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碧踮起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可那小儿肩膀窄,退几步就退无可退,他蹲下来,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连眼睛都不敢乱瞟,心里念叨“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百越将画轴卷起来,放到琼林手中,又轻轻地抹了小儿眼角,说道:“琼林,叔父没事儿,不要担心。”说完,顺手就将灵碧从琼林身上扒下来,这时琼林才想起灵碧来,遂忙不迭地向叔父解释,说这是他在山坡上遇见的,自己没有看到此物有坏心,才将他带回来的。百越挥手道:“不要到处乱跑,你爹娘就快出关了,去吧。”
琼林抱着画轴蹬蹬跑了,估计着急见爹娘,可把他留在这里算什么,灵碧眼巴巴地看着门被合上,真希望那小儿还能想起他来。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借着黑衣公子倒茶水的功夫,灵碧粗略打量了一下周遭,这是一间宽敞的书房,三面墙上全是书,甚至横梁上也堆了不少,正对窗子的地方,竖着一面七折屏风,上面画着不知道是哪座山头的风景,生机勃勃的样子,这书房内,除了书多,其次就是画多,灵碧初步断定该主人应该是个品行还不错的……魔物。
除了魔物,灵碧实在是猜不到对方的真实身份,在他的认知里,但凡能在冥都拥有这么一座漂亮宅子,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灵碧管住自己的嘴巴,端方雅正的蹲在桌子上,等候对方的指教。
那黑衣公子抬起头,冲着他温和一笑,问道:“在人间玩得可还开心?”
灵碧乖巧异常,道“还成吧。”
随后,他便听到那人说,“怎么才百来年没见,在人间遭了几回雷劈,把脑子彻底劈坏了?”听听这口气,真令妖生气啊!但这既是在他人的地盘,不好嚣张,只能夹起尾巴做妖,方可保命,“我与公子有仇?”灵碧想了想,问道。
在人间时,灵碧有几十年过得极为荒唐,占山为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甚至还吃了不少人,兴许不小心把这位公子的亲人也一并吃了,那人家对仇人的关注,自然是滴水不漏,知晓他那点破事也是小菜一碟。
魔物嘛,总是比它厉害些。
百越往桌上泼了一碗茶,刚好就在灵碧的跟前,舔还是不舔?对渴得嘴巴吞咽就很吃力的妖来说,这不是很难抉择的问题,脑袋前倾,伸出舌头,舔就完事了。
“倒是无冤无仇,不过是从我府上逃出去的东西,自己又长脚乖乖回来,虽说面皮换了不知多少遭,那心中的花花肠子怎么也是原装的,修整一下,还是有用处的。”语毕,那人穿过墙壁,消失不见。
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那通身碧色的小妖。
“你放开我,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我就不敢抽你,快放我下来!”灵碧胡乱蹬腿,可就是逃不出他的桎梏,不消片刻,两人来到一条绿油油的河边,河中漂浮着红色的珠子,粗略一瞥,像极了藻田里开出的花,但仔细再一瞧,嗬~那分明就是一个个心肝。
灵碧吓得连连后退,却又被石子绊倒,就这么趴在地上,哇哇直吐,刚喝的水,一滴没剩的又吐了出来。
这时,河对岸陆陆续续地飘过来一些鬼,他们先是对黑衣公子行拱手礼,然后开始在河里寻找摸索着,若是看上哪颗心肝品质上乘,便伸长手一勾,塞往自己的胸口处,等做完这一些,那些鬼就会割一下自己的手指,留下三五滴血留在此间。灵碧吐得身乏气弱,但他耳朵还好使,听见那些鬼称那黑衣人为魔君,瞬间腿就软了。
那人面无表情的站在岸边,自言自语道:“这条河叫无量,专为那些在人间失心的鬼魂准备的,河中漂浮的,则源自各种原因典当掉灵魂的人。有人视真心如草芥薄纸,但对于有些鬼来说,却是梦寐以求的。”魔君百越低头瞧了瞧灵碧,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你既想尝尝妖兽的滋味,就不该吐成这样。再晚些,你想要吃什么样的妖兽,这里都有。”
“你怎么知道?”灵碧双眼通红,全是给吓得。
“身为冥都魔君,若是连你这小妖的心思我都看不透,未免也太无能。倒是你,从前想尽一切办法逃离冥都,现在……算不算是自投罗网呢?我的好灵碧!”魔君扬手,往他眉间注入一股黑气,
“不要!”灵碧伸手挡脸,却被一股力量弹开,脸着地,又摔了个狗吃屎。
魔君收手,睥睨地看着来人,“玉虚老儿的徒弟,来我冥都有何贵干?”来者正是小兔仙白泽。
“寻人。”小兔仙蹲下身,把手摊在地上,灵碧止了哭声,伸腿爬到白泽掌心,牢牢地抱住他的手指,不争气的蹭了蹭。
此言一出,魔君笑了,“冥都什么都有,除了人。我看你不是来找人的,而是来找死的。”说完,魔君出手,一仙一魔的在无量河畔动起手来。经过三四十个回合,白泽执剑在地,白色的长袍已是血迹斑斑。
他单手捂住胸口,眼神均是无惧,“三百年前,魔君与白泽有约,只要我交出蓝琥山月,魔君就放过灵碧,不再逼他。”躲在白泽袖子里的灵碧,此时脑子一片混乱,心脏剧烈翻滚,似有东西要破体而出,但他拼命忍着,因为他意识到那东西一旦出来,定会伤害这人。
“我遵守诺言,但是他自己回到了冥都,怨不得我。”魔君收招,不想再与白泽动手,倒不是打不过,只是区区下品仙官,不值得他出手。
“百越,你口口声声说放过灵碧,可他胸口多出来的三根镇魂针是谁插的?清源山让他生了食魂之瘾又是谁做的?你根本不想放过他,正如你放不下当初的仇恨一样。”白泽说到激动处,生生的又呕出一口血,可魔君已是盛怒之姿,伸手扬鞭,将他劈进了无量河中。
百越并非生来就是魔君,而是因恨积怨,弃了轮回,修了魔道,再以一人之力,打败了冥都十万魔将,从而坐上了这魔君之位。他踏着白骨幽灵,步步登上高位,只是为了复仇,向神族复仇。
看着白泽在无量河里挣扎,百越心里生出一股快感,仿佛把高高在上的神族狠狠的踩在脚下。“放下?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师傅,他会让我放下?”百越说,谁也没有资格让他放下,君吾不能,玉虚也不能,灵山兔仙又何德何能?
