里强暴了她,她也只能吃哑巴亏。

晋鹏看着她的眼睛,轻蔑地哼了一声:“看来你什么都明白呢。”忽然邪邪地一笑,把她按到在地。

向珍知道今日十有八九是完了,脑中一片混沌,干脆不再反抗。晋鹏见她如此,眼中划过一丝怜惜,也不再着急做什么,只是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玉琢般的脸颊和颈项,就像在赏玩一件无价的玉器。

向珍的脸偏向一边,面无表情,一副彻底顺服的样子。忽然她睁大眼睛,目光也跟着爆亮。

“公差大人!”她惊骇地叫道。

晋鹏一惊,本能地跳了起来——无论如何,被公差看到这种事都不好交代。向珍一骨碌从他身下爬起来,迅速地从竹丛间穿过,小兽般地逃走了。

向珍一口气跑回了晋府的角门边。腊梅早已等在那里了,正在焦急不安地踯躅。向珍一声不吭地走上前去。

“哎呀!”腊梅竟然惊叫起来,“小姐,你怎么了?”

向珍想到自己脸上一定面无人色,赶紧用手胡乱抹了抹脸颊:“没事,只是被凉风吹了,我们赶紧回去!”

向珍急急地循小路回到房中,叫腊梅给她煎了碗热姜茶喝,这才冷静下来。不知道晋鹏回来会干什么。不管他干什么,她都不要怕。她跟踪了那男人一段路,可没有旁证。如果晋鹏回来就这件事向她发难,她就给他来个抵死不认,必要的时候就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空口无凭的争执,往往是态度强硬激烈的那方能得到别人的信任。说晋鹏非礼她?这是说不得的。时下的人,在男女之事上都倾向于把过错归于女人,都认为女人被非礼,十有八九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件事她反而要守口如瓶。

做好准备后,向珍就等着晋鹏开闹。因为已经做好了豁出去和晋鹏闹一场的准备,她反而有了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然而她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动静。她实在忍不住了,叫腊梅去打听。腊梅回来说,晋鹏早就回来了,小酌了几杯,已经睡了。向珍就想用力一脚蹬到空处,一时间感觉身体似乎都失了重。他打算就这样算了吗?还是……?

以后的几天,晋鹏对她的态度又变得平常,一眼也不多看,十分守礼的样子。向珍一开始暗暗纳罕,之后忽然想起,前一阵子他也是这样对她的,麻痹她,让她放松警惕,然后在她出门时偷偷跟踪,抓住她的把柄,竟然还想强行占有她——不,现在想来,他那样做不仅仅是为了麻痹她,说不定还有耍弄她的意思,就像猫玩老鼠一样。她心里充满了对晋鹏的愤懑和羞辱之感。

不过,她的唇边悄悄爬出一丝冷笑。他在家里如此“守礼”,肯定还以为在高门大户里不能不顾体统吧。只要她呆在家里,就很安全。家里虽然有僻静的地方,但是只要高声喊救命,声音依然能响彻全家。她现在要顾及的,就是不要轻易出门到僻静的地方,以免再被他盯上。

向珍就这样开始在家中闭居。不过,晋家人多口杂,即便她足不出户,依然可以听到很多外面的事情。对商人来说,历来都是官家有人好办事。城北的粮店大亨梅老板想得到程大人的荫庇,去给胡大人送礼,其实胡大人一来,就有很多人想给他送礼。无奈胡大人禀性刚直,说自己不收任何无名之礼。大部分人听了这话后便不敢造次,但是梅老板不愿放弃。他经过打听,发现胡大人为了不拂“城中爱戴他的人”的面子,吃食之类的小礼物还是愿意收的。梅老板便想了个计策,想起本地的香鱼肉质鲜嫩,且有浓香,便买了一些香鱼红烧了,用大盆进献给胡大人——他所送的,其实绝不止是红烧鱼。他高价买来了很多珍珠。在香鱼烧好之后,把鱼目挖出,把珍珠分别嵌入鱼的眼眶之内,总共有一百颗。他自以为用这种方式送礼,能掩人耳目,保全胡大人的面子和名声,胡大人一定对他大加褒奖。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胡大人那几日肠胃不佳,不能吃鱼虾等寒凉之物,所以就把香鱼赏给下人吃了。而因为胡大人食肠不大,胡夫人又有洁癖,不愿吃外食,乡民所赠的吃食,胡大人大多都是赏给这些下人吃了。这些下人这些天吃的肚里溜圆,自然挑肥拣瘦,对香鱼只吃鱼身,把鱼头和鱼尾都给在巷子里转悠的乞丐吃了。

这些乞丐吃出了那些“鱼眼睛”,还讶异鱼眼睛怎么可以这么大这么硬。而在乞丐群里有个曾经在大户人家里当过奴仆的老乞丐,认出这是珍珠,把前事一对,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顷刻便传遍了本城的大街小巷,人人哂笑,不仅让煤老板颜面无存,胡大人也脸上无光。胡大人一气之下,连吃食都不受了,还公开说,以后谁敢再送他任何东西,就是对他的侮辱,不管前情如何,立即重打四十大板。

