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月与季飞雁这边倒是安静的很,马车宽敞,薛明月便叫来了良辰一起进来坐,想到芸香气得脸色忽青忽白的直引得薛明月发笑。
季飞雁看着自家女儿靠着引枕笑吟吟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不过几次欲言又止,想问女儿的话便咽了下去。反正有她护着,什么人也别想欺了月儿去!不过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她还不放在眼里!
马车疾驰了半个时辰又一刻钟后缓缓停了下来,侍卫上前高声询问,陈清语与季飞雁同是撩开了帘子。
还未等季飞雁开口,陈清语便回话道:“薛家受邀前来赴宴,还请放行。”
一旁的总管听了动静,立时走上前,看到了季飞雁,笑着行了拱手礼,对侍卫点点头,两辆马车便一起放了行。
饶是季飞雁这时也察觉出不对了,陈清语这是借了自己的名号进的公主府啊,薛家受邀,陈清语算的哪门子的薛家?亏的晨起还口口声声的说是怕自己初到定京特来结伴同行,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薛明月看着季飞雁动怒的神情,知道季飞雁已经彻底不再相信这对母女,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事情只靠她一人总会有疏漏,总要叫季飞雁看清这两人的真面目,这一场诗会才不是白来。
在外院下了车,便由小丫鬟引路来到一处临水的院落,夫人们在厅中喝茶聊天,各家小姐三三两两的便聚在一起说着小话。
陈清语一进门便被交好的夫人拉走了,季飞雁与薛明月则寻了个座位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薛明月打眼瞧着厅里的这些人,心想昌乐公主还真是大手笔,定京城里说得出名姓的夫人差不多都来了,怪不得陈清语厚着脸皮也要跟着了。
“你可来了!”薛明月还在沉思,突然面前多了两个人影。
“阮岚!”季飞雁惊喜的站起身,“你也来了!多年不见了!”
季飞雁在京中的好友不多,阮岚便算的上是一位。说来也巧,那是阮岚还未出阁的时候,在街头马车被炮仗惊了跑出几里地,幸得季飞雁路过降服了马才救下阮岚,后来二人易趣相投,成了好友。
“是有多年未见了,沁儿还不快来拜见你季伯母!”阮岚拉出身后女儿,往前一推,动作有些粗暴。
看得季飞雁眉头一跳,忙扶住来人。薛明月不由一笑,阮岚还真是个性情中人,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个柔弱美人,实则却是个暴脾气的,怪不得能与出身江湖的季飞雁成为好友,不过也是可爱。
薛明月看清后面的人时,不由呆了几息,竟是上一世嫁给薛霖的陈沁儿!怪不得!乐王透露出要娶陈沁儿之时,薛霖还是去提了亲。京中哪有人敢跟皇室抢人的?原来是因为还有这一桩缘法在!
季飞雁要扶住陈沁儿,哪知她根本不在意这一推,摆摆手就行了福礼,“季伯母好,母亲时常提起您,说您武功高强平易近人,还是个美人,今日得见确是如此。”
季飞雁先是讶异,后就笑将出来,扶起陈沁儿。
薛明月也微微笑着,这也是个妙人儿,这番话若是对着其他的贵妇人说,怕是要被气死了,哪有称赞命妇武功高强平易近人的。亏得阮岚出身好,又嫁得个一心一意的夫君,否则哪里能养出这般单纯的女儿。
“呀,这便是月儿吧!”看着话题到了自己身上,薛明月也出来行了福礼,而后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是,今日霖儿跟随他父亲去了校场,不然也能跟着来了。”
“这有什么,今后有的是机会再见。月儿这通身的气度倒是难得,衣裳也好看,不像一般小人家的女儿只知道红绿的。不知道哪些人在外散播流言,真是有眼不识珠玉了!”阮岚说着,声音稍稍大了一些,撇了不远处的陈清语和薛云一眼。
薛云今日穿的正是一件草绿色衣衫,比的人肤色如雪,薛云正暗自得意,不料就听到了这话,一时间,脸便黑了下来。
阮岚意有所指,季飞雁神色也凝重起来,这些谣言她不是没派人查过,只是查来查去总是没有个结果。
陈沁儿适时的拉着薛明月告退,让阮岚与季飞雁说话。
薛明月看着拉着自己的手,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来。想不到阮夫人竟如此通透,一下便猜中了是陈清语在搞鬼。不过也是,薛元奇回京不久,在京中既没有交好的人家也没有仇家,能如此恶意中伤的除了想踩着薛明月上位的薛云不作第二人猜想了。
院落旁便有个亭子,应着诗会的名头,来得早的已经开始作诗弹琴了。
“**姐这琴声绝妙,京中无人能比了!”薛云站在人群中,跟世家小姐说笑着,薛薇还是垂着头站在一旁,素白色的衣裙下绣着大朵蔷薇花,远远一瞧倒是比薛云出众些。
薛明月一边走着,一边回想,上一世薛薇好似嫁了个哪个文官之子,夫妻和睦引了一时的佳话,倒是过得顺遂。想到这不由吐出一口气,相比自己在深宫中惨死,还有谁会比自己更孤苦?
这样想着,脑海中突然现出那人着绛红色衣袍,斜斜一眼不可一世的神情。一战成名却成为绝响,到死都是轰轰烈烈的,引无数人叹息。
薛明月笑着摇摇头,轻声说着“真是魔障了”,一抬眼便看见众人中间坐着的人,不由握紧了手,嘴紧紧抿着,几不可闻的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江子萱!”
