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舒桃照常忙过了去山上拾捡柴禾和花采摘蕊归来,正吃力地把蒸笼和汤桶从灶台上搬下来,准备往独轮车上放。
夭娘在一旁帮忙收拾着要装在布袋里的一摞瓷碗和擦拭用的抹布,一会还要在大水囊里灌水,因为舒桃和夭娘的吃喝都是所卖之糕点和汤水,所以水囊里的井水不为解渴,而是为清洗瓷碗所用,春季易惹风尘,在路边做买卖,本就不能算干净,而舒桃所卖的茶点要价高,打的便是精品的名号,在这些小事上不敢不用心,天晓得哪家的贵妇人一个不顺心,就在这上面做文章耽搁了一桩生意。
夭娘拾掇着,疑惑问道:“阿娘,槐叔叔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寻常都是咱们还没到家的时候,他就在门口等着了呢。”
舒桃笑笑:“槐叔叔可能有事要忙吧,毕竟现在正是春忙的时候,家里活计不少。”
夭娘“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安心做着手里的事。
忽然大门处传来一声吱扭声,舒桃正在东厢厨房里整饬着,以为是舒槐姗姗来迟,头也不回地道:“小槐来了啊,锅里还给你留着糕点呢,你先吃过,咱们一会再出发,不着急。”
没有意料之中的舒槐说话声音,反而是一阵听着有些熟悉的爽朗笑声:“哎呀,刚一进门就有糕点吃啊,只是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下毒啊,上次那口滋容糕可是差点要了姐姐的老命啊。”
听闻此语,舒桃哪里还不知道来者是谁,她惊喜地转身回头,笑道:“怎么是姐姐来了啊,快快请坐,不过放心吧,我那毒只毒外面恶人,不害自家人,喏,姐姐尝尝。”
胖妮也不扭捏,接过白色的长条形糕点就塞在嘴里,含糊道:“我和你三通伯去田里忙了一会,看见你堂弟舒槐推着一辆崭新的独轮车跟在你二婶后面朝官道上去,料想你今日可能要多等一会了,便想着来搭把手,也好为昨日赎些罪过啊。”
舒桃故作生气道:“哪里哪里,姐姐何至于此,说好昨日不快一笔勾销,姐姐若是再这般客气,舒桃还真不敢和你攀姐妹关系了。”
“好好好,是姐姐的不对,姐姐不再提了。”胖妮忙告饶,说话间咂摸咂摸嘴,惊奇道,“咦,这里面全是花蜜的甜香味,却浓而不腻,妹子真是好手法,这手艺,比镇上的徐记花糕都好上太多了。”
舒桃笑笑,这从皇宫出来的御膳糕点,若是还不如乡野村夫的茶点,那帮御膳房的废物们还不早被砍了头?
她当然不会将这番话说出口,只是笑着道:“都知道姐姐虽然贪嘴好吃,却也练就了一张刁嘴,我原本昨晚新制出来这款百花糕还有些惴惴不安,担心不能卖出去,这下好啦,眼下得了姐姐的称赞,想必定能博得那群走在官道上的客商们的口头好啦。”
胖妮却只是笑骂:“你这死丫头,谁都知道我那‘刁嘴’的称号,是不知道哪个酸婆娘骂不过我,给我起了这么一个诨号,你偏以此来打趣我。”
舒桃脸上露出做不得假的惊愕,片刻后涨红着脸连连道歉:“抱歉抱歉,姐姐,妹妹我果真不知道你这诨号的来头,之前曾在几个大嫂嘴中听来,还以为是说你嘴刁挑食,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几位大嫂说起来你的神情却是不太对劲。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还望姐姐原谅则个。”
胖妮不以为意,摆摆手:“刚说完我,你自己反倒又见外上了,更何况姐姐我像小气的人么,那个给我起这绰号的罪魁祸首姐姐都没与她一般见识,又遑论你这无心之失。你说是不是,小夭娘,你是叫小夭娘是吧?”
夭娘对昨日的事情还有些耿耿于怀,虽然不至于恶语相向,却还是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不叫小夭娘,我叫夭娘,我已经会写二十五个字了,我不小!”
胖妮觉得好笑,仗着自己力气大,便伸手捉过夭娘,搂在怀里一阵宠溺地磨蹭,好像分外喜爱小家伙一般。
没想到却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夭娘一点不领情,反倒苦着脸说了句:“扎得慌!”