向珍听了这段轶闻后,除了觉得好笑,还对这位胡大人生出了几分敬重之意,也忍不住遐想:如果日后晋鹏因为霸占她不成,构陷她——比如污蔑她有什么不才之事,她大可以到县衙去击鼓鸣冤,求这位胡大人给她主持公道。

这样想了之后,她的胆气又壮了些,又敢在晋府里到处逛了。晋府的花园里处处花香,现在是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看着那一片姹紫嫣红和一丛丛金苗般的嫩蕊,向珍渐渐觉得自己不用因为晋鹏就辜负了这般美景。于是她就慢慢地在晋府中游逛,慢慢地品着满园的嫩柳娇花。

她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身侧有个人影一闪。她一激灵,赶紧朝那边看去,却又不由得哑然失笑。只是一个小丫头罢了。不过,这个小丫头的姿态也有些奇怪,仔细看去,竟是一副急匆匆潜行的样子。向珍心头一动,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这个小丫头穿着印红花的蓝布衣服,布质粗劣,看来是最底层的粗使丫鬟。不过,她在双鬟之上戴了几多紫色的小花,排列得极为雅致有趣,又让向珍觉得她与一般丫鬟不同。只见小丫头走到花园拐角的一棵芭蕉树下,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似乎在对着芭蕉树默祷。向珍很是讶异,想再走近些,小丫头却已经站起身来。

向珍赶紧隐身于花丛之后。而那小丫头似乎也意识到有人在偷看她,向周围打量了几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她抿了抿嘴唇,低下头急急地离去。等她走远了,向珍才从花丛后走出来,好奇地走到芭蕉树旁,朝树根打量。

那丫头应该不会拜树的吧。肯定是在树下埋了什么东西,她是在拜那个东西。跪拜祈祷,第一个让人联想到的就是先人的遗体。但是晋家是高门大户,是绝不会允许谁把尸体埋在自家花园里的。就算是偷偷埋,也做不到——这里可是处处有耳目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树下埋了什么意义非凡的小物件,她在对这东西跪拜祈祷。想到这里,向珍忍不住想把这东西挖出来看看,但想到自己还是不要过分管别人的事情为妙,便也离开了那里。

向珍继续在花园中闲游。刚才那小小的怪事并没有影响她的心情。然而走着走着,她又觉得眼角处有人影一闪。她这次没有朝那边看,更没有停步。因为她已经察觉到,那个人是晋鹏。

“妹妹请留步。”晋鹏却不愿让她就这么溜走。

向珍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到哪里去呀?”他走到她身侧,不可捉摸地笑道。

“我就是随便逛逛。”向珍微微朝他侧脸,但是却没有真正看向他的脸,脸上挂着的,是一副硬壳般的假笑。

晋鹏凝视着她,眼角爬上一丝愠怒,但依然在笑着:“果然你更会装蒜啊。”

“我装什么蒜啊?”向珍这才看向他的眼睛,但是只看了一眼目光就迅速滑开,快得根本没有看清他的神情。

“你那日不仅偷偷地溜出府,还跟踪了一个陌生男人好一段路……这是个大家闺秀会做的事情吗?”

“那您在竹丛里意图对我……也不是一个有身份有体面的人会做的事情……更不是一个兄长会做的事情!”向珍特意把“兄长”二字念得极重,然后才直视晋鹏的脸,赫然发现他并不是她所想的充满调戏之意,而是充满了醋意,甚至还有少许委屈。

向珍不由得一惊。

“妹妹息怒。”晋鹏见她愕然,反而笑开了。他在念“妹妹”这个词的时候,语音颇有花式。这个“妹妹”显然不是对手足之亲的称谓,而是男子与情人调笑时对“情妹妹”的称谓,“那天我只是一时气急,糊涂了。再说,我也不是当真想要对妹妹如何,只是跟妹妹开个玩笑。”

向珍冷笑一声——之前“他在高门大户、礼数之家中不敢对她无礼”的想法让她的胆气越来越壮:“不知我做了什么错事,让兄长如此气愤?”

“哈?”晋鹏诧然失笑,“妹妹你跟踪一个陌生男人那么一路段,甚至还一直跟到了竹林之中……我难道不该气愤?”

