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驶入州城的第一刻,夭娘的小脑袋就透过车窗露了出来,她探头望着高大的城墙,见到城门口威武庄严的守城卒才吓得赶紧缩回了头。
等她再次被车厢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吸引得露出脑袋,入眼处遍是街道上四处叫卖的小吃和热闹的街景,夭娘兴奋得都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一会从左面探出去看,一会从右面,最后干脆坐到了车帘外李大虎的身后,对他也没了当初的戒备和害怕,不时还对李大虎讲解的关于城内的趣事笑个不停。
舒桃忽然想起一事,对赶车的李大虎道:“李大哥,忘记和你说了,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李大虎正和夭娘说得热闹,闻言不以为意地问道,连头都没有回:“怎么了,舒桃姑娘但说就是,不必顾忌什么。”
舒桃点头,干脆了当地道:“嗯,那舒桃就直说,不藏着掖着了,那不太好的消息就是,李大哥的脸因为当初有伤口,而且时间略微有些久了,所以毒素能祛除干净,但是恐怕毒疮的痕迹还会留着,虽然能淡化,但是不可能完全消除掉印记。”
李大虎一怔,错愕地转过头,问道:“舒桃姑娘的意思是,李某人以后就会是一张疤瘌脸了?”
舒桃艰难地点点头,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劝慰些什么,就见预想之中本该低声叹气的李大虎哈哈一笑:“哈哈,那怎么了,舒桃姑娘不必在意,李某本身就是汉子,身上没点疤反倒说不过去,而且也早过了追逐貌美的年纪,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李某年轻的时候被你这么一弄,说不定就要不顾毒发身亡也要取了你的小命了,毕竟想当年在下吃饭全凭一张脸。”
夭娘听他说得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
舒桃也掩嘴笑着,打趣道:“哈哈,难怪李大哥身上没几两赘肉,原来尽是年少时吃饭靠脸吃出来的,毕竟这样的相貌,注定讨饭都没饭吃啊。”
“哈哈。”大小三人皆笑,气氛热闹,直到车辆到李府门前停下。
连拉车的黑马都感觉到了府门前的凝重,四只马蹄不安地踏来踏去,安分不下来。
李大虎先跳下马车,朝车厢内的二人无波无澜地喊了一句:“舒桃郎中,李府到了,还请下车吧。”他拿捏着称呼,纠结半天才想了这么一个名字,既不至于像“舒桃姑娘”那般亲近,又不至于像“舒桃”那样冷淡。
舒桃并没答话,跨步下了马车,又抱着夭娘下地,领着她对候在门口的小丫鬟点了点头。
一直守着将近两个时辰的自然是包子脸丫鬟,她也像李大虎一样裹覆着脑袋,不过有所不同的是自然更加精致,非是用衣衫,而是特制的面巾,而且裹得更加周密,几乎不透风。
舒桃能认出她,实在是“面毒疮”的花粉易随风挥发,李大虎一路几十里赶回州城复命,能够传染上李玉儿已然实属不易,说明他第一时间回来复命而非先去酒楼茶肆洗尘。
但是李玉儿身为李府大小姐,自然不会戴着面巾出来迎客,首先舒桃的身份地位不够,其次便是她出来抛头露面,万一不小心露出面容,传出去那岂不是李府上下的奇耻大辱。
当然,舒桃瞬间就认出她,还是由于包子脸丫鬟穿着如同那天一样的绿袍衣衫。
包子脸丫鬟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只是哼了一声便在前面领路,不管舒桃和夭娘能不能跟上,径直往前去,一通穿廊过道,终于在李玉儿的闺房前停下,回头一看,却不禁大惊失色,原本应该跟在她身后的几人竟然已经不见人影!
包子脸丫鬟还未来得及着急地惊呼出声,便发现舒桃二人已经在李大虎的带领下穿过了门洞,向这边走来,不过饶是如此,她仍是吓出一身冷汗。
包子脸丫鬟嗔了一声:“乡下来的野丫头不要乱走,没来过大门大户,小心再迷了路。”
舒桃她一个从皇宫大院转世而来的女子,难道会和一个刺史府内的小丫鬟置气吗?
