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海上,时已入夜,寄潮歌等待许久,却未等回丈夫,不由心生焦虑。她看着入夜之后浑然一片的昆仑海,心情也似海面一般起起伏伏,夫君这次怎会这么多天未回,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事。难道……
她眉头轻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随即又马上摇了摇头,缓缓平复了紧张的神情,好像这样否决了,挂念的人便不会有什么意外。
只是不过片刻,实在是心神不宁,她只能轻声安慰自己,“不、不会的。夫君武功这么好,怎会出意外呢。但是……”
她看着漆黑海面,心中越发担忧,甚至生出一丝害怕心慌。
她想出去寻找,然而又想起丈夫出门之前叮嘱过她,要在这等他回来。她心中一阵犹豫,迈出门的步伐终于还是后退回了屋里,灯光中,她默默握紧双手,在心中祈祷出海的人能平安回来。
夫君,潮歌想你了,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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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波涛,冲刷满身伤痕。刺痛,摧折尚且清晰的神志,愁挽风露虚弱之身,被海水送至一座海上孤岛。
感到不再漂流,愁挽风露艰难睁眼,放松呼吸,鼻间充斥着海水微咸的气息,他想运转功体,只觉得经脉刺痛,一时难抑伤势,再次咳出一口稀薄血沫来。
海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躯,秋夜里浸了满身的冰寒,他听着海浪的声音,看着夜空里稀疏的星子,心情终于放松些许。不知歇了多久,感觉有了些力气,才强忍伤势,颤抖着慢慢爬起,观察周围环境,却似有熟悉之感。
这里是……?
昏沉的脑识,身体的疼痛使他难以专注,只能闭了闭眼,缓慢回忆一些影像。
片刻后,他眉头一动,明明全身疼痛,竟还是不住笑了出来。
“我知道了,原来是这……哈……哈哈,真是天不绝人之路。”
一瞬欢喜之后,心中却忽闪过寄潮歌纯美的面容,他眉头皱得更紧。醒醒昏昏的海上漂流,难以计算时日,不知离自己出海已过了几日。
愁挽风露心中明白,潮歌一定很担心自己,要赶紧回去。
然而挣扎数回,仍无法起身,他连连苦笑,“这番模样,真是狼狈。”
就此歇息,听着近在咫尺的汹涌涛声,心思更加清明,终于可以冷静思考,想起还有一人。
以醉酆都的准则,得不到确切的我已身亡的消息,他应该不会放弃找寻我的踪迹。这样,就不能现在回转洗尘去蠹,否则被他找到,定会牵连至她。
愁挽风露再度感知自身情况,倍感无力,如今这番模样,自身难保,只怕连回去都是一个问题……
愁挽风露再次四下看了岛上环境,确定自己位置,也确定心中所想无误,心中无奈,该去找他吗?万一……
愁挽风露犹豫了一瞬,又想到那人之居所隐秘难寻,人所罕至。昆仑海情势,醉尘鞅当也不甚熟悉……
虽左右为难,但细思之后还是做下决定。
“看来,只好前往叨扰了,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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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生杀无情世,血无长殷,庚无长明。瞥眼垂怜多情心,一叹飘零,百叹飘零。”
幽幽凰音谷,圣羽光耀,极夜魔主忽降,庞大诡丽魔气充斥四周,轻柔声调念出的诗号,宛如轻轻浮动着的光羽,又如无声渲染开来的魔气,虽轻柔,却令人无法抵御。
东凰骷木看着,惊诧莫名。
“你是?!”
极夜魔主浮于地面,双足未踏尘泥。一身明黄羽衣,褐发金瞳,入他人之眼,是圣洁明亮,却散发出浓浓魔气,圣洁魔魅,似乎在他身上都不会突兀。他垂眼看着东凰,声音轻而柔,“吾之名讳,白寂言。”
“白寂言?”东凰端详对面的人许久,确定自己与他并不相识。而且那奇怪的感觉,令她困惑不已,如此魔气,他是魔?魔怎会给我圣洁之感?
白寂言念道:“东凰骷木……”
东凰拧着眉,怀疑的目光打量他上上下下:“你认识我?”
“东凰骷木,”白寂言又唤了一次,声音像是山谷中轻柔微凉的雾,缥缈而迷离,“风夷之主。”
这样莫名其妙的话,令东凰莫名烦躁起来,“什么风夷之主?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白寂言唇微微弯了弯,似乎是笑了,“言并非眼盲,东夷九脉,你是风夷之主。”
东凰一听那个名字,便忍不住恼怒,“哈!东夷九脉我避之不及,什么风夷之主,一派胡言!”
见东凰抗拒,白寂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丢下一句笃定言语,而后迅速化羽离去。
“是你的,你如何拒绝?吾知道,你不会永远止步在此。言拭目以待。”
魔主于眼前消失,东凰不及阻拦。若即若离说法,难以捉摸言辞,更让她烦躁莫名。
“莫名其妙!不知所谓!还扰我清净,好气好气!”
暴躁一会儿又安静下来,东凰一本正经思索。
那我还要不要去看花呢?