“哦。”向珍明知他气愤是因为吃醋,却故意给他换个解释,“看来兄长是觉得妹妹不守妇道来着。其实兄长你错怪妹妹我了。妹妹我自小,喜爱女红,尤爱刺绣。对于手艺出众的绣品,就会不由自主地盯着看。那位少年袍子上的金鱼不知是何人所绣,技法十分高超,我不由自主地看入了神,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现在想来,我所为的确荒唐轻率,并且容易惹人误会,正在暗暗反省呢。”

晋鹏舒心地笑了——从他的目光来看,他心中还有疑窦,但依然对向珍的说法感到十分开心,“那我就给妹妹提点建议。以后无需上市井之地看绣品。市井之地的绣品,全是粗劣之物,有的就算看起来光鲜,但也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根本不值一晒。如果妹妹喜欢鉴赏绣品,大可以来找我。我手里有些绣品,虽然不算是稀世奇珍,但也算是刺绣大师的传世孤品,一定可以让妹妹满意。”

向珍脸上微红,看来他对她的话是半信半疑,所以故意说有弦外之音的话来敲打她。如果她那日跟着那男子看真是“贪恋男色”,自然会领略他语中暗含之意。他显然是说,外面的男人,她不要留意。如果她要找男人,就去找他。向珍心头越来越紧,双颊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糟了,她这个变化晋鹏看在了眼里,眼中溢出了笑意。这笑意和刚才完全不同,看了让人心慌。向珍一抿嘴,也没有向他告辞,转身就走。没想到晋鹏动作极快,一闪身便拦在了她的前面。

向珍吓坏了,双颊红得像火烧云一样,赶紧向左冲。他一闪身,拦到了左边。她朝右边冲,他又拦到了右边。向珍呆怔怔地停下了脚步,低着头偷看他,双颊红得几乎要喷火。晋鹏眯着眼睛欣赏她这羞窘惊慌的模样,从心里笑了出来。

“兄长这是做什么?”向珍努力稳住,但声音还在微微地颤抖。

“只是想跟妹妹再说几句话。”晋鹏注视着她的眼睛,悠然地说。

向珍感到心头一痛——他这神情,简直像她已经成了他的笼中之鸟。忽然间,一股怒气上冲,她站直了身子,冷笑地看着他。

晋鹏见她脸上的羞窘神态陡然没了,暗暗纳罕,接着便听她开口说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冒着丝丝的凉气。

“那妹妹也对兄长提个建议,如果兄长心中寂寞,大可以去青楼妓馆。”

晋鹏一呆。向珍这是叫他去嫖妓。而且言下之意应该是:他只配去嫖妓。他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一股怒气开始在俊秀的脸上蔓延。不过怒气只在他脸上蔓延了片刻,他接着又笑了,笑容中似乎藏有邪意:“可我就是想来找你。”说罢一把将向珍揽入怀中。

向珍吓坏了,拼命挣扎,却感到他双臂铁箍一样箍在她身上,她根本挣不开一分。

“兄长……兄长大人!”此时她真正吓得花容失色,“你这成何体统?如果被人看见,你该怎么办?!”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一个粗使的丫鬟拿着给花松土的锄头走了过来。向珍赶紧把脸转向她。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喊她,一件令向珍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丫鬟看到他们,先是呆了片刻,然后低下头,转身老鼠般地沿着墙根跑了。她的意思显然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现在明白了吧?”晋鹏高挑着眉毛,微眯着双眼,盯着她。

向珍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膝盖也开始颤抖。她现在才真正明白,所谓高门大户的礼教规矩,也不是谁都可以管束。晋鹏在这个家里,拥有巨大的权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奴仆们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会过问,甚至还会装成没看见!

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袭来,她的眼中滚珠般掉下泪来。见她如此,晋鹏有些心软,叹了一口气,一只手依然揽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从手中掏出一块销金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向珍忽然在晋鹏拿帕子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晋鹏猝不及防,揽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向珍不失时机,推开他就跑。晋鹏看着她的背影,悻悻地笑了几声,同时用帕子轻轻抹了抹手背上的牙痕。

向珍逃回房中,之后连房门都不敢出了。夜里睡觉的时候,饶是周边屋中都有丫鬟睡着,还有丫鬟轮值守夜,她还是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都从里面拴着。即便如此,她还是感到心惊肉跳。

这天晚上,她不知为何格外不安,和衣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怔。蜡烛渐渐燃到末尾,自己灭了。月光照在纸窗上,映得外面树影晃动,宛如屏影戏的纸幕。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侧影映上了窗纸。

晋鹏又来了。

向珍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被子,把下巴抵在被子上,大气都不敢出。房门拴紧了,窗户也是如此。她应该安全吧?人影消失了,向珍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时,她赫然看见窗边多了一个人影。

是晋鹏?他怎么进来了?

晋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莫名的光芒,就像一只饥饿的老虎,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吞下去。

向珍惊恐万状地看着他,想要大声喊,却不知怎么的,根本喊不出声。

晋鹏朝她扑了过来。向珍拼命地挣扎,却无济于事。晋鹏很快就剥去了她的外衣,又把她的贴身小衣撕成了碎片,直到把她剥得一丝不挂……

“啊!”向珍一声喊叫憋在喉咙里,从床上坐了起来。诶?她刚才竟是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好好地盖着被子。她掀开被子朝自己身上看,发现衣服也穿得好好的。是梦?应该是梦吧。因为刚才的梦境过于真实,向珍呆了半晌后才敢确认这个事实。

