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林上,魔气尽散。空中忽现佛者身影,一步一生花,绽放之红,是佛者渡世之心,庄严之相,是决绝不留余地的杀意!
“如是我闻,正觉舍身渡凡尘。且观自身,邪心三业不尽忏。”
忽临的诗号如金声玉振,使人听了神魂都为之一清,抬眼望去,只见黑色的佛裳,金色的佛言,空中渡来的佛者,一头长发飞舞,眉怒扬,眼带煞,一步一阵杀,宛如修罗鬼。
佛者开口,气势如虹,“何处魔类,岂敢在此张狂?!”
撑起红伞,形貌恢复,病兰亭咳出一口鲜血,姿态却依旧从容,他抬头看着阆境大名鼎鼎的佛者,轻声笑道:“咳,原来是寂晚。在下临江仙,久仰前辈大名。”
佛者凌空而立,目审病兰亭周身,眼中颇有趣味:“哦?临江仙,亦是吾熟悉名讳。儒海四公子之一,竟是魔族?”
病兰亭回道:“是为魔族所不容之人。”
佛见笑看了一眼病兰亭对面躁动的狂魔,语气凛然:“你与他相杀,也是此因?”
病兰亭摇头:“非也。只是……”
“嗯?”察觉有人接近探视,佛者眉一皱,抬手止住病兰亭话语,“哼,暗中窥视的鼠辈。回枯荣庄再谈。”
病兰亭看了旁边无力起身的魔者一眼,“前辈,那他……”
佛者裳袖一挥,将附近两人一兽都带走,“废言。”
佛者离开后,半空中影现黑色的身影,唇边轻勾起的弧度不改,眼中是不甘的坚定,“寂晚?佛见笑……”
黑色身影再度影去,魔肆之地,三教之人才相继来到,看到现场情况,各自震惊讶异疑问。
————————
地狱道-枯荣庄。
病兰亭将事情前因后果说明,佛见笑了然点头。
病兰亭道:“前辈?”
佛见笑静眼回视,道:“这两字你如何说的出口?”
语气不算好,病兰亭反而笑了。
岂料佛者并不打算轻轻放下,语气像是两个人并非关系生疏,“别打算敷衍。”
病兰亭只好改口唤了一声“笑君”,继续问道:“吾所担心者,是汝要如何处置魔者?”
佛见笑道:“既造杀业,伤及无辜,岂能轻饶?”
“吾明白。”
“那吾赠他一掌,如何?”
病兰亭道:“这……”
见他迟疑,佛者眉目一扫:“不舍?”
病兰亭默然。
“既有魔性,何必慈悲?”
佛者说话虽然温柔含笑,然而话中意味,却让病兰亭莫名气闷,语气也冷硬许多:“笑君空门修心,禅中之理,莫非全是杀生?”
佛见笑神态不改,道:“佛不杀生,禅中皆业。”
病兰亭又是一瞬静默,但语气还是坚决,“……吾仍是要保他。纵然笑君汝阻挡,吾也……”
佛者不等病兰亭说完,已打断了他说话,“你保他,吾保你。”
病兰亭一怔:“笑君?”
佛见笑道:“你们的命吾已救下,他们若罔顾吾意,吾之掌下,亦不留情。”
“笑君汝……”佛者决定出乎己身意料,病兰亭一时竟语结了。
佛者手执佛珠,安然自若的神色中,表明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因你,令吾想一观――魔,又是怎样的果。”
病兰亭眸中深深,望入佛者眼底,只见佛者同样眼神深邃,他点头,承诺般道:“吾不会让汝失望。”
佛者一笑,话头已转,“你欲以何种木材制琴?”
病兰亭微笑道:“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仿佛弦指外,遂见初古人。”
“意远风雪苦,时来江山春。高宴未终曲,谁能辩经纶。”佛见笑道:“往落雪山,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多谢笑君指点。”
……
听完故事,东凰骷木了然道:“原来如此。兰亭与寂晚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
病兰亭手指抚摸着琴弦,含笑说:“吾琴名荼蘼,便是以此为记。”
萱苏感叹道:“佛境的最高代表,佛见确实是令人向往。”
“谁令人向往?我吗?”