无量河上,漂浮的是血淋淋的心肝,可河底却潜伏着冥都最凶残的妖兽——无涯。若有野鬼取了河中东西,没有留下自己的血,下一秒就会成为无涯口中的食物。
“百越,求你放过灵碧。”百越唤醒了无涯,小兔仙半条腿已在无涯的嘴里,他挣扎着应付河底的妖兽,心里仍放不下灵碧,但只能求他,还念往日玉虚山上的情分。
“他注定属于我的。”百越转身,见一清瘦挺拔的男子从碧色青烟中破空而出,他自信且猖狂道:“告诉他,你忠于谁?”
青衣男子随即跪下,语气无半分迟疑,“灵碧,永远忠于主人。”
“那我要你杀了他,你该如何?”看着无量河中的狼狈至极的兔仙,百越问道。
“执行命令。”灵碧抽出剑,杀气惊退百鬼,出剑利落,仿佛他天生就是一把利器。
白泽初见灵碧,他也同今日一般,背着一把长剑,眼睛被指宽的白纱蒙住。不过,那时他以为对方是一位盲剑客,便伸手搀扶他过了河,入了城,可告辞之时,灵碧说自己不是瞎子,只是瞳孔异色,教人看了会做噩梦,便藏了起来。白泽问:“若我说不怕,你给不给看?”
见对方不愿,白泽起身告辞,可衣袖却被人扯住,那人缓缓取下白纱,一双碧色的瞳孔望过来,宛如青山静幽深邃,那人目光闪烁,白泽脱口而出“真漂亮”,还遭了打。
“灵碧!!”那柄剑狠狠的刺入白泽的胸口,刺了个对穿,而河中之人,猛地伸手,只想抓住点什么,哪怕一片衣角也好。
可妖兽早已忍不住要将他拖入深渊,不消片刻,白泽连人带魂的入了无涯的肚子。妖兽无涯,便是冥都的九幽塔。
灵碧抽回剑,跪在到主人跟前,化身为一把剑,剑被淡绿色的光围绕,静静的躺在空中,百越长袖一卷,那柄剑就入了他的手。
困于画中的白泽,被一股力量扯出。
大梦方醒,元神归位,白泽见师傅临窗而立,而自己手里握着的,正是那幅《魂引》,“师傅骗我。”他声音忍不住颤抖,眼眶湿润,神情极为狼狈。
“看看你现在,哪还有什么仙官的样子”得道七万五千四百三十年,玉虚上仙举止清明从善,从未失态,坐下弟子以此为楷模,纷纷效仿。
“我自小入玉虚宫,在师父坐下修炼长大,我什么品行师父不知吗?可师父还是选择骗我!”
“你与那冥都妖邪走得近,又险些因他丧命,身为灵山下任山君,师傅不得不出此下策。”白泽不仅是他的爱徒,也是好友唯一的儿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又如何给那人交代?
“可徒儿还是知道了,师傅还要阻拦吗?”
“我就是来阻止你的,那小妖的宿命,容不得你再插手,若你硬是逆改,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断送他的机缘。”
玉虚上仙转身,手上的佛尘发出白光。白泽就被其捆了个结实,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而越想摆脱,那丝丝缕缕缠得越发紧。
小兔仙放弃了挣扎,说道:“师傅,你总说这不让我插手,那不让我插手,可曾想到徒儿身在其中,本就逃不过。”
“你无须强词夺理,师傅决计不会害你,况且你君父身体有恙,前几日到玉虚寻你不得,如今正好带你回灵山。”玉虚上仙难得搬出灵山折烨,白泽再想如何,也只能乖乖听之,君父无缘仙道,大限将至是不争的事实。
听了屋内有动静,清川在门外敲了敲门,喊道:“白泽?”
清川刚想推门,那扇门就被拉开了,玉虚上仙看着她,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哼!你要入这红尘,我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可泽儿是灵山下一任灵山山君,由不得你胡来。”
清川端正解酒茶,心里也不是滋味,何故对方既是白泽的师傅,又有恩于自己,“上仙放心,白泽视我为亲姐姐,我断不会伤他,也不会放过要害他的人。”
屋内白泽叫唤道:“师傅,根本就不关清川的事儿,清川我头疼,你进来…”
两人擦肩而过时,玉虚警告道:你好知为之。”
“多谢,不牢您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