虽然发现刚才那只是梦,但向珍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因为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看清了这个高门大户的本质。晋鹏可以在这个家里为所欲为,别人不仅不会过问,说不定还会帮助他。他强行占有她,只是时间上的事情。未出嫁的女孩被人坏了清白,是别指望再嫁出去了。就算能瞒天过海,嫁给不知内情的人,婚后依然会被识破,会被撵回家来的。如果她被晋鹏坏了清白,就只有跟着晋鹏了。但是,晋鹏占有她之后,未必会给她名分,说不定连妾都不会让她做,只会不尴不尬地把她养在家里。时下,富贵人家害怕女儿出嫁后受苦,就把女儿养在家里,父母死后,家中兄弟则继续养她,直到老死。这种事经常有。晋鹏完全可以利用这种先例,对外宣称怕“妹妹”出嫁后受苦(她的身份可以说是十分微妙,和晋家没有血缘,也没有真正的名分,既可以作他的妻妾,也可以作他的姐妹,就看他怎么待她),把她养在家里,囚在家里,让她一辈子当他床上的玩物。

向珍越想越怕,觉得自己往后的日子都变得一片黑暗,恨不得插翅飞离这个鬼地方……诶?向珍的眼中忽然冒出了火焰般的光芒。对啊,她还可以逃啊!她手里有她存了两个月的月钱,还有那么多的金银首饰。她可以装扮成男人,逃到外乡去,照样开绣坊,用男人的身份做生意,只会更容易,说不定可以打出另外一番天地。

向珍想着想着,嘴边满是笑意。不过这笑意是空心的。其实,虽然没有被娇养,她依然算是个娇小姐。外面的世界有多复杂危险,她也是知道的。她这么一个娇小姐,即便穿了男装,出去闯荡,前途也必将十分凶险。不过,即便前途凶险,她也要闯一下,起码比在这里等着被人侮辱强。

主意打定之后,向珍就开始悄悄地打点行装,并且制订逃跑的计划。这天她吃完晚饭,就让腊梅和小丫头们自去休息,她“身体不适”,想要早早睡下,并在向珍和腊梅他们面前装模作样地躺下了。她知道腊梅她们依然是小女孩心性,一有空玩儿就会玩得什么都忘了。果然,她躺下后,腊梅她们就去玩叶子牌去了,看她们那样子,就算有老虎从她们身边经过,她们也不会发现。

向珍便拎着包袱,踮着脚尖,从她们身边溜了过去。她把包袱用袖子罩着,走进了花园。一路上她也遇到了几个家奴,但是她表现镇定,他们也没有看出异常。她走到花园的假山旁时,就在假山洞里换了装——今天她在晋府中寻找男子衣衫,结果见到洗衣婆把一些男女衣衫晾在院子里,她就胡乱偷了一套,也不知道是谁的。换装的时候她心里怦怦直跳,害怕晋鹏会忽然冒出来。

换上衣服后,她就溜向了那个角门。糟糕,那个老婆子今天倒是尽忠职守,竟然坐在门边磕着瓜子。虽然她之前收了钱,说不管看到向珍做什么都不吭声。但是见她半夜出去,肯定还要问几声的。她咬紧牙关想了想,忽然忆起这老婆子年纪虽老,但耳目还灵,便见了一块石头,远远地撂了出去。

“啪啪啪!”石头在假山上撞了几下,弄出一连串声响。

“谁在那儿?”老婆子立即拿着瓜子去查看。

向珍立即趁机溜到门边,拨开门闩逃了出去。然后靠着越来越阴暗的天色的掩护,趁城门还没关,径直逃出了城。

等她出城的时候,城外已是一片漆黑。向珍在心里反复叫自己不要害怕,但是这样显然没用,她还是怕得从心里往外发抖。然而今天她必须夜行,尽量逃得远远的,这样明天才不会被晋家抓到,明天晋家人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大肆寻找。晋家在本县是首富,不仅在县城,在这附近的村庄都有势力。这附近有好几个村子,整村都是他家的佃户。她起码要逃到没有他家佃农的地方。向珍就这样背着包袱,佝偻着身子,在黑夜中潜行,越走越害怕,但是又不敢停下来,停下来更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向珍感到手足酸软,即便害怕,也不愿再往前走了。影影绰绰的,她看见不远处有火光。即便只是远远地看见火光,她心里也安定了许多,不由自主地朝火光靠近。

还好,不是什么歹人。是几个农民作完农活在田边窝棚里夜宿,点着篝火,吃宵夜聊天,很多家离田地远的农民,往往带着干粮,干完活便在窝棚里凑合一宿,明早再干活,几天才回一次家。

向珍不敢惊动他们,便悄悄地靠在一棵树后,准备在那里休息一会儿。那几个农民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忽然说起“村东老王”家女儿逃走的事情。他们说,村东老王昨天早上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不见了,家里少了十几吊钱,昨晚上新蒸的十几个馒头也不见了。老王查看房前屋后,发现有一串脚印——脚印细小,应该是他女儿的,一直通到村外,到乱草坡就失去了踪迹。老王赶紧发动乡邻去找,结果没有找到。