是的,她会。
再怎么样她都是女子,而女子喜欢置气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舒桃点头一笑,笑得温婉可亲,只是话语的内容则与其笑容相比,不是那么令人如沐春风了:“是啊,奴家只是乡下来的闲散人,比不得刺史府内的上等人,不过听说您这位上等人脸上有些问题需要我出手医治?哦哦,这倒好说,只是我只怕祛毒的时候一不小心手抖,花了您的那副面容啊。”
包子脸小丫鬟先是被她说得羞红了脸,继而被她骇得面色苍白,幸好覆着面巾,外人看不到她的脸色变化,否则少不得被人一通取闹,当成是蜀州而来的变脸手艺人。
眼见包子脸小丫鬟失了方寸,李大虎便越俎代庖地走到她身前,率先敲门道:“小姐,那位舒桃郎中请来了,现在让她进来吗?”
房中似乎有人在交谈,听着颇为热闹,不过待李大虎说出这话后,屋内的说话声便陡然止住,而后传来一声清丽嗓音,语气不急不缓:“进来吧。”
李大虎闻言连忙伸臂躬身,请进舒桃二人,在包子脸丫鬟后知后觉地跟进去后,自己也走了进去。
李玉儿眼神一扫,李大虎便知趣地合上了屋门,房内大小统共七人,但在宽敞的闺房内丝毫不显得逼仄和紧凑。
舒桃环顾半圈,发现除戴有绮丽面巾的李玉儿外,还有一老一少两位常见郎中打扮的人,老者坐在桌旁似乎方才正与李玉儿交谈,而那年少者则侯立一旁,眉目俊朗,只是表情严肃,看不出丝毫喜悦之色。
李玉儿颇有大家闺秀风范地提裙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道:“有劳舒郎中不远数十里而来,李玉儿在这有礼了,先前的是是非非,均是李玉儿的错,倒是让舒郎中见笑了,万望舒郎中看在身为医者,而李玉儿又是病患的份上,就此揭过先前那一茬,李玉儿感激不尽。”
隔着一层面纱,舒桃看不见她的面部表情,但是听着言辞倒是感觉恳切得很,于是同样施礼,柔然道:“李小姐言重了,既然你我现在的身份是医者与患者的关系,所以自然不再有先前恩怨。”
李玉儿一笑,合着这意思是出了这道门,等她治好自己的面毒疮,先前的恩怨还在呗?
李玉儿不予理会,一门心思都在尽快祛除脸上的毒疮上,道:“那便麻烦舒郎中为李玉儿施药解毒了。”
舒桃点头一笑,在腰间取出一个荷包,又在荷包中取出一小袋粉末,交到李玉儿身前的桌上,道:“倒不必那么麻烦,我瞅着这两位也是郎中的样子,想必也清楚面疮的治疗方法,面毒疮同理,只消把这包解药放在清水里稀释,而后用药水仔细地清洗脸部,只需一遍,再经六个时辰的吸收,毒素自然会排出体外,而到时再用清水洗一下面部即可。”
李玉儿对于舒桃的眼尖不以为意,一个乡下女子懂得制作糕点,要价那么高无妨,但惊人的是她要价那么高竟然还有有人前去购买,而且声名远播,再加上她又知晓面毒疮的施毒和解毒手法,自然不是像她嘴里的“乡下野丫头”那般不堪。
于是李玉儿向司济康点点头,后者一把抓过药包,笑道:“早就听说过‘面毒疮’的大名,只是从未眼见,当下便让司某人开开眼吧。”而后解开药包细细观摩,他要做的自然不是分辨出九十九种花粉具体为何物,而是查看是否其中混有明显的毒药成分。
司济康大概查验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放下,一边揉着酸涩的眼睛,一边道:“老朽老眼昏花,看不出这解药的底细,但解药应该没有问题。”
李玉儿心下大定,起身道:“那便有劳舒郎中了,在下略备酒席,不知……”
心知她说的是场面话的舒桃自然不会应承下来,道了句:“奴家还有事,就不打扰李小姐尽早祛毒了”。
李玉儿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最后叹息道:“那好吧,李大虎,那你就送一下舒郎中吧,千万注意,这一路上安全为重,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