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幽阁,紫檀桌,熏香袅袅,碧波莲池织锦屏风格挡内外,水晶珠帘内,男子端坐于内,白玉棋盘,独自对弈。
一身碧荷青绿长衫,墨玉冠发,衣裙翩然,步伐稳健,信手掀开珠帘,坐在男子身侧,说着就伸向棋盒,拿起一子刚想落下,男子袖手打落。
青衫男子媚然一笑,狭长的凤眼勾着醉人的浅笑,一张魅惑众人的脸似男似女,轮廓阴柔,纤瘦的指骨抵在脸侧,瞧着男子一言不发。
他神情专注,执手棋局,落下一子道:“今日怎的如此清闲。”
青衫男子挽起嘴角:“今日得了稀罕物,想着拿来给你瞧个新鲜。”
说着唤来一名童侍。
放下托盘,童侍告退,男子挽袖从托盘中取出一方莲纹玉珏递到男子面前,献宝般的说道:“我鉴玉无数,似这般品相质地绝佳上乘,实乃上上佳品,想着刻成什么物件最佳,想了几日,瞧你身无长物,又不喜奢靡,这块玉珏配你最为合宜。”
闻言,弯了弯嘴角,伸手取了玉珏系于身侧。
“你有心了。”
略等了片刻,见男子不在言语,有些气恼,伸出手放在男子眼前,语带委屈:“这就完了,为雕这玉,我手都伤了,你瞧,你瞧。”
男子轻笑出声,伸手将他的手打下,专心棋局:“可还有旁的。”
他眨了眨眼眸,一手托着桃腮,瞅着男子的眉,薄唇轻启道:“如今人人皆传平南侯归京之事…”
男子不语,执子的手顿了一秒后落下,垂下眉眼,纤长的睫毛透出金色的面具来,敛住满目光华,露出面具外的唇线紧抿,眉眼看着棋盘,棋盘之上,黑白棋子落错有致,一个黑子旁紧跟着一枚白子,布局紧凑,却独独在正中心的位置留个空白。
青衫男子玩弄着额间的碎发:“探子来报…”
男子顿住手,侧目。
“说是平南侯府外多了不少眼线,想来也是热闹。”
此时屋外传来叩门声。
子胥推门而入,俯身行礼:“见过阁主,见过公子。”
男子问道:“何事。”
“关于今年阁选初选试题已备下,特送来请阁主定夺。”说着递上托盘,安于一侧。
青衫男子伸手取来书简,打开,便翻阅起来,毫不避嫌,瞧着青衫男子的模样,子胥抿嘴浅笑,男子倒了两杯清茶,递给子胥道:“连日来,你辛苦了。”
子胥颔首,静坐一侧,青衫男子瞥了子胥一眼,悻悻的放下书简,讨了个没趣,负气的说道:“怎么坐了半天连口热茶都没有,题麟阁就是这么待客的。”
闻言,子胥瞥了一眼他手边的热茶,掩面轻笑,男子唤来一个小童,端了一壶新茶递到青衫男子面前。
男子说道:“你最爱的雪顶。”
闻言,青衫男子才端起茶碗。
男子袖手执子,开口道:“前些日子,阿衍新得了一匹良驹,品相、体态乃是绝佳…”
闻之,青衫男子顿时眉开眼笑,眉眼瞥了一侧的子胥,装出一副傲娇模样,轻蔑道:“良驹?若说良驹,能与你的踏月相较?”