这下村里全知道这事了,你一言、我一语,立即对出来一件事儿——村里独居的那穷小子也不见了。村里那穷小子长得很不赖,但家里穷,还游手好闲,有时候还偷鸡摸狗,大家都鄙夷唾弃他。他和老王的女儿一起失踪,显然是跟这赖小子私奔了。

村民们说完了事情,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了起来。从他们嘴里,向珍得知,这个私奔的女孩儿的娘,也不是“正经人”。她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使女。她本来也是跟个长工私奔的,但是这个长工不是真心和她好,带她逃到这个村子后,在老王家投宿,半夜掠了她从主人家里带出来的银两和金银首饰跑了。

这使女身无分文,滞留在老王家无处可去,只有嫁给了老王。村民口口声声地说这女人不正经,生下的女儿也不正经。本来看这女孩儿长相干净,行事又利落,本以为她能找个好人家,活得“像个人样”,没想到竟也不守妇道,看来下贱女人生的种子,必然也是下贱的,无一例外。

向珍静静地在树后听着,不知不觉之间听得耳满心满。老实说,虽然晋云对她母亲向美十分尊重,二夫人的待遇一样不少,也叫府里的人和亲朋好友都对她以“二夫人”相称,但毕竟没有真正摆酒成婚,别人对她的看法是微妙的。向美身前身后的名声,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就系在她的身上。如果她“争气”,嫁个好人家,勤俭持家,相夫教子,使得家道兴隆,夫贤子孝,世人称赞,那她九泉之下的母亲才能有几分光彩。她母亲名声上的“缺憾”,在众人心中也可一笔勾销。但是她如果有个行差踏错,那么她和她母亲在别人的嘴里,恐怕就成了“下贱女人生了下贱女儿,上梁不正下梁必歪了。”

而她现在就已经“行差踏错”了。她这一走,本来就会引来很多无端的猜疑。晋鹏更不可能放过她,绝对会狠狠地构陷她,让她的名声臭到底,说不定连她死去的母亲也会一并羞辱——因为他母亲的关系,他好像对向美也有仇气。就算向珍能安全地远走他乡,并在他乡安身立命,这也不能不让她揪心。这些村民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老王的妻女“母女下贱”。向珍听着,呆住,就悄悄地起身走了。

向珍顶着黑暗在野地中走着,只觉得脸上心头都烧得火滚,黑夜的凉风吹着,都不能扑灭这热度。终于,她心头的火消了。此时夜已深,她也走到了山野的深处。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天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月亮被黑云遮住了。天地间黑得就像一个墨缸。

向珍腿发软,心发慌,觉得不能再走下去了,想找个地方凑合一宿,等到明天天明再走。她东看看,西瞧瞧,发现在不远处,有个小土丘。在土丘的下面,有个土洞。向珍走到土洞边,朝里面张望。里面黑洞洞的,但是好像没什么东西。但是向珍依然怕里面藏着歹人,或者有什么毒虫狠怪,便拿了一块石头,往里面一扔。

石头滚进去了。里面没有其他动静。向珍这才摸索着进去。等她的眼睛适应黑暗后,发现这个土洞不小,在中央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大石块。向珍便靠在石块后休息——这样再有人进洞来,也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她。

向珍在石头后面靠着,觉得也许该升个火,至少可以吓走可能出现的野兽。无奈她没带火石等物,就算有,也没处找柴火。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在心里说不生火也好。不升火,就没人能发现她在这里。

虽然有了落脚之处,向珍也不敢睡觉,打算就这样坐到天亮。久坐无聊,向珍便用手摸这块大石头。摸着摸着,渐渐发现这块石头上有凹凹凸凸的花纹,还似乎有字迹……啊!向珍觉得头皮一炸,差点惊呼出声。这哪是什么大石头,这分明是一个古旧的大石棺!而这里,其实是一个废弃的墓穴!

向珍一刻都没法在这里待了,想立即出去。然而她刚从棺材后探出小半个身子,就看到洞口影影绰绰来了一人。向珍想都没想就缩回了石棺后,心“怦怦”直跳。虽然看不清那人的形貌,但是那人姿态横恶,一看就不像好人。

那人走到石棺旁边坐下——他是坐在石棺的那一面,和向珍几乎是背对背。向珍闻到一股浓烈的鸡香和酒香,那人在大口啃鸡肉,大口喝酒。向珍吃过晚饭后就没再吃东西,而且因为是大小姐心性,凡事考虑不全,不仅没有带火石火绒,也没有带干粮。她肚子早就饿了,之前还能忍受得住,现在被这酒香和鸡香一勾,顿时觉得饿得难以忍受。

那人吃喝了几口后,开始数东西:“一、二、三……”向珍听到有重物滚落在地,但是体积不大,估计是银两。

那人数了一会儿,又说话了:“一两银子一锭,有的量足,有的差些,不过五十锭怎么着都超过四十九两。还有些个金珠首饰,今天一百两肯定是有了。哈哈,杀两个人,赚一百两,倒也不算赔了。”

一听这话向珍忍不住全身发抖,同时下死劲地按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微声——听这人的话,他应该是个杀人劫财的巨盗!