突来的声音,突现的来人,众人皆有一瞬惊诧。
孔华翎一声“谁”方才出口,病兰亭已当先笑了,“三弟,莫作怪。”
纵一弦看向十步轩的围墙,也认出了来人,低笑一声道:“小剑眸,你可是迟到了呢。”
荒城剑眸坐在围墙上,手里提着酒壶,反问道:“有吗?你们茶会不是刚刚开始吗?人也没缺半个,我哪有迟?”
“哎呀,迟到就是迟到了。”知道是谁,东凰骷木又放松下来,侧头睨着那少年,悠然笑道:“别想推脱,该罚的还是要罚。”
荒城剑眸不服,“你说要罚就罚吗?你有没有问……呃,问过我大哥的意见?”
中间停顿,却是偷眼去看了座上病兰亭的神色,见他面带笑意,方才把话说完。
东凰便看向病兰亭。
只见病兰亭轻笑道:“尽管罚吧,吾没意见。三弟就是欠教训。”
荒城顿时大惊失色,“大哥!有没有这样当人家大哥的啊,我一定是有个假大哥!”
无痕起哄道:“既然兰亭没什么意见,那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东凰动手啊!赶紧的!”
东凰摩拳擦掌:“嘿嘿嘿,那我就不客气啦!”
“喂喂喂!你别过来啊,不,不然我要喊人了。”
“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救你的。咩哈哈哈哈!”
东凰步步紧逼,荒城剑眸不断后退,周围众人喝茶的喝茶,磕瓜子的磕瓜子,都是一副看戏模样,令荒城不由恼怒。
“你们!我我我……今天我记住了!下次就要你们好看!”
荒城丢下一句狠话,身子一闪,不见了踪影。
玻璃缸愣住:“诶?!怎么跑了?我还想着给剑眸倒一杯茶来着。”
病兰亭安慰道:“别担心,总有机会的。”
————————
百川千岳,众人说着当初旧事,感慨万千。
万法之主语气缓缓,“一步一生花,可见佛者修为。”
琉璃佛子则道:“往生七步禅,即是寂晚的绝学。”
俱澄澈目有敬佩,“不愧是佛境最高代表,一掌镇魔的实力,吾也万分之敬佩。”
做为佛境的前任最高代表,佛者的实力有目共睹,在功体根基上,纵然是览世情,也难以想到有谁能可与佛者匹敌,然而虽这样认为,他出口却并非赞誉之语,“只是他之性情,实在……”
道者话未说完,旁边已有人打断,原是寒雪独钓发现话题脱离了正轨,忍不住要挽回,“好了好了,今日之会,不该是为了表达对佛者的敬佩之情。”
收拾了心中感怀,俱澄澈正经道:“魔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这是事实。魔境的危害已加诸阆境,而我更担心者,是他魔性若被唤起,终究是隐患。”
公子靛羽道:“长久以来,他并无任何威胁的动作,亦是事实。”
万法之主面露忧色:“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毫不掩饰的身份,是他的聪明也是……他的劫数。”
琉璃佛子道:“他既无行动,吾认为也不必动他。”
从这句话的意思看,琉璃佛子显然与公子是同样态度。
寒雪独钓并不赞同:“仍是那句话,他无动作,但魔之动作,早已沸沸扬扬。我收到消息,秋霞垂野,道宗两名弟子已葬身魔锋之下。”
万法之主却道:“寒雪,你落后了。根据吾的最新消息,那魔人一路屠戮,至药王谷满门无一活口。哼,不可不谓是,惨绝人寰啊。”
听到这个消息,琉璃佛子眉间一敛,有悲悯之色,“啊……魔祸已成,实乃苍生之劫也。”