子胥笑出了声,引得青衫男子不悦。
噤了声,子胥面色微恙,摸了摸鼻子,起身行礼告退。
关门之侧却听男子不温不热的说道:“踏月认主,你若能降,给你无妨。”
混话说了半天,青衫男子收起玩笑,正色道:“我暗查过平南侯府周围的暗哨,有明相府的,还有太子府…还有…”
男子添了杯热茶,递给男子。
“有些事,你心知就好。”
青衫男子似有不满:“瞧着神情,你像是都知道,不是说题麟阁不干预朝政吗。”
男子不言语,看着棋盘,弯起嘴角:“如今平南侯已归京。”说着从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最中心那枚空缺上。
青衫男子看着棋盘,会心一笑,起身,走到门口才说道:“良驹我收下了。”
青衫男子走后,子胥走进来。
“公子方才去了马厩,牵了踏月…”说道此处不禁偷笑,抿起嘴接着说:“还被踏月踢了一脚叫阿洛瞧见,惹了一顿轻笑。”
屏风内,男子手持书简,微微叹息,薄唇轻启:“怕是来日又要让我赔他身衣裳,近日来洛衍可尽职。”
子胥一怔,随后笑道:“自然。”
男子放下书简:“他是何等心性,我还不知吗?若是称职,那良驹何来。”
子胥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道:“他自知有错,近日都在阁中准备阁选之事。”看了看男子的脸色,才徐徐道:“听闻不日前,平南侯宴请,太子也出席了宴请。”
“如此沉不住气,倒不像是太子的做派。”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议论平南侯返城一事,早时便有流言说明沈不睦,如今君上召沈侯回京,不睦之言愈演愈烈。”
“沈侯离京数十年,朝堂重文弃武,内阁独大,无人制衡,武官凋敝,后继无力,坊间氏族大多明哲保身。”男子重开一局棋:“子胥,你棋艺可有退步。”
子胥低眉道:“子胥棋艺不佳,自然不能与阁主相较。”
“黑子,白子。”
“子胥不敢僭越。”伸手按在白子的棋盒之上。
男子袖手落下一子道:“朝局如棋局,黑白棋子如文武交替。”
子胥落下一子。
男子落下一子:“武将以镇国为尊,文官以内阁为首,武将以定安、平南为先,定安侯已名存实亡,平南侯十数年前避祸离京。”说着又落下一子。
你来我往,不知不觉,棋子落满了大半个棋盘,眼瞧着白子落了下风,子胥摇了摇头,笑说道:“学艺不精,教阁主见笑了。”
落下一枚黑子后男子徐徐道:“朝堂之上,兵部薛少卿、户部宋延君、副参领萧庭然、三人皆是行伍出身。”说着收了三枚白子。
子胥落下一子,收走了四枚黑子。
男子接着说道:“吏部许倬云、刑部孙伯庸、工部傅伦、门下令谢道韫四门乃是文官出身。”说着落下一子,堵住了白子的后路,子胥一阵轻叹,败局已定,不由连连摇头。
“礼部、尚书令、中书令虽然也隶属内阁,礼部齐筹是个圆滑之人,风往哪吹,他往哪倒,尚书令吴良佐胜在年轻,左右逢源,互不开罪,为人正直,深得君心,中书令楚廷煊乃是明相之徒,明相虽然看似退居朝堂但弟子众多,耳目遍布朝中,其心难测。”
子胥静观棋盘,黑白各据一势,黑子胜绩初现:“瞧着目前棋盘之上,黑子占据上风。”
男子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开浮茶,饮了一口茶道:“此局观之,黑子胜券在握,但白子盘根错节,树大根深,不易。”
“朝局势同水火,坊间…也不太平。”
“君王御下,制衡之术,在上亦在下,在朝堂亦在坊间。即是互相依附,亦是互相制衡,正如这棋盘之上,方寸之间,生死博弈,每个棋子都有它该处的位置,坊间各家士族犹如这棋盘上的点与线,承托起整个棋盘,臣下犹如棋盘上黑白棋子,而为君者就是这执棋的手。”
他顿了顿,眉目一利,声音低沉:“杀伐决断,只在一念。”
子胥颔首,起身行礼,额头抵在是手背之上,道:“子胥心知,子胥告退。”
霎时,阁内只余男子一人,伸手执起一枚白子落在一处,顿时原本处于下风的白子便由败转胜。
默默起身,走至廊前,背对袖手,屋外刚入春分,院内的花木已然开始抽芽,忽的,一只白色的信鸽落在廊下,眨着一对猩红色的眼眸,拍打着身上的羽毛。
男子略走几步,伸出手捉住信鸽取下信笺,徐徐打开——满庭芳。
转身回到屋内,将信筏放置灯烛之上燃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