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四王爷屋内传出些许低语:
“王爷,陈献忠元帅的军队在吃人岭南侧遭到回纥大军伏击,最迟四日才能脱困,再赶到这里,怕是早已十日开外。”
黑暗里一句男人声音陡然响起,“属下奉命,若无留下理由,请即刻离开。”
“本王前来之时未算到夫骨军队发兵会如此凶猛迅速,也未想到夫骨会与回纥联手共击大隆。
大军已临城下,此时本王若回去,朝堂之中妄议之人不会少数。”
“王爷何时在乎过流言。”
祁臻执起茶杯,“那你权当本王不走是为了百姓吧。”
“王爷又何曾在乎过百姓。”
祁臻抿抿嘴唇后微微抬起左臂,宽大的袖口滑下,露出了雪白的一截手腕。
祁臻脸上就已经比旁人白了不少,可这手腕竟要比脸还白一些,白的近乎病态。
手腕很细,肌肤滑嫩,真是比女儿家的胳膊还要漂亮,当然,如果忽略了内侧那狰狞的伤疤。
祁臻垂眸看着伤疤,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漂亮的眼睛,也掩住了眼里闪着期待的碎光,
“本王若说我想见之人还未见到,不会走,你可信了?”
“可主人下令,”
“你要记住,”祁臻眯起眼睛,“你的主人,只有本王。”
黑衣人垂下头,过了一会仿佛是下定什么决心般,再次开口:“王爷,什么都没您的命重要,不如先回再,”
黑衣人一句话未说完,便看见擦拭伤口的祁臻突然抬起头,一向温柔的眸子里全是寒意,此时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黑衣人浑身一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连忙跪下:“是十六越矩,求王爷降罪。”
祁臻重新敛下眸子,缓缓开口:“若再如此多话,你这舌头,不要也罢。”
黑衣人将提起的心放下,慢慢站了起来:“是,王爷。”
“可查出夫骨公主为谁所伏?”
“并未。”黑衣人定了定语气:“属下赶到黑山峡时除了几百具被看护的侍卫尸体,其余不论是脚印还是证物都未找到。
询问谢大人,黑山峡附近并未有匪患,且事发前几日,灵州城内也没有陌生人进店入住的情况。
这一批人仿佛极为了解公主行程,算好了时间在那候着,来得快去得快,动作极为利落。”
“尸体呢,有什么异常?”
“皆是一刀毙命。”
“五百人全是?”
“嗯。”
祁臻摸着手腕不说话,
男人压低声音问道:“王爷,您觉得会是谁做的?”
祁臻没正面回答,“大哥母家无势,此次与夫骨联姻不过是为了借外力清内贼,而这“内贼”知道后也自然要做些反抗。
要么直接逼宫夺权,要么截杀公主挑起争端,显然后者要更容易一些。不过这背后人宁愿冒着戎兵入关大隆亡国的危险也要限制大哥拓权,当真是毫无心肝。”
“王爷,您一向不管朝中事,此次前来虽是为了,”男人顿了顿,“必会让那人心生警惕,怕是对您半个月后及冠拜官有莫大影响。”
祁臻微笑:“官位于本王而言,得一糊口之饭罢了,无谓乎高与不高。”
男人垂首不说话。
“本王有一事要你去做。”祁臻将嘴唇贴于男人耳旁,快速交代了一长串,“切记,绝不可走漏风声。”
“王爷!”话刚说完男人立马半跪下来,“若是此次求助谷掌柜必会让主人知晓,万万不可!”
“那便不让他知晓。”
“那更不行!事后若是主人知道,您,您,”
“行了。”祁臻扶起男人,“本王心意已决,你照做就是。”
“属下,”男人看着祁臻眼睛,良久之后拱了拱手:“属下明白。另外不出三日,玉门关外的夫骨军队势必会反扑,到时请王爷顾好自己。”
祁臻摆了摆手走向卧榻,
黑衣人悄悄退下,只剩一室静谧,祁臻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脑海里浮起了一张皱成包子似的脸,
阴戾逐渐从脸上褪去,温柔再次爬了上来:
此番,你可会来?