俱澄澈仍在议题上,道:“他既是儒海四公子之一,也受儒海所掌,仍是由儒海处置。”
万法之主却摇头:“最近人心惶惶,吾认为有必要,在公审台,将他裁决。”
裁决,便是要取之性命,在对方还未危害任何人的前提下,实在过了,览世情皱眉,“这……”
琉璃佛子更是直接摇头反对道:“塔主,贫僧认为有所不妥。”
“现在不动手以防患未然,真要等他铸下大错,那一切就都迟了。”这话的意思是散修总会也支持万法的意见了。
俱澄澈沉吟后也表态:“……理事说的正是吾所想。”
虽然先前因为传言,前去私下会见过病兰亭,但他并没有真的取病兰亭性命的打算,这时见众人中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公子靛羽也不由沉吟了,“这……”
况且,若是儒海本门都同意,他一个外人也不能说什么。
当前众人意见还是不一,万法之主却好像并没有想取得所有人的赞同,拍板道:“就这样决定了。吾会在公审台发布此事。”
“好。吾还有事,先行离开。”寒雪独钓说完,便径直化光而去,好像真的有什么急事要去处理一样。
琉璃佛子念了一声佛号,“琉璃也告辞了。”
等众人都离开,公子才对览世情说法:“塔主似乎坚决要将病公子裁决。”
览世情知道一些缘故,摇头,“魔祸深远,他也是倍受其害。”
公子靛羽倒不知原来还有这桩,不禁问了一句。
览世情道:“具体是如何吾也不清楚。只听闻他当初逢魔,屠杀肆虐,他虽想力救,却是不敌,事后不仅功体受损,性情更是大变,从此对魔愈加深恶痛绝。观他今日态度,已经算是冷静了。”
“是这样。”如此说来,万法之主今日态度,倒也合理了。
————————
蜿蜒栈道,峭壁石台。青松之下,琴声清冷。一曲幽情暗传,引来游人探寻。
“访世问夙烟云开,停憩琢曲无壁台。乱步独行归墟路,向是主随自便来。”
一身烟云青衣道裳的女子,独坐青松之下,拂尘轻放身边。双手拨弄着身前喑琴,小风不知幽思,却醒佳人心绪。
在青衣道裳女子的秀句浅吟中,栈道转弯处,缓缓走出另一秀丽女子。鬓角发上青萝编,衣袂袖摆藤萝绣,微风过,拂一身清芳鲜活,秀音所吟,似也与道裳女子有应和之意。
“春风独身渐远志,端阳半夏梦山夜。秋菊桂枝透蓬影,白芷庭前半雪埋。”
不疾不徐间,却听琴声止,一两声轻笑已然回转。
栈道上的秀丽女子听琴声停了,讶然,“呀,是南星打扰了姑娘么?”
她弯起眉眼,声与貌皆仿如春日山林里跃出的鸟鸣,静谧中独具生机。
道裳女子笑道:“哈,非也。只是客青松罕有客至,寻亭不免意外。”
苏南星道:“姑娘琴音旷远深幽,南星自栈道之下驻足许久,终还是顺遂心意而上。却不想惊扰姑娘,实在是对不住。”
寻亭道:“无碍。若如此能得知音,吾心欢喜之至。姑娘若不嫌弃,吾有清茶以待。”
苏南星嫣然而笑:“能与姑娘为友,吾亦欢喜。”
苏南星踏上栈台,两人几句交谈,相合之下,互称好友。苏南星微笑看寻亭准备茶水,不意目光落在前面喑琴上,却是倏然一凝,“寻亭此琴甚好,南星敢问,此琴是从何人处得?”
寻亭一边斟茶,一边道:“是我母亲之物。我与母亲从小离散,惟凭此琴遣思,细心保护,不敢毁伤。”
寻亭言谈之间,苏南星已是内心激荡,望琴再望人,眼中已有水雾轻起,却还是小心询问,“你母亲,小名可唤丹袖?”
寻亭倒茶的手一瞬不稳,茶水轻溅,却不以为意,她抬眼看苏南星,声音不掩惊讶,“正是。你怎会知?”