顿然须臾,又恍惚醒悟状,“唉啊。堂堂东凰,怎被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影响,真是失态,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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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毒林,虫蛇横行,又在匆忙脚步下惊走。
林中昏暗,却有月光透过林叶缝隙,照下一道银白。左宁根抱着璇黎现身林中,快走数步,在树下放下璇黎。
“黎儿,我会救你。”急急道了这句,左宁根撤步沉身运劲,妖元迅转,纳自然之气,汇入璇黎心口。
璇黎闷哼一声,眉头皱着,神色有些痛苦,碧绿色的眼眸里水光潋滟,盯着左宁根。
左宁根抿着唇,疏导好璇黎体内混乱的元气之后,又开始为她手上伤口包扎。
见左宁根过程中一直沉默不语,璇黎眨眨眼,在他包扎好放下她的手时按住左宁根,语气轻柔地问:“阿宁,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左宁根一直皱眉,出口的语气带了责备,“受伤了就别乱动。”
璇黎只看着他道:“不回答我的问题,看来是真正生气了。”
看着璇黎虚弱的模样,左宁根叹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舍得生气。”
“阿宁……”她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有些愧疚,可他这样担心焦急,她既开心又不舍。
左宁根再次深呼口气,才开口道:“黎儿,你知不知道当我来到这里,却找不到你,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却看着你被人打伤,我有多心疼?我说过,当你要去我不知道的地方,一定要留信告知我,但是你……这次要不是有箐络带着我找到你,我是不是、是不是就……”失去你了?
最后几字,他没办法问出口。只能庆幸,当时去的还算及时,他最担心的还没有发生。
璇黎心中却没有后怕的情绪,但见他这样的神态,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她靠近左宁根,将他抱住,闭眼将脸埋进他颈窝。
“嘘。阿宁,别想那么多。我现在就在你眼前啊。”
她道:“我知道离开毒林没告诉你,是我不对。抱歉。”
左宁根回抱着她,直到现在,才真正放松了身躯,将她完全纳入怀中,直道:“幸好你没事,担心死我了。”
璇黎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是啦。你来得很及时,我没事。”
说到及时,左宁根又想起当时的情景,心中杀意横生,“那个鹏族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璇黎退出他怀中,绿眸幽暗,红唇轻勾,道:“我也同样,恩仇泯可是睚眦必报的啊。”
眼神看向左宁根手上箐络,璇黎伸指摸摸小蛇,轻笑,“哎呀,你什么时候将她从那颗小莲子身上取下的?”
左宁根道:“前两天。他现在估计并不好受。”
璇黎哼笑,“是啊,你可真是坏心。”
明明知道这箐络是她特地送人戴着的,偏又拿回来,现在只怕那人瘴毒已经爆发,凶多吉少了。
对于陌生人的生死,左宁根并不在意,道:“我哪有那么多闲情去关心别人。看着你就够我累的了。再说,要不是箐络,我还找不到你。”
听他又提此事,璇黎扼腕,也不敢调笑了,只能软了语气,撒娇一般,“哎呀~你怎么又说不高兴的事情。”
左宁根很严肃,“我之前已经说过,你因为入魔,妖身有所变化,所以衰弱期功力比同族的要衰弱更多,再三叮嘱你不要在衰弱期出门。”
“我知道。”
“这次怎么出去了?”
“我……不知道,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直牵引着我,我一时恍惚,就跟着感觉走了。”
“你啊,看来我有必要,在你衰弱期间,一直都陪着你了。省得你又给我玩消失。”
“好啊。阿宁,你要好好照顾我。”
“嗯。”
“那,那颗小莲子怎么办?”
“别那么在意别的男人,我会吃醋。”
“好吧。”
左右也不过是一个让她有点欣赏的人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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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海-春秋不知阁
春秋不知阁位于昆仑海一处小岛上。岛内烟隐楼阁,松掩鹤台。数方圆芝林,吹朗风而凋青碧,几出尘风物,宿晴雨而湿流光。是胜景仙境,钟灵山水。
在春秋楼阁之上,阁主白惘一身玄黑,和衣卧榻,看着窗外烟雾云流,风帘翠碧,怡然自得。
“流恋姝华十甲子,春秋生死两不知。”
正悠然念着诗号,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有童子在门外通报:“禀阁主,外面有一个人,说是你的朋友……”
童子话还未说完,已被自家阁主打断了话头,带着懒散的声音隔着门飘出来,“我哪有什么朋友,一定是遇到海难的人想活命,来蹭东西吃。”
童子一听就知道是阁主不想见人的毛病又犯了,顿时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呃……”
只是房中的人再没听到童子汇报,但也没有离开,便自己开口询问:“他之状况如何?”
宿童马上回答:“一身的伤,十分凄惨。说完话就晕过去了。”
白惘侧卧在榻上,手撑着头侧,闻言马上翻了一个白眼:“还会这种死乞白赖的路数,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宿童“呃呃”了两声,这种态度,那些话他不知还当不当讲。
不过这是不用他去琢磨的,因为里面的人虽然轻漫,但却有着洞察秋毫的本事,从童子声音里听出了还有后书未陈的犹豫,白惘干脆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既然过问,就是可能会管的意思了。宿童马上道:“他说他认识您,说了您的名字。还说要见您。”
“哦?难道真是故人,”白惘态度正了些,他平日里交游甚少,能说出他名字的,若不是认识那至少也是有点本事的人了,“他的名字?”
“愁挽风露。”
“……风露,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榻上人才起身,墨发轻束,墨衣轻垂,他站起来,从容步至门口,冷清目光落在童子身上,“他伤重昏迷是吗?”
“是。”
白惘走到门外站了,“命人将他带至凝华小筑,顺便将我的飞灵琴带来。”
童子答应之后迅速离开了。阁主人站在门外,远眺了一会儿看不见的昆仑海景,方才从容踱步,前往凝华小筑。
“最厌往来人情琐,伤景皆因别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