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下,一身红衣的少女站在树下,仰头看着高大的束冠,一脸疑惑。
元玺睿站在不远处,眼神瞧着少女,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迈步走了过去,白发老翁刚想跟随,元玺睿抬起手臂道:“退下。”
白发老翁颔首顿在原地。
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
沈靖妤双手拿着落叶,放在眼前,转过头就看见一双金丝盘虬的长靴。
猝然抬起头,落叶无声的掉落。
一身暗红色织金常服的元玺睿站在对面,双手背于身后,眉眼弯弯的看着沈靖妤。
急忙下跪道:“沈靖妤,见过太子殿下。”
微微抬手道:“起来。”
起身后,恭敬的站在一旁,神情有些紧张,阿爹是曾提及,太子受命在寺中清修,这才偷溜出一会儿便遇见了太子,一脸的苦相。
“姑娘,方才在瞧这棵古树吗?”
沈靖妤抬起看了古树一眼,又低下头道:“是啊,不曾见过,一时新奇。”
元玺睿略走几步,伸手抚上树干之上,瞧着树身上错错落落的刀痕,不由微微凑身想看个仔细,身后沈靖妤问道:“太子可认得这棵树。”
回过神,看向沈靖妤:“认得。”抬起头看向树冠道:“此树名唤菩提,菩提寓意身心之本性,明净纯洁,时时注意修性持身,摒除尘俗贪欲杂念,使心性永远保持洁亮光明。传说佛家始祖便是在菩提树下面顿悟成佛,所以它也就成为了智慧的象征。”
沈靖妤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挠了挠头说道:“靖妤受教了。”
元玺睿侧目看着沈靖妤,顿了顿,问道:“听闻普众寺十分灵验,求仁得仁,尤其是姻缘,姑娘来此,莫不是也是来求取姻缘的?”
沈靖妤面上一红,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来陪阿娘上香祈福的。”
远处,沈既安隐身在一片绿荫下,看着树下二人,脸色深沉,微微叹息。
一片素色衣角拨动一根枝丫,悄然而去。
归龙台。
位于峋山半山腰一块凸起的峭壁之上,此台天雕地琢,地势平坦,盛胤始君初建普众寺时,深感于此处精妙,远处峰峦险峻,云雾飘渺,天云一色,临身此处仿若置身琉璃仙境,抬步便可登云化仙,便命工匠精心雕琢,劈山扩路,勒令后人自己死后尸身葬身与此,欲登仙阶,乘云归龙,取名归龙台。
青玉为阶,共九层五阶,象征九五之尊,正位设立白玉石碑,供盛胤始君之尊位,石碑之上正面雕刻始君姓名封号,背面镂刻其丰功伟绩,祭台四周台阶石柱最顶端皆雕刻有四只蹲兽,震慑四方,石柱周身镂刻九条环龙,包裹整个祭台,凌然之气,栩栩如生。
归龙台位处险峻,上台之路是由一道天险扩充而来,台阶参差不齐,两侧断壁残垣,荒草从断壁中延伸出来,更加凸显幽静之意。
山石台阶上,一抹俏丽的裙摆飘了过来,沈靖妤手持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步伐轻快,眉眼含笑的撞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仰着头看着峭壁两侧伸出的树枝,攀岩的藤蔓,眨着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眸,嘴角仰着,瞧那都是惊奇,归龙台崎岖不平,一路走来丝毫不见疲累,擦了擦鬓边的虚汗,站在石阶顿身去瞧,约莫拐过这个峭壁再走几步就到了。
菩提树下。
“我听闻普众寺内有个归龙台,地势险峻,风景优美,寻常百姓不可入,戏称既入普众寺,必登归龙台,太子殿下,可曾去过?”
元玺睿摇了摇头道:“玺睿入寺是为百姓祈福,身兼重担自然没有姑娘的好雅致。”
沈靖妤干笑几声,眨了眨眼睛,想寻个什么由头好开溜,元玺睿瞧了沈靖妤一眼,笑说道:“时辰不早了,玺睿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姑娘的雅兴了。”
“好好,恭送太子殿下。”俯身行礼。
白发老翁迎了上来。
……
…
站在石阶上,抬头数着寥寥的台阶,偷笑,还好太子有事,若是一同前来,怕是自己什么兴致都没了,束手束脚,好生无趣,想到此处,便双手提起裙角,低头数着台阶,一步一跳疾步了起来。
眼瞧着台阶越来越少,一口气冲了上去,蹦跳上最后一个台阶,绽着笑脸,弯着腰,笑嘻嘻的抬起头却看到云雾飘渺的归龙台上站着一个人,他一身白衣,背身而立,一手伏在石碑之上,一手挽在身后,一头长及腰身的墨发上只系着一条月白色的发带,长长的发带微微扬起,他身姿修长,匀称,置身于迷离的云雾之间,橘黄色的光芒透过云层轻柔的打下来,仿若镀上一层金边…
沈靖妤呆呆的看着他,微微张着嘴,咽下一口口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了他,山林寂静无声,她紊乱的心跳格外清晰。
那人猛地回过头。
手中的花落了…
肤白似雪胜玉,乌黑浓密的眉毛微微蹙起,那双深邃漆黑的眸,眼神明亮如星如辰,此刻却带着微微的疑惑,纤长的睫毛如一条线,更添眼神深邃,眨眼间仿若蝶翼,鼻形高挺,线条流畅,粉白色的唇抿成一条线,唇形立体饱满,颜色娇嫩,五官立体,脸型圆润,线条流畅,每一寸都好似精雕细琢。
归龙台皆是由上等白玉打造,男子黑发白衣,立身缥缈,与周围浑然天成,仿若一副水墨丹青。
清风拂面,似有山间野花飞落,吹动他鬓角遗落的长发,吹动他翩然的衣角,也吹动一池春水涟漪。
他是下凡救世的仙人吗?