心是狂喜,面容却是不显,苏南星喃喃自语。
“真的是……”
“终于找到了……”
寻亭见苏南星情状,疑惑中再次发问,“好友?你认识我母亲?”
————————
枫林风萧萧,人世任逍遥。醉卧红尘中,红叶痴飘摇。
举目染枫红,遥闻酩酊味,清风流来,不减醉者半点情怀。
“岁月寒歌听剑音,梦卷残云戏人间,云卧逍遥游,红枫渡世尘。”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醉者神微动,旋身坐起。却见黑衣少年靠坐枫亭对面的老树上,手中持一酒壶,风中有酒香暗送,诗号漫传。
“荒城一影独行,剑饮千霜。孑然一身独秀,鹤冲九重。眸光睥睨,傲视群雄。”
正经不过三分钟,少年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口中自来熟稔言辞,“哇,好大的酒味。喂,这位兄台,你喝了多少啊?”
醉者沉默一时,却是兴趣突起,“哦?这位兄台,你也喝了不少吧?”
荒城晃了晃酒壶,点头,“是不少。”
醉者笑道:“所以说,这酒味大,也不是因我一人。”
荒城摇着酒壶:“诶,这话就不对了。虽然我是喝了不少,但我来此也不到半刻,揽潮之中不过是野店小酒,不比你落地数坛陈年之酿。所以酒味大也是因你,怪不到我头上。”
少年言论。醉者不由轻笑两声,再一口酒入喉,却是转念而笑,“哈哈,既然是各执一词,那不妨,请此地另外一人评理。”
目光看向坐在亭外石上的身影,醉者笑问:“这位兄台,是何看法?”
盛世魔主唳囹驻地,左手放于唳囹之上。右手正是半坛未完之酒。闻言,先看醉者,再看少年。手一动,酒壶落地乍破,瞬时酒香四溢。
他道:“不如这样,我们都有份。”
荒城看着地上碎裂的酒坛,即刻抱紧了揽潮,十分宝贝,“这不行,它对我可是十分重要的。”
醉者也是大摇其头,“如此好酒,我可不愿就此付与微尘。”
拿起身边另一坛酒,魔主一声笑,“失去了,还会再有。何必吝惜?”
————————
暮色四垂,茶会至尾声,东凰与孔华翎已先行离去。不过片刻,萱苏亦笑,“天色已晚,萱苏也不多留了。”
眼见寂燃明灯升空而去,玻璃缸目光在座上四人之间转了一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站起来,“唉呀,我我我也走了!”
病兰亭挽留道:“四妹这么着急做什么?左右无事,不如今晚便留宿十步轩?”
玻璃缸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用啦!我还有急事,就先走啦,兰亭亭,一弦弦,无痕痕,毛儿线回见!”
话说完,人已溜出十步轩之外。病兰亭不由低笑,“呵,跑这么快,当吾是洪水猛兽么?”
纵一弦也弯唇而笑,“小鱼缸真可爱。”
术师看着她,轻声道:“一弦,天色已晚。你先回去吧?”
纵一弦疑惑地看他一眼,术师解释道:“吾有事,想和兰亭一说。”
纵一弦明白了,起身:“既如此,那吾便先行一步。请。”
病兰亭目光清明,笑道:“一弦君请。吾毛,汝送一弦君吧。”
“啊,好。”
纵一弦和昴弦君离开后,亭中只余术师与病公子。
天幕已暗,病兰亭在稀微的光亮中看术师,然而术师面上半副月白面具却遮住了所有表情,但这并不妨碍病兰亭察觉他的肃然。
对视一眼,病兰亭风淡云轻道:“无痕君欲说之事,可是今日所得卦象?”
术师点头:“正是。”
“嗯。占卜之术,吾也只识皮毛,不比无痕君专业。不知今日卦象,无痕君何解?”
“大凶也。”
“哈,无痕君此言,不出吾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