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子乔抹头就跑。他身小灵活，在索缆蓬帆之间穿来窜去，还一边与秦兵斗嘴，坚持说秦军败了。此时他不怕惹怒秦兵，他是备用祭品，祭品都得好好养着。
络腮胡子秦兵抓他不着，气得哇哇乱叫。带兵的队率听到叫喊，出来喝止：“干撒哩？你吼锤子吼。”
队率是这条船上最大的官。秦兵报告了事情原委，队率命他把人带过来。楼舱里，队率问班子乔：“射你先人是老秦人，撒时滴四？”
“我爷说，祖上是百多年前与齐国打仗，战败被俘的。”这是把假话掺在真话里说。班子乔知道，一百多年前秦军真打过齐国，结果被齐国打败了。
“罢咧。一百年前滴四。”太久远的事，队率懒得追究，命秦兵送他回去。
“我祖上和你们是老乡，我想与你们亲近，吃一处，住一处。我可以帮做事，洒扫，洗涮，打杂。喜欢吃鱼吗？我可以下海捉鱼给你们吃。”班子乔忙套近乎，不套近乎怎么偷水囊。
“下海捉鱼？你娃胡吹毛料。”络腮胡子不信。
“海边生海边长，我水性好啊，不信我捉给你看。”班子乔拍胸。
“行。你娃水性好，哈乞捉条鱼来，饿奏许你和饿住一处。”队率不介意看个热闹，海上行程无聊之极啊。
班子乔当时脱了外袍，只着一条犊鼻裈。走到船舷边往下一看，假装怕高不敢跳海，让秦兵用长绳将他放下去。
十几个秦兵眼看他潜入海中，没多久就抱上一条大鱼。船上顿时热闹起来，连附近其他船上都有看热闹的。班子乔卖力地抓了几条大鱼，当夜就跟秦兵一起住在楼舱里。
捱到下半夜，他摸了四个秦兵的水囊，悄悄去水柜装满水，正要溜到船舷边跳海。
突然，海中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低沉又瘆人。紧接着，海面浓雾四合，星月消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船上的人全部惊醒，风灯、火把纷纷点亮。秦兵全数冲上甲板，持弓架弩准备应战。童男都被关在船舱里。
这还怎么逃？班子乔仗着熟悉甲板，转弯抹角溜回楼舱，东一个西一个丢掉水囊，便扒着舷窗往外看。
十艘海船迅速靠拢，与俆符的大座船并排，互相抛缆拉拽，几乎挨在一起，可见秦军操船技术非常熟练。
每艘船甲板上都抬出了床弩，可以同时发射五支巨大弩矢。
低沉又瘆人的呜呜声越来越近，班子乔凝神细听，竟然从中听出意思来。奇怪呀，明明不是人说话，竟然准确地听懂了它的意思，讨要祭品。
班子乔骇然，这是海妖啊！
俆符的大座船发出灯火信号，队率看过信号，命令两个秦兵，从船舱里捉出一个男孩，传递到俆符的大船上。
借着灯火，班子乔看到附近的船，也在传递小孩，顿时心中一阵恐惧。他不敢再看，缩在黑暗角落里，双臂紧抱，浑身战抖。
知道与看到，引起的反应完全不同。尤其自己也是备用祭品，就更加令人恐惧。良久，班子乔死死咬着牙，心中恨意翻涌，把俆符骂上千万遍。
天杀的俆符，挨千刀的狗才，驴日的王八……呀呀你娘个脚，好你等着，我死也要拉你一起死，倒霉了你。
海面雾散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船队继续航行。
队率突然注意到里里外外忙着洒扫的班子乔，便问他昨夜看见了什么？
班子乔装傻：“听见吓人的声音，你们都跑出去，我就躲案板下边。咱也不知道，也不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莫四，莫四。”队率转身走了。
混乱中丢了水囊的四个秦兵，被队率罚在甲板上晒太阳，并且一整天不许喝水。这下秦兵都把水囊栓在身上，睡觉都不离身，偷水囊逃跑的计划就此失败。
以后怎么办？班子乔发起愁来。
只能熬着，等待机会。看着甲板上散风的孩子们，他忽然发现，最扎刺显眼的那个童男不见了。敢情秦兵都看着呐，谁扎刺就先处理谁。这一条要记下，他不得不和这些孩子比，看谁活得长。
……
俆符的船队已在茫茫大海上航行一年之久。离上次靠港补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船上环境越来越差，食水也控制很严，每个人配了一个水囊，一天只给一囊水。
当初装载童男童女的十艘大船，如今一艘都不剩。班子乔最初上的那艘船，在风暴中被掀翻了。因为俆符有命令，遇事先救童男童女，所以那次翻船，死了不少秦兵，连队率也死在海里。
队率死后，班子乔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一直处于危机之中。因为长期环境恶劣，秦军的心变得冷硬如铁，用讨好秦兵的办法自保，已是不可能。
剩下的童男童女都集中到俆符的大船上。那些消失的孩子们，大部分被祭了海妖，少部分因风浪落水而亡。尚存的童男童女们，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天真，每日都生活在恐惧之中。
班子乔活下来，完全是他有心防范的结果。首先他绝不出头抢眼，总是混在孩子群中，不声不响低着头，争强好胜那是找死。其次尽量躲避秦兵视线，呆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就是领饭吃也要排到后面。
有一次实在躲不过，秦兵已经逮住他，要抬走祭妖。他用上预备已久的老招，称祖上是关中老秦人，还唱起跟队率学的秦地歌谣：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走一步退一步等于没走；一头驴两头牛都是牲口；……
最后悲悲切切地崩了一句：“饿达饿麻奏饿一个娃！”
这一招终于奏效，秦兵放过他，抓走了另一个倒霉蛋。班子乔逃过一劫，庆幸秦兵还有点人情味。
这天听到秦兵谈论，说仙山越来越近，只须再走月余便可到达。他心中祈愿，天哪，快点快点到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天突然间风停浪住，船不得风则无法航行，海面上升起妖雾，又有海妖拦路。海妖要求得到二十对童男童女，俆符命将所有童男童女押上甲板点数。点完数，他随手一划，拨出四十人，班子乔正好被划在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