正在她惊恐的时候,那人忽然敲了敲石棺——他敲打的地方,就在她头顶不远处。向珍身体一软差点要晕倒,却听那人说:“睡在棺材里的老兄,不好意思又打扰了。今天我无以为敬,只有请你喝一杯。”说着向珍便闻到一股酒气接近,估计是巨盗在棺材上倒了些酒。就在这时,向珍饥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嗯?”巨盗一惊,“老兄?是你吗?”

向珍此时脑筋转得飞快:这盗匪也许下一刻就会意识到这里有“人”。如果他到棺后搜查,她必然无幸,她不如铤而走险,装成鬼怪,一鼓作气把他吓走。

“是啊,是我。”她捏着嗓子,把声音从喉咙最底部挤出来,声音既凄厉又古怪,“你以为给我喝杯酒,就能让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

巨盗猛地向后跳了几步,杀人越货之人,其实最是迷信,“大……大哥,不,大姐……不,上仙……我有作过什么冒犯您的事情吗?”

巨盗一说“上仙”,正好给向珍提供了灵感。向珍继续捏着嗓子说:“我在这里静修了三百年,眼看马上就要成为鬼仙。我这修行之地,见不得任何污秽不详之物,你却带着杀人的刀进来,还把贼赃都带到这里清点,还说没有冒犯我吗?”

“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小的,小的真是罪孽深重……”巨盗噤若寒蝉,“小的……小的……小的马上就收拾东西出去……”然而他却没有立即收拾东西,而是又问道:“上仙,我到你这里来……歇脚,也有过好几次了,您怎么到现在才提醒我啊?”声音也不如刚才那样颤抖。

向珍知道他心里已经起疑,赶紧打散头发,盖在脸上,猛地从石棺后面跳出来,竭尽全力喊了一声:“快滚!”

因为她意在吓人,故意把声音弄得很怪。再加上她内心恐惧,吼出来的声音本来就不会成调。两下一搀和,使得她的吼声如山魈怪吼,又如恶狼凄嚎,连她自己听了都胆战心惊。

巨盗吓得屁滚尿流,东西也没敢收拾,飞也似地逃出了墓穴。巨盗逃走后向珍也随之瘫倒。她斜躺在石棺后,过了半晌才缓过气来。她走到棺前查看,结果发现地上放着一包银子,还有一些簪环首饰,上面都镶嵌着珍珠和宝石。她把这些东西都包了起来,拿着便走。她不是要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她走回到城门那里。把这个包袱放在城门前,并捡了块尖石,在泥地上写了大大的“贼赃”两个字,之后便在城门边避着,等天明。

她不打算逃走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经历虽然差点吓掉她的半条命,但是也给了她勇气和自信。她刚才可是斗败了一个杀人越货的大盗。晋鹏再怎么坏,能坏过大盗吗?她要回去跟他斗,不仅要跟他斗,还要跟这整个世界斗,一定要变成人上人,给自己,也给自己九泉下的母亲争口气!

城门开了。守城的兵丁看到这个包袱,全都一头雾水。向珍趁他们不注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城门。她回到晋家那个角门前,发现那老婆子竟然把角门从里面栓上了——估计她查探回来,发现门没栓,以为是自己疏忽了,就把门闩上了。

向珍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着老婆子平常糊糊涂涂,怎么今天这么谨慎,便翻墙进去——她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此时一试,竟然得心应手。她便按照原路返回自己的闺房,在山洞里换了装。不敢把这件男装拿回房间,就把它叠了叠,塞在假山石洞里。日后就算衣服的主人发现了,估计也以为是哪个顽童恶作剧。她溜回闺房时,腊梅等人还浓睡未起——昨日她们也玩了很久。向珍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倒头便睡。这一觉真是又黑又甜,她睡得什么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向珍醒了。她闭着眼睛就能感觉到阳光照眼,心想现在肯定都快要中午了,赶紧睁开眼来。没想到她这一睁眼,就惊得瞪大了双眼。

晋鹏竟然坐在她的床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俊俏的脸庞有如玉琢,表情也颇温和,但在向珍看来,他的脸上似乎包含了无穷无尽的恶意。

怎么了?向珍的心顿时乱成一团:难不成他发现她半夜出逃的事情了?如果他发现了,说不定现在就打算以这个强逼她、占有她……虽然心里乱成一团,向珍还是强作镇定,若无其事地问:“请问兄长大人,有什么事吗?”

