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说定了扩大经营规模的计划,不仅是舒槐和胖妮,连对她一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二婶,每次见她都眉开眼笑地好话不断,弄得舒桃都有些不习惯如此热情的二婶,以至于去庄中家门的次数都比以往骤减了许多,让等着懂事孙女每次都来“孝敬”自己的舒刘氏不住地暗忖是不是近来生意状况不佳,所以不好意思“孝敬”得少了便不再来,老太太很想让舒槐去老宅的时候带一句话给他阿姊,钱多钱少都是心意啊。
只不过舒刘氏不知道的是,舒桃最近的生意分外地好,兴许是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加之舒家庄的婆娘们听了自家汉子的劝告,纷纷改行做起了其他生意,如马肆、修车行等,纵是仍做些吃食生意,也都是些早点小吃或者是茶水摊,要价也不再那么离谱,因此看到路边茶摊的商旅们大都愿意在树荫下停留一会,和风气外向的婆娘们扯几句天南地北的见闻,以博得她们微薄的几分崇拜,嘿,别看老汉我餐风露宿的,可那塞外的黄沙卷云风光却是实打实地领略过。
而作为将生意随着来往客商们的口口相传,业已成为舒家庄官道小集的招牌的舒桃那一辆小独轮车、几屉蒸笼和一只汤桶所支撑起来的茶点摊,则生意红火得能抵天日一般,连带着舒家二房舒张氏依舒桃的意思架起的摊子,都能日进数两纹银不在话下。
不知不觉地,那官道两畔的春枝从抽条发芽出苞,到枝叶茂盛葱郁,再到如今的繁密如织,树枝上更有一声声蝉鸣此起彼伏不断绝,竟然已是盛夏时分,而舒桃的摊子,也已经生意持续地兴隆了数月,老宅床下掏出的那个藏钱的大洞,都已经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白银黄钱,快要再也盛不下多余。
只不过天气愈发地燥热,除却天刚蒙蒙亮的清晨和夜风阵阵的傍晚,太阳公公炙烤得草木丧气低头,也把人们晒得没了脾气。
以地为生的老农耐着烈日灼身,汗流浃背地继续劳作,而惫懒的后辈小子,则无所事事地躲在家中一睡方休。
夭娘道了一句:“阿娘,太阳公公离咱们越来越近了呢。”便径自躺倒在舒桃带来的布垫上恹恹欲睡。
大咧咧的胖妮坐在树根上,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糙脸被晒得更加干裂粗砺,手里端着盛有半瓢水的葫芦瓢,和过路驻留的商旅谈天说地,听着外面那绚烂多彩的遥远世界,时不时露出向往的神色,低头喃喃一句什么,再仰头深闷一口早已不在凉爽透心的甘甜井水。
舒桃则摇着一把蒲扇,给将要睡着的夭娘扇着温热的空气,对上前搭讪的络腮胡壮汉视而不见,瞅着胖妮那边温醇而笑。
络腮胡壮汉被这不经意的一笑迷得神魂颠倒,自诩走南闯北见过不少风浪的壮汉从没想到这乡下也能有如此风姿的小娘子,不由眼热心更热,只是自惭形秽之下,再加上有眼力见,看到她身旁心疼得紧的小姑娘睡眼惺忪,不敢过多言语,想着只站在小车前喝两口香甜的汤水,看上两眼那貌美小娘的笑颜也是赚了的。
恍惚之间,他有些明白了那些客商们为何如此推崇这家小摊的糕点汤水,茶点固然物有所值,可加上这小娘子的一颦一笑,才是真正的物超所值。
只不过这份安谧很快便被打破,一声娇横无礼的叱咄突兀闯入当下的气氛,像一潭静水被石子袭扰,比头顶上聒噪的知了还要惹人厌。
络腮胡壮汉皱眉不已,只是多年走商的经验告诉他少惹事端,这才没有争脸出声,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去暑凉茶,心底的浮躁顿时去了几分。
然而破坏氛围的人可没这份脾性,一个丫鬟打扮的包子脸少女眉淡唇薄,典型的尖酸刻薄相,几句话说出口更显娇蛮霸道:“喂喂喂,是这家吗?喂,问你呢,你们家就是那家姓舒的卖糕点的?”
眼瞅着刚要睡着的夭娘被一声惊醒,本就因为天气而有些烦闷的舒桃更觉不快,笑着暗讽道:“这位小姐,这里摆摊的十家里,有十一家都是姓舒,却也不知你想找哪一家?”
包子脸丫鬟并不胖,只是两颊上赘肉不少,此时这两坨肉却像被烙铁烫到一般赤红了起来:“你、你不要浑说,我哪里是小姐!”
舒桃笑笑,轻轻拍在已经醒了的夭娘后背,不再与她置气:“那这位姑娘,请问你到底想找哪家姓舒的卖糕点的?若是想买滋容糕的话,那确实是此处无疑了。”
被羞了一臊的包子脸丫鬟也不答话,愤愤然走回马车处,撩起那道锦帘时怒容不再,霎时换上一副谄媚,不知和轿内的人说了什么。
而后便见轿内走出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此女容貌不算出尘,但是昂着头走路时,那份高贵到骨子里的气质倒是散发得淋漓尽致。
见多识广的络腮胡壮汉饮茶间用眼神瞥了一下马车前后的架势,看到前后各六骑衣衫俱统一配置的骑士,连脚上长靴都一般无二,心底对这一队人马的身份地位已经有所判断,清楚知道是自己万万惹不起的。
那华贵少女莲步轻挪,步态款款地向舒桃走来,在摊前站定,眸光淡漠地问了一句:“开春时是否有一位自称姓苏的商贾女子在你这买了六份滋容糕和美颜水?”
舒桃回忆了下,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因为她只有那一次向一人卖了超出规矩的六份,于是点头又摇头道:“当时确实有一位商贾模样的姑娘在这里买了六份茶点,身着一身狐裘,只不过她并未说自己姓苏。”
华贵女子稍抬下巴以示听见,微微侧头,吩咐贴身丫鬟去轿内取来随身携带的碗筷,道:“听苏姐姐说你这里风味别有千秋,口感味道比京城琼玉楼的糕点丝毫不差,更可贵的是于养颜上甚有功效,本小姐也不知真假,便试一试好了,你这里有什么吃食,都呈一份上来吧。”
舒桃闻言皱眉,劝道:“这位小姐,奴家自然知道小姐是不差钱的主,可奴家小摊一共推出了金粉滋容糕、百花糕、桃花糕、雪梨糕四种糕点和香汤美颜水、苦夏二种饮品,恐怕您一人享用不下,浪费了可惜,要不您任选两样糕点和一份饮品尝尝?”
华贵女子只是一挑眉,那边去而复返的包子脸丫鬟已经狠狠出声道:“要你这乡下野婆娘多管,我家小姐乐意吃几分就吃几分,纵然是全扔了,又与你何干,不耽误付你帐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