四日后,
夫骨驻军突然拔营而起,全副武装向玉门关逼近,守将何劲得到消息连忙集结万人队伍着戎装立于城墙外五公里处静等敌人。
乌云蔽日狂风呜咽,刺骨的寒风卷起黄沙打在脸上,刺痛又难受。许是风沙太大,亦许是气氛太压抑,每个士兵都提着心脏放缓了呼吸静紧握着手中的武器。
没一会儿,黄沙之中就出现了一大片黑影,遮天蔽日。
仔细瞧去,正是狂奔而来的夫骨士兵,战马在前开路,步兵于后紧跟,战士们嘶吼着前进着,似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雄狮顶着寒风冲了过来。
将军何劲挥舞龙旗,战士们见军旗一动,纷纷扛着武器向前跑去,一场战争就此打响。
第一次战争祁臻只是看到了战后损伤情况并未立于战场之上,等这个养在上京的王爷真正接触战场时才明白了修罗地狱怕也不过如此:
战马和敌人的吼声在耳边炸起,震的耳膜嗡嗡作响,对面的夫骨士兵生的高大威武,抡起的大刀铁锤将隆军士兵砸的面容模糊,身首分离。
鲜血溅在脸上无暇顾及,一层又一层糊在身上,粘腻难闻
还有那身旁士兵,右臂断了换左臂持刀,双腿绞断人倒下攒口气也要抱住敌人腿脚,更有甚者徒手折了羽箭箭身、将腹部被剖开的肠子重新塞回去继续战斗。
每个士兵心里都清楚,此战胜不了,可他们更知道,如果他们不战而逃,那么他们身后的家人、身后的这万里江山就会被铁骑践踏,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不论为大国,还是为小家,此刻,他们决不能认输!
但是,战争不会因为士气高低就会发生奇迹。
一万士兵显然在这勇猛无谓的七万夫骨人面前不值一提,此战只持续到中午,战场上赤服黑甲的隆军士兵就变的少之又少,一眼观去,胜负已定。
每一个夫骨士兵脸上都带着胜利的笑容,要么聚起来将毫无反抗之力的隆军困在圈中玩闹似的砍断胳膊砸断大腿虐待致死,要么一脚一脚踢着地上死尸,发现还未死透的隆军就再补一刀,残忍又血腥。
可此刻被胜利冲昏头脑的他们不知道,就在战场的不远处,一批黑甲先锋正以驾着赤翼骏马手持长刀的少年为首快速逼近。
再向远看些,狂风之中,黑压压的军队不断露出全貌,其为首的白衣战甲将领不是提名便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军帅陈献忠还会是谁,
这数十万大军已然正以包围之势圈了这些沾沾自喜的夫骨士兵。
战场左侧,十几个士兵朝一团靠拢,中间围着祁臻,何将军早已不知去处,怕是凶多吉少。
祁臻多处负伤,身上力气也早已耗尽,随着身旁士兵越来越少,情况也越来越紧急。
就在这时,一睹肉墙挡在了他们前面,抬头一看,赫然是一位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夫骨士兵。
他们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见这士兵举起了铁锤一边砸来,一边狞笑着吐出不太标准的汉语:“隆朝人,去死吧!”
身边士兵早已没了护住他的力气,他本人也再无还手之力,祁臻稳了稳心神闭上眼睛轻道:“真的要折在这里了吗?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接着活!”少年人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祁臻心中一震,睫毛几不可闻的抖了抖,
接着睁眼就看到了落地的铁锤,与铁锤一起落地的还有夫骨士兵的头颅,滚在地上,裹上一地沙尘。
“四哥,抬头。”
少年声音响起,祁臻向上看去,只见面前人高坐马背,背光留下的阴影衬其如神仙下凡几近不真实。
就见少年左手持长刀,右手向他伸出。
祁臻愣愣的看着少年,也许过了好久,也许仅是分秒之间,便抓住了少年的右手,借力坐到了马背上。
“抓紧我。”少年说完之后随即夹紧马腹向城楼方向跑去。
祁臻脑海激荡,久久回不了神,直到赤翼停下,少年将他从马背上半抱下来,他才堪堪相信这不是梦,眼前的这人真的来了。
少年看着眼前发愣的祁臻,踮着脚尖伸手将他圈在怀里,“没事了,别怕。”
祁臻不知所措的待在原地,任由眼前的人抱着,
周围的风声、嘶吼声越来越小,祁臻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小,”祁臻刚要开口,环在身上的胳膊却突然间收紧了。
祁俞用力拍了拍祁臻后背:“等我回来。”
还没等祁臻回答,他就跨上战马又重新冲进了战场。
祁臻看着眼前驾着战马越来越远的少年,一时间百感交集,恐惧和欣喜这才席卷开来,眼泪也不自主的溢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