一听这话,晋鹏立即舒开眉心笑了,眉宇中似乎有光芒要透出来,讪讪地说:“我是看妹妹这么久还没起床,怕妹妹身体不适,特来看看。”

向珍强笑了一下,心情十分复杂。看来他是不知道她半夜出逃的事情吧。但是她刚才为了表现镇定,对他说话过于温和——其实她应该义正辞严地让他出去,反倒让他觉得她愿意和他调笑。

想到最后一点后向珍心里暗叫不好,表情顿时变得僵硬。晋鹏察觉了,心里有些不悦,他本来以为这座冰山已经化了一些,没想到转眼又冻住了。他心有不甘,故意低头靠近她,脸离她的脸只有数寸,口鼻中的热气吹拂到她的脸上,又黑又长的睫毛几乎要撩拨到她心里去:“妹妹你可千万要保重身体。现在天时不好,如果得了什么病,恐怕绵延难愈。”

见他如此,向珍的心先是一麻,然后就坠岩般向下急坠,生怕他会就此压到她身上,又想起那个遭他强暴的梦境,顿时吓得脸色铁青。

晋鹏没想到她会如此惊慌,嘲讽地一笑,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说罢便扬长而去。

向珍胡乱应了一声,等看着他走出门去,才稍作放心。此时腊梅才笑嘻嘻地端着铜盆进来,伺候向珍梳洗。向珍从眼角看着她,忽然明白晋鹏之所以能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床前,一定是腊梅的原故——不仅她没有拦他,院子里的其他小丫头肯定也没有拦她。向珍怒从心边起,嘴角重重地向下一撇。看来腊梅清楚“更该讨好谁”,如果晋鹏刚才当真非礼她,说不定腊梅还会给他把门。

向珍越想越气,却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忧愁和无助——她在晋家,当真如一株孤木一般。她很想找些自己可以真正信任的帮手,哪怕一个也好。可现在她能到哪里找去?

向珍心中烦闷,胡乱吃了些饭食后就到院中闲游——前面已经传来消息,今天晋鹏在前面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所以她才敢到处游逛。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那个“看起来与别人不同”的粗使丫头到芭蕉树下祭拜。向珍留了个心,等那丫头走后,就拔下一根粗长坚硬的金头银簪儿挖土——她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好奇,也怕这丫头埋下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比如厌胜之物。

向珍挖了一会儿,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涂漆描金的小木盒子。她把盒子打开来,发现里面有一个翠生生的鱼形玉佩。这玉佩近似半圆之形,在嘴巴上有个圆孔,口里并没有连上绒线。

向珍轻轻地把玉佩放回盒子里,皱眉思忖。这样的玉佩,倒像是从那种形状近圆的双鱼玉佩上分出来的。而分玉佩,一般则让人想到“骨肉分离,夫妻分别,两人各执一块玉佩为证,日后再见面时便凭此相认”。这粗使丫头,背后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向珍便找到厨下的李婆打听这个粗使丫头的情况——这家里的新闻旧闻李婆都知道。李婆跟她说,这丫头名叫雨点儿,是管事的用三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因为她年龄小,啥都不懂,就被放在厨下粗使,其他杂活也干干。住的地方,就是厨房边的那间小矮房,和其他粗实丫头住在一处。

向珍便遛到厨下,发现小雨点儿正在灶台前用扇子扇火。她便把小雨点儿叫出来,带到一个僻静处。这雨点儿虽然在厨下干粗活,但是衣服保持得挺干净,脸上更是没有半点灰污。虽然对向珍喊她出来感到好奇惊慌,但是小脸低垂,并没有将之如何表现出来。向珍看了后对她很是爱怜,觉得此女可用。她便用手扳着盒盖,把它打开一半,让她看那块玉佩。雨点儿的脸立即白了,惊疑不定地转动着眼珠。向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觉得她并没有隐瞒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单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发现而惊慌,便柔声跟她说:“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找你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雨点儿的脸皮舒开了,忽然跪倒在地,朝向珍拜了一拜,便把她的身世跟向珍说了。原来,她本姓江,名听雨——当初管事的买下她后,嫌她的名字拗口,就把她的名字改成雨点儿,是山西的一个盐商的女儿,她的母亲,是盐商的一位平妻——所谓平妻,就是两位妻子并列,不分大小。一年前,她父亲出外行商,不知为何音信全无。家里的另一位平妻仗着自己的娘家有势力,把江听雨和她娘从家里赶了出来。江听雨和她娘没有办法,只好自行去找她父亲,结果半路上被人贩子骗了,被分别卖了。

在被分别卖掉之前,江听雨的娘便把贴身的双鱼玉佩一分两半,把这一半给了江听雨,说日后娘儿俩若还有机会相见,就以各自手持的玉佩作为凭证。后来她娘被一个买妾的商人买走,不知所踪,她自己则被晋府的管事的买来,作粗使丫头。因为这玉佩是贵重之物,她又没有自己的房间,怕这玉佩被人偷了去,就把它埋在那棵芭蕉树下。自己每天去那里,其实是查看那里有没有被挖。下跪并且祈祷,是祈求上天保佑她们母女各自平安,早日能再相见。

