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污蔑宁王殿下储财谋反?”
“你屠命掠财,私累财富,暗募高手,笼络人心,桩桩件件,随便哪件坐实在宁王殿下身上,都是要绝了他的登天之路。”
端木智本就知道自己所做乃是一条不归路,他膝下无子,只有一女,视同陌路。端木清,他的亲妹妹,只因出身江湖,无势可傍,在宫中煞费苦心才博一贤名,以至宁王身负才华,炙子仁心,却不受重视。庙堂门高,皇族显贵,非他这种江湖出身之人可与其同列。
端木智嗓子发干,既然路尘将种种遮掩撕破,自知无需再辩,便硬生生的挤出一声笑“话说至此,无需言他,路少主想知道什么,请讲。”
路尘脸上笑意尽失,眉蹙目寒,言缓语冷,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问道“十四年前,端木庄主风雨之夜奉命追杀一身份特殊的少年?”
声虽不大,却让在江湖磨砺多年的端木智感到间不容息的压迫,心咯噔一声落入谷底,深深的绝望席卷而来,他知道,今夜,他与乾佑山庄,必是要陷入不复之路。
此问一出,端木智心中多年疑惑窦开,师父虽未与自己断绝师徒之名,却从那年开始,再不许自己踏入雪谷,多年未见,直至雪谷少主气宇凌人现身江湖,风华绝代,神采飞扬。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第一次见到路尘时,便从他温和翩翩的笑意中看到一股萧杀之气。如今顿时明白,为什么他会莫名察觉到那股戾气,因为那时,路尘便已将他视为宿敌,只是静待时机。论年纪,那个身份特殊的孩子应该也是这般年龄,只是从他的容貌,竟看不到一丝与当年相像,若不是翻出当年旧事,端木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与当年的那个孩子能有一丝的牵连。
“我说出的话,路少主会信吗?”
“信与不信与你无关,说不说就由不得你”路尘冷笑了一下,将手上的一封陈年发黄的信笺仍在桌上“我要问的是,你是依着这信上的命令去做的吗?”
看到被自己秘藏在密室暗格中十几年的那信笺,端木智心下想到,当年只不过是妹妹私盖了陛下的一个印章,如今却成为保全宁王的黄符,不觉暗自欣慰,用尽立身江湖多年的凌然之气,铿锵掷地说道“是”。
“我念当年乾佑山庄对瑶瑶有育养之恩,请端木庄主自便吧”说着缓缓上前一步,信手掀起端木智手边的茶杯,将一粒黑色的丸药放入,盖上盖子,转身向里走去。
“我还有一问”
“请讲”路尘止住脚步,背身而立。
“你会如何对待宁王母子?”
“皇位天下非我所求,惟愿真相了白于胸”
端木智起身,理理衣衫,端起茶杯,高举过顶,俯身下跪“舍妹惦念皇位是在大皇子殁后,她只求地位稳固,笼络助力,扶宁王上位,行事虽然有失,可大皇子之事与她并无半分关系,宁王与路少主同长于雪谷,亲如骨肉,既然路少主无意大位,万请扶持,端木智今日饮罢此茶,往日种种,还命以谢”说罢,深叩与地三拜。
路尘转身深深的看了端木智一眼,稍作停留,转身朝里而去,走进里边,闭目久坐。当年的事情寻找再多的证据,追踪的再细致,都是停留在探寻和搜索之中,而今天听到端木智亲口印证,心里一阵阵的痉挛,翻滚搅动着五脏六腑,如万蚁噬心,悲痛难耐,过了许久,仍不能平复,才不得不勉强从怀中取出一粒安神的药丸,放入口中,不知又过了多久,才慢慢平静下来,手里握着那小木雕,走出山洞,对黑衣人吩咐“好生安葬”,与向齐一起离去……
回到烟韵涧整整两日,路尘将自己关在书房,默默整理和销毁昔日往来信笺及过期档案。之后便在烟韵涧内四处细查,连各处的石壁都不曾放过,向齐追问了几次,路尘未曾开口一言。
“东西到了,安置进了暗室,天隐卫的东西,我单独安排进了暗室的秘阁中”向齐出去了三天后,回来一天疲惫,对着一直默然无神的路尘说道。
停了好久,路尘神情慢慢回转,好像枯木逢水般慢慢复活,脸上恢复了平日里淡淡的温和,对向齐露出一点略带歉意的笑,随口说了句“去看看”,起身走向卧房,移开了屋中心的石板桌,附身轻轻推动了地上的石板,石板下是一眼十丈深的地井,两人先后跳下地井,地上的石板慢慢合拢。井底黑黝黝的,向齐点燃了提前备好的油灯,两人走入了一道宽约三尺高约八尺左右的低洞,洞内弯曲盘错,回转相通,保持着古朴天然凹凸不平的石块棱角,两人道路熟识,几番绕走,在离与另一洞相通处几十米的地方,路尘用力将石壁上一凸起的不规则石块用力压下,旁边石壁上在离地面约三尺多高的地方出现了一小方窗户,两人顺着窗户跳下,小洞慢慢复位,刚刚按下的石块和窗户复原与低洞内石壁融为一体。
又往前走了很远一段,有一处高挑空旷的大厅,大厅四周有几十间石室,灯光亮起。
“在哪间?”路尘顺着向齐的眼神,向右手边的一间石室走去,推开石门,石壁左右两侧靠墙箱子整齐码放了四层,靠里有一列箱子排开,路尘随手掀起一箱的盖子,里面满满金光闪闪,整齐码放,目光由低向高缓缓划过整屋的箱子……
向齐跟在身后低声说道,“旁边与这屋是这次天隐卫送来的,内室里是天隐卫自己的东西”。
“嗯”路尘嗯了一声,随手盖上箱子,慢慢向里走去。
四十九日孝礼将过,从祁山回来后,两人几乎将整个烟韵涧细细的翻查了无数遍,仍未找到路尘挂心的那枚玉玦。路尘的心有些动摇,那晚奔波逃命,或被遗失也有可能……
上次看着石门落闭,是师公决定独居在烟韵涧内,当时他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到师公的背影落寞而孤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次的分离竟是永别……
“你去会同井长老料理乾佑山庄,端木智灭门谋财之事与宁王无关,既然现在掩盖得好,就继续掩盖着。我回去便与雪瑶入京,毕竟,有些事也要向前推一推,这次,我想亲自去做”路尘望着石门落地,幽幽说道。
“你这么急,是因为你的身体?”
“不是”路尘的心虚向齐听得明明白白,眼底闪过的一丝不安随即而散,“瑶瑶她想入京去探望端木婉琪,她们之间的情浓似血,割舍不断。在我察觉九草之事时,引导姑姑查明真相,将送雪瑶去天鸩山,一来只有那个地方能益她祛毒,二来也想让他远离我周遭的是非。”说着轻轻叹息“我们自小长大,若我不在了,你无论如何护她安生,我们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和势力,虽不敢说富可敌国,可也生计无虞,退隐遁世,诗酒余生。”
向齐点了点头,想让路尘安心,而心中却默想道,少了谁?我们的余生都只能成为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