胖妮松开夭娘,任由她逃也似的跑回舒桃怀里,讪讪地小声吐槽道:“你这小丫头,也忒埋汰人了,你胖妮娘娘不过是生得糙了些,咋还说人家的脸扎人了,那岂不是和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没两样了吗……”
又瞧见舒桃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胖妮赶紧催促道:“走起走起,赶快把你们娘俩送到官道上,我也好去田里忙活了,省得遭你们大小两个婆娘的戏弄。”
胖妮果然不愧膀大腰圆的雄武体魄,她说着伸手轻轻一挑,几层高的蒸笼和汤桶就到了她的手中,又两步走到独轮车旁,将手上的物件轻轻一放,本就老旧的独轮车竟然险些散了架。
舒桃赶忙追着她的步子走出来,丢了个白眼给她:“我说姐姐,这可不是咱家的小车,用坏了还得给我那二婶赔一辆呢。”
胖妮用绳子将蒸笼和汤桶固定好,看着悬挂布袋和水囊的舒桃,犹豫了下还是接话道:“赔什么,不想亏着她,可你那位好二婶不见得能处处为你着想,你知不知道,你挣了大钱的消息,便是……”
舒桃打断胖妮的话,笑道:“姐姐别说了,妹妹我都明白,可我这二婶除了嫉妒心强一些,好在妇道和顾家方面都没得挑,以后她是要当家的,心眼小些才能生活得精细,存些家当下来,不至于像我阿翁当家时,家里东补西漏得活得难受。我呢,毕竟是做小辈的,况且以后说不定要往外面走一走,就没必要和我那二婶追究什么了。”
胖妮闻言怔住,好半天才竖起一道大拇指:“妹妹大气,怪不得能挣数百两银子仍不骄不躁,一如既往地亲自做些拾柴生火的下等活计。”
舒桃侧头问道:“姐姐呢,难道就想着这样过一辈子?”
胖妮笑意苦涩,抬起小车的把柄便往外推去,道:“不这样又能如何?姐姐没身材没脸蛋,一副猪豚模样,别说是相好的,连十里八郊的媒婆都不愿意给我介绍亲事;本来想既然女儿心却男儿身,索性学些本领给老爹挣点养老钱,可又奈何没什么本事,还被舒桃妹子你用一块糕点放倒。干啥啥不成,倒是吃啥啥不剩,只好将就着守着老爹,过个安稳一生罢了。”
胖妮推车走在前面,舒桃跟在一旁,只觉身侧这个魁梧的女子,心里也有着说不尽的惆怅和辛酸。
舒桃吐出一口气,打岔提起一件庄上趣事,几人说笑着朝官道方向走去,言笑晏晏。
舒槐顾不得和二娘打招呼,放下独轮车就跑下官道缓坡,今天他本来打算早些去阿姊那里帮忙的,最近每日去了,阿姊和夭娘都会给他留一份香糯的糕点,他倒不是因为那一两口吃食而去,而是觉得阿姊和夭娘心里将他认定成一家人而甘心去帮忙。
可今日还未出门,就被二娘叫住,让他帮忙把自己载货的小车推到官道上,听他为难地说起要去给阿姊搭手,嘴里的酸气大概五里外都能闻见,说什么“好啊,你个死小子,枉我之前那么疼你了,现在乐意帮你阿姊的忙,反而不愿意为二娘辛苦”。
无奈的他只好应承下来,说定先把二娘的小车推到官道上,再去老宅那边帮忙,可甫一答应下来,二娘就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着,让他着实等了好半晌,几乎是半跑半走着把小车推上官道,舒槐便火急火燎地跑了下来,嘴里不住地嘟囔着“坏了坏了”,生怕阿姊等得着急。
隔着老远,跑着的舒槐便见到遥遥迎面走来的似乎便是舒桃和夭娘,只不过身旁推车的那人不是昨天才闹了一番的胖妮吗?
舒槐加快两步,和舒桃等人“撞”在一块。
不待喘着粗气的舒槐开口问,担当起车夫一角的胖妮便大咧咧道:“舒槐,以后你阿姊这边的活计便不用你忙啦,姐姐我就接下来了,还不谢过我?”
舒槐却没有露出想象中的感恩笑脸,倒是仿佛心爱宝物被抢走似的,低眉敷衍了一句。
知晓他心事的舒桃笑笑:“小槐,以后每日我都多蒸一些糕点,由你负责从老宅搬过去,和二婶在官道上一道摆摊,成不?至于我这边,确实不用你帮忙了,我正打算和胖妮姐姐以后一起做这营生。”
舒槐瞬间转愁为喜:“真的啊,阿姊?”
胖妮则同样一副惊喜模样:“你说什么,舒桃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