江听雨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不过虽然在伤心流泪,她脸上还有一番坚强之气,仿佛在说无论境况如何,她都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并且找到失散的母亲。向珍不由得对她又是赞赏又是爱怜,并且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以后有机会,她会帮助江听雨找到她的母亲。而且,她从江听雨的脸上,看出了一股忠直之气,觉得她是个可用之才,便存心把她收为麾下。准备看房里哪个小丫头好吃贪睡不干活,打发走一个,再把她收到自己房里来。向珍先从荷包里拿出几百文钱,给江听雨贴补用度,又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

向珍一边盘算如何把江听雨收进屋里,一边继续在园子里游逛,不知不觉过了好久。晋鹏一直没有出现。他没有出现惊扰她,倒让向珍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想去看看晋鹏在干什么。

她悄悄地走到前厅,发现已经有好几位“热心”的奴仆聚在僻静处偷看。再往厅里望望,发现晋鹏正坐在太师椅上,旁若无人地品茶。而在前厅那边的院子里,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穿着红底金钱图案衣服的人正面如死灰地跪着。他脸色已经很不好,并且额头上已经挂满了汗珠,一看就已经跪了好久,但是不敢起来,甚至动都不敢动。

向珍好奇这是为什么,立即有个快嘴子告诉她,跪在这里的,是晋家生药铺的掌柜罗旭景的儿子罗全,这次去外地买药材,因为药价上涨,买的药材不够。据说买来的药材有些品质不好。晋鹏得知后大怒,要治罗全的罪。

向珍心里暗暗一紧。说真的,罗旭景和罗全虽然是受雇于晋家,但不是奴才。出了这么一次岔子,没必要这样跪着请罪。然而一个奴仆又告诉她,这次晋鹏是要把罗旭景父子都赶出生药铺。罗旭景父子吓坏了。本来是罗旭景带着儿子一起来请罪的,但是晋鹏硬是让罗旭景先回去,就留罗全一个在这里开涮。罗全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晋鹏却像没看见似地,只是饮茶,一言不发。

“少爷,少爷……”罗全终于受不了了,“我知道,我采买不利,该打,该罚,但是,我一到那地方,药价就涨了,我也没办法啊……”

晋鹏又品了一口茶,声音和表情都很宁静:“我问你,这是第几次了。”

“第……第三次……”罗全的舌头开始打结,一边说一边朝晋鹏偷看,“都怪小人笨拙,步程慢……”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傻!”晋鹏放下茶碗,终于提高了声音,语气变得像刀尖一样,“你当我不知道?你每次到地方的时候都不迟,那时候药价正好!但是你到地点之后并不买药,而是放一茬短印子(短期高利贷),等你把钱收上来之后,药价全都涨上去了!你将收来的利息中饱私囊,再用原来的钱买那些涨价的药材,表面上是没贪一分钱,实际上油水可捞得足了,药铺也被你害惨了!”

罗全呆了——他就像雷惊的蛤蟆,大张着口瞪着眼,显然完全没料到晋鹏会知道此事。围观的伙计们也是一片讶异,看来他们也都不知道这事。

向珍也挺惊诧,她惊诧倒不是因为罗全的所作所为,损公肥私者到处都有,手段也都多了去了。只是在她的认知中,主人知道奴才的所为,一般都是其他奴才传话的结果。换言之,主人要知道奴才干的坏事,得在其他奴才知道,并且议论开了之后。而这些奴才们——他们显然是打探和传播新闻的急先锋,都不知道,可见罗全此事做得非常隐秘,晋鹏是如何知道的呢?不过向珍只是惊了片刻,随即了然。肯定是晋鹏在罗全身边安插了眼线。而且估计不止是在罗全身边安插了眼线,所有的掌柜的身边估计都有眼线。

罗全见事情败露,知道晋鹏厉害,不敢再有丝毫辩解,只有叩头求饶。

晋鹏又拿起茶碗品起茶来,语速重新变得不紧不慢:“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多为难你。反正你三次采买来的药材,品质低劣,柜上是不要的。你把三次买药的钱,全按原数赔来就好。否则,我就把你们父子以窃夺东家钱财的罪名,送到官府去!”

罗全的脸立即灰了。三次采买药材的钱可不是小数目。但是,不给的话,晋鹏就要抓他们父子去见官。见官的下场谁都知道,不死也得脱层皮。他本以为晋鹏只是想把他们父子赶出药铺,这都已经使他们无法承受,没想到还有更狠的招儿。

“不用这么肉痛。”晋鹏从眼角瞥着他,用嘲讽的语气说,“我知道现下短印子的行市,你得的利,说不定比三次买药的本钱还多呢。”

罗全没有办法,只得叩头说愿意赔。他怕晋鹏“一时兴起,又想送他们见官”,立即回家拿银子。拿来的不仅有整银子,也有碎银子,还有他娘的几件首饰。晋鹏清点了,才对他们父子进行最终发落。罗旭景被免了药铺掌柜一职,被赶去干一个“手上沾不到钱,但也不轻松的”工作。晋鹏说,这还是看在他是药铺老人的份上,不想让他没了饭碗,才“从轻发落”。至于罗全,则免去一切职务,不仅不能再在晋家的任何店铺里任职,以后也不许踏入晋家的任何店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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