是她?元止睿微微低眉,张了张嘴,没说什么,俯身行礼,声音清冷,仿若山涧寒流:“止睿,见过姑娘。”
猛地回过神,沈靖妤瞪大了眼睛,止睿,贤王元止睿?…风华盛胤,艳绝帝陵城的那位贤王?
被她这般直勾勾的盯着,元止睿脸色微微泛起红晕,微微错身,耳垂脖颈泛起一阵粉白,他眨了几下眼睛,滚动了一下喉头,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俯身行礼:“沈靖妤见过贤王。”
他微微一笑,礼貌而疏远:“你、我如今身在凡尘,姑娘还是喊我止睿吧。”
沈靖妤点了点头,却还是眼也不眨的瞧着自己,一时相对无言,元止睿有些不自在,微微侧身,别过眼眸,无意识的搓捻的腕上的佛珠…
“你…”
“你…”
双双开口,有同时缄口不言,气氛有些尴尬。
先是试探性的喊道:“贤王…”随后小心翼翼道:“止睿也是来着归龙台赏景的吗?”
元止睿眸色收紧,落在一侧石碑上,眨了眨眼睛,打量着沈靖妤,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
沈靖妤站在远处,瞧着他脸色昏暗不明,暗度,自己唐突惯了,来时也不曾想此时归龙台上还有旁人,都传闻这个贤王出身佛寺,为人清冷、孤傲,怕是扰了他的雅兴,一时间,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双手纠缠,背脊僵直。
彼此都没有说话,元止睿,目光瞟了沈靖妤一眼,眉心蹙的更深了几分。
她曾误闯清荷苑,祭奠过自己的母妃,旁人对于自己和母妃都讳莫如深,她倒是不同,沈侯膝下无子,这嫡女的性子较与旁人也胆大了些,看着远处白云苍狗,群鸟孤飞,微微叹了一口气。
沈靖妤刚想张嘴告辞,就见元止睿转过身,看向沈靖妤,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温声说道:“我来祭拜我的母妃…”
沈靖妤陡然一惊,抬起眼眸看向元止睿,母妃?皱起眉,脑海陡然出现一座破败的庭院,一张模糊的画像,偷偷的瞧他一眼,都传言他的容貌像极了哪位已故的宠妃,不由的打量起他来,如斯面貌,不知生做女儿身该是如何翩然似仙。
她目光大胆,眼底却是一片澄明干净,满是好奇,像是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元止睿轻咳一声,走到归龙台崖边,手指抚在雕栏之上,侧颜精致,唇形浅笑:“我出身佛寺,自幼青灯古佛相伴,幼时烦闷之时,便时常来这归龙台,看着天地间,浮云万里,远山雾霭,倦鸟归巢。”
沈靖妤看着他的背影,在这寂静山林中愈加寂寞,萧瑟。
他本是皇子之身却身兼草芥之命,曾享尽荣宠也跌入尘埃,他恨过、怨过、骤然失母,贬入佛寺,温柔慈爱的母亲香消玉殒,严厉却娇惯的父亲成了君上。
日复日,年复年,每个深夜,他都会无数次想问问君父,问问自己,母妃做错了什么,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君父将他贬斥佛寺,不闻不问,为何自己的母妃会被褫夺封号,埋骨他乡。
多年的青灯古佛,消弥了他满心的怨气,成年以后,开蒙立府,他就再也没有踏进这普众寺,不是他愿意来,是他不敢来,这里留下了太多关于他的过往,仿佛踏入这里便会在经历一次。
沈靖妤皱起眉峰,似他这般如梦如幻、翩然似仙的人却是如此的坎坷,她自幼得双亲宠爱,性子骄纵不羁,府内上下,对自己无一不从,他那般际遇是自己想都不曾想过,一时情动,她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却顿在空中,这样的他好似即将羽化,一碰即碎。
手指顿在半空却悻悻地放下,沉默不言并身站在他身侧。
天色突然暗了下去,元止睿微微侧目,脸上云淡风轻,挂着浅笑,漆黑幽暗的眸子看着沈靖妤:“不早了,姑娘不回府吗?”
沈靖妤这才回过神,是啊,应了阿娘只出来一盏茶的时间,如今,怕是要晚了。
急急开口道:“贤王…”
“姑娘,好走。”
看着她慌乱的走下山,元止睿收起情绪,面无表情,隐在袖中的掌心内握着一方玉佩原本方才就该还给她,可在刹那间,他犹豫了,低眉,凝眸,或许将来的有一天这枚玉佩会有大作用。
怜悯之心,同情之责,便是这芸芸女子间最大的软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