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夜已深,沈靖妤换好寝衣,上下四翻,坐在菱镜前仰着脖子左看右看,眉心紧锁,环碧端着铜盆走进来,见沈靖妤翻来覆去好似在找什么,便好奇的问道:“这都几时,小姐还不安寝啊。”
“碧儿,你看见我贴身的玉佩了吗?”
环碧眨了眨眼睛,扒着沈靖妤的脖子左看右看,然后楞在原地:“小姐,是老爹送你的那块吗?”
沈靖妤一脸颓然的坐在圆凳上,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
“哎呀,你怎么不小心,那可是老爷和夫人定情的玉佩!已经丢了一半了,如今那一半也丢了,这可怎么好。”
单手托着桃腮,一手揉着下巴,想得出神。丢哪了呢?难道是翻窗的时候丢在了偏殿还是丢在了那个…
“小姐…?”碧儿喊了半天都不见沈靖妤应答。
不行,无论丢哪了,都得赶紧找回来,得找个由头在入宫一趟。
王府内,元止睿立在廊下,伸出手,露出一截红绳,掌心安放一枚阴阳同心玉佩。
眼眸收紧,望着远处。
皇城禁地,女眷不可轻入,她连着好几日都左右打探寻个什么由头可以入宫,自己一时大意丢了玉佩,少时贪玩丢了一半要不是阿爹念着自己年幼,怕是少不了一顿皮肉,如今自己又丢了另外一半,想到此处揉了揉屁股,无奈的直叹气。
平南侯府内,沈氏宗祠。
迈过高高的门槛,远远地就闻到空气中飘荡着檀香和灯烛的气息。
沈既安眉心紧锁,面色凝重携夫人、沈靖妤及沈氏满门齐聚在沈氏祠堂门口,自从接旨回城复职起,他便遣了沈伯一行人早早的入城,修葺宗祠,历时数月总算是完工了。
堂内四周挂满了先祖的画像,两侧梯阶上供奉着金铜莲纹底座的长明灯,头顶吊着螺纹的檀香,樟木供桌上供奉着沈氏历代的先祖,沈氏世代为武将,代代从军,世代将门帅府。
沈既安燃了香跪在最前方身后依次是姚诗韵和沈靖妤及全府奴仆。
众人跪在明黄色的蒲团之上,举香,凝神,跪拜,行礼。
将供香插在鎏金三足香炉内,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双眸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告沈氏先祖,后世子孙,沈氏既安,数十年前避祸离京,今日重返,实乃所愿,但,既安身负要职,身兼重担,随遇而安,定当谨遵先祖之愿,秉承先祖之志。
俯身三叩拜,随后沈既安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留在了宗祠内。
祠堂正中心陈列着沈氏诸位先祖,两侧的供架上则摆着一些曾经与沈既安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大多数都是年少从军,身世孤苦,亡故之后再无亲眷收尸供奉,心有不忍便在自家宗祠为哪些枉死之人清明寒食三香供奉。
站在一排排的灵位前,眉眼愁苦,看着牌位上一个个名字,脑子浮现出一张张青涩的笑脸,伸出手,取下一个牌位,洗净素帕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来。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神情恭敬,从第一个直到最后一个,手指顿在一个灵位前,指尖轻颤,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拿起灵位,放在眼前,手指描绘着牌位上的名字,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唐御…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脑海中只记得那个青葱少年总是一脸的笑意,做派不羁,性子洒脱浪荡、粗中有细,身侧总是跟着一个文弱书生的白净少年,一文一武,形影不离。
聂远…
他二人是同乡,一同投军,唐御喜武,身手不凡,才思敏捷,聂远,饱读兵书,心细如尘,二人刚柔并济皆是当年军中翘楚,当年…
手指无意识的握紧牌位,眼中含泪。
青葱少年郎,鲜衣怒马行,满心保家卫国意,空留双亲泪两行,不曾红烛迎红颜,身后无人寄鸿雁,披甲银胄入军来,枯骨白衣还家去。
二十年前
募兵处
身着蓝灰色兵服的兵勇头也不抬,手持毛笔见到有人便问道:“姓名、籍贯、年龄。”
一个少年人面带笑意,啪的将包袱仍在桌上,惊得兵勇一楞,不由抬头看去,只见少年人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英姿勃发,揽着一个年纪相仿的青年人说道:“在下唐御,这是我同乡叫聂远,逃荒来的,听说这里招募新兵,说是报了名就给十两银子还能领一个白面馒头。”
兵勇白了他一眼道:“年龄,籍贯。”
“我十八,他十七,东郡县的。”然后伸长了脖子问道:“是不是签了名就能领银子了?”