定远侯府唯一的小姐江子萱,也是后来的锦贵妃!她哥哥便是后来顶了薛家兵权的江羽!
陈沁儿走在薛明月旁边,自然发现了薛明月的不对劲,正要出口询问,薛明月又放松了身体,径直走了进去。
临水亭榭,四周围了帐曼,风一吹很有些意境,江子萱坐在中间,一心弹奏着七弦琴,竟是把周围的女子都比了下去。不管怎么说,江子萱的确是生的好看,宠绝六宫的好颜色不是随便说说的。
七弦琴……景王最爱的便是江子萱弹奏七弦琴,后来更是为她搜罗来十把名琴,各个价值连城。
薛明月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不再回想,可琴声依旧声声入耳,宫殿的大火,霜白惨死的脸交替在眼前出现。
“明月姐姐!”
等薛明月再度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候,就看得众人都盯着她,陈沁儿则是一脸急色。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正按在琴弦上,江子萱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只是眼底透出冷意。这正是锦贵妃的神色,受了委屈不哭不闹,作出这大度的样子,只会暗暗落泪,引人心疼,只有薛明月自己知道这个女人背地里手段有多么狠毒。
薛明月收回手,慢慢地说道,“不是故意坏了江姑娘雅兴,只是这千日幻乃是秦时战曲,如此温柔婉约倒是失了本意了。”江子萱对自己的琴艺向来自信非常,她偏要在此上压过!
本来还是笑吟吟的江子萱听了这话,笑就僵在了嘴上,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恶狠狠的毒意。
看到江子萱这熟悉的模样,薛明月忽然就释然了,感叹道到底还是未入宫,这道行还得再修炼修炼,轻易就被她看穿了。
一旁的御史家的王姑娘出了声,声音刻薄:“千日幻早已失传,你怎么就知道**姐弹的不对!我看你连七弦琴怎么弹的都不知道吧!信口雌黄!”
薛明月悠悠的看向她,想起了上一世王御史也是景王的人,只是王家后院实在混乱,最后因为抬出了一个有孕而暴毙的妾侍而被弹劾罢了官。
“王姑娘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弹?信口雌黄说的是谁也未可知吧!”
“你!”王姑娘正欲站上前继续理论,旁边站着的另一位王家庶女却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临行前主母吩咐过姑娘脾气大让她劝着点。
“你扯我袖子做什么!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
这话一出,场内静默了片刻。王姑娘也立刻停了嘴,狠狠瞪着自家的庶妹。
“嗤!”薛明月看着黑了脸的江子萱,笑出了声。江子萱一直以定远候唯一的女儿自居,可说到底,她还是个妾侍生的,平生最恨别人说她是庶女。可如今却被明晃晃打脸,实在是好笑。
“薛姑娘对千日幻了解颇深,不如就此弹奏一曲,也好让我开开眼界。”江子萱让开了身,恍若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王姑娘也挑衅的看着,陈沁儿却伸手拉了拉她。
旁边几人压低了声音谈论着,“一个边疆回来的女子,恐怕之前连七弦琴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吧!”
“就是!还敢大言不惭,这下可要出丑了!”
薛明月只觉可笑,这些人就差没在脸上写着看笑话三个字了。拍了拍陈沁儿的手,示意她安心,便在七弦琴面前坐了下来。
平心而论,江子萱的琴艺很好,容颜绝色,琴声美妙,是她上一世的噩梦。的确,她在疆南没学过七弦琴,她甚至听不懂琴意,可她见过战士们奋力厮杀,见过血红色的夕阳将天空改了颜色,见过满目的火光。
薛明月一边想着,一边手指飞动,琴声激烈高亢隐隐和着战鼓声与厮杀声,教人热血彭拜。
上一世嫁给纪以晟以后,她学算计,学谋略,拼上了薛家的性命夺来了皇位,却将自己也赔了进去。在后宫的三年,她便是与琴相伴,一开始是想与锦贵妃一较高下,到后来却是看清了人也真正爱上了琴。
琴声渐渐低沉,显出呜咽之声,悲壮凄凉,预示着战败之意,周围之人早已随曲入境,脸上都浮现出悲痛。唯有江子萱紧紧抓着桌角,这曲的确是应该如此弹的,国破悲凉,琴师教了她半年,她却怎么都弹不出应有的意境,今日竟被一个传闻中粗鄙庸俗之女弹奏出,叫她怎么不生气!
薛明月看了一眼江子萱,纪以晟表面上温和谦逊,实则跟乐王一样性情暴虐,只是更会隐藏罢了,这样的人是不会爱任何人的,他永远只会爱他自己。
这一世她倒是想看看没了自己的搅局,纪以晟还会不会如上一世一样宠爱锦贵妃。
曲末,琴声不再显悲凉之声,更是添了一分豁达。千日幻是战曲,却是战败的曲,一场战役耗尽了国力,持续了三年,换来的是国破,战士们临死前想的是家,可国都荡然无存了,哪里来的家,只能在死前的一刻在幻想中与家人团聚,实在是悲壮。她不喜这个结局,就在结尾稍稍修改了一番,作出放下万物之感。
江子萱扫了一圈众人,皆是眼神迷离沉醉于琴声中,薛明月坐于众人之中抚琴,衣角被风吹起发间宝石光芒闪烁,端的是飘飘欲仙。这样看着眼中便现了杀机,她贵为侯府之女,必是要嫁入皇家的,若是有人挡了她的路?江子萱低低垂眸掩住流露出的杀意,手慢慢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