兵勇不耐烦的指着记案的角落道:“这,画押!”
男子爽快的按下了手印,说笑着跟同伴远去了。
兵勇白了一眼道:“不知死活的家伙!”
……
…
那时候战火纷纷,十两银子外加一个白面馒头就可以买下一条人命…
他闭上眼,若不是为了救他,如此就断送了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二十多岁啊,他们本该有似锦年华,前途无量却永远的定格在了那年,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成了这一块块冰冷的牌位。
放下手中的牌位,走到横架最后一排,双手微微颤抖,指腹刚刚触碰到牌位的边角,就犹如触电一般,收回了手,颤抖的闭上眼,转身离开了祠堂。
九銮殿内。
盛胤帝元勤端坐殿内,手持一杯茶道:“近日,昌州,州官来报,禹州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土地贫瘠又难逢甘霖,颗粒无收,且禹州与昌州地域相邻,禹州流民四起纷纷涌入昌州,造成动乱,见东窗事发,无颜面君,禹州属官自戕与府衙内,彭城、庸城、泽城盗匪猖獗,连伤性命,视衙府州令如无物,实在猖獗,众爱卿,可有良策人选平定诸乱。”
兵部薛少卿顿了顿,上前行礼道:“臣有一人可荐。”
“讲。”
“城防营常侍韩征。”
“常侍?”户部宋延君上前一步道:“不过一个区区城防营的常侍怎能担此重任。”
薛少卿看了宋延君一眼道:“韩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常侍,但他弓马骑射样样精通,早年入伍还曾立下赫赫战功,况且彭城、庸城、泽城乃是富庶之地,盗匪猖獗多盘踞山峰险峻,易守难攻,韩征熟读兵法,善于排兵布阵,臣愿为其担保。”
众人面面相觑,眼下一时间也寻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况且举荐这种祸福难料的事,既然兵部愿意承担,众人何乐不为。
中书令楚廷煊开口道:“臣也有一人选。”
元勤看了堂下一眼,端起茶盏头也不抬道:“讲。”
“中书令朗侍楚远。”
沈既安皱起眉心,韩征、楚远?楚远乃是楚氏宗亲,如此直言不讳,也不怕背上荐亲的罪名。
礼部齐筹道:“楚远…”张了张嘴,顿了一秒道:“不知楚大人为何要举荐楚远。”
楚廷煊道:“楚远出生在庸城,其母乃是彭城人士,其父亡故后,随其母改嫁彭城,对庸、彭二城的地形山势十分熟悉,有他相伴在侧有利于日后剿匪,事半功倍,无往不利。”
众人看向沈既安,又打量一下楚廷煊,这韩征也不是个宵小无名之辈,韩征曾是沈既安的部下,曾经深得其心,后来不知犯了什么大错,二人离心,兵部出了一个韩征,中书令就出了一个楚远,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元勤垂下眸子:“薛卿与楚卿思虑周全,准奏。”随后又说道:“禹州与昌州之事可有人选啊。”
刑部孙伯庸张了张嘴,看了看身侧、四周,缩着脖子噤声不语。
元勤眉目四扫,见无人应答,脸色渐沉:“众卿皆无合适人选吗?”
尚书令吴良佐上前行礼道:“臣以为,禹州、昌州之患并非是荐一人可解,应该先行安抚流民,以防事态蔓延。”随后又说道:“颍州位于禹、昌交界,流民也曾流窜至颍州却被颍州属官镇压于州府外。”
元勤点了点:“本君记得,颍州属官乃是武将出身,手腕是强硬了些,出兵镇压可有伤及百姓?”
吴良佐俯身道:“并未,颍州属官只是布兵于州城之上,并未开城也无兵卒伤及百姓,臣还闻之,颍州属官还曾多次救济禹州,但杯水车薪。”
元勤点了点头:“如此,即可拟旨着城界驻军即可启程赶往颍州协助颍州属官接管禹州昌州,平定霍乱流民,不可伤及百姓,着户部筹备赈灾粮款。”
“臣领旨。”
……
……
“退————”
众人散去,九銮殿外,孙伯庸站在门口,踱来踱去,齐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孙伯庸一个激灵,幽怨的瞪了齐筹一眼。
齐筹笑道:“孙兄,你这是有事要奏?方才我瞧见阿翁了,不若我去请。”说着就要走。
孙伯庸一把拉住齐筹道:“我…”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
“那我们去喝一杯?”
孙伯庸想了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