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远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在他昏迷其间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当他在面对捕头审问时,也不会用一些苍白无力的辩解之词。
他手上戴着厚实的铁铐,正被一群捕快押着赶往昌明县衙门。领头的叫王阅城,年近四十。是一个有着十多年办案经验的老捕头,为人刚正不阿,好打抱不平,由于他办案有方,对罪犯严厉无情的行事手段,在县内深受爱戴,受到不少人的尊敬。
今天天还未亮,就有人上衙门报案,说是在浅溪村发生了命案。王阅城听完立马召集手下的弟兄,风风火火的跑过去。等他到了现场,发现了一命女子和一个小女孩的尸体,身上布满了十几处伤痕,均是利器所致,而柳远就躺在尸体旁边,身上满是血迹,手里还紧握着一把切菜用的菜刀,刀已经被血浸透,散发着一种鲜艳而颤栗的红。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屋内发现了一具壮汉的尸体,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致命的伤是被人用利器贯心脏。
昌明县在王阅城的整治下,从未发生过如此重大的案件。他经过伤痕比对心里已经确认了柳远就是凶手,至于他为什么昏迷在尸体旁,他不想知道。所以一路上任柳远如何的解释,王阅城只是充耳不闻,一切等到了衙门他自有打算。
柳远被人架着关进了县里的大牢,递给他一套旧衣叫他换上,不久便要提审他。柳远此时心慌意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他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他记得昨晚他睡得不是很多,朦胧中听见屋外有人说话,于是他好奇的走出去,发现外面说话的是白天的那个杀手,于是自己就冲出去,然后,然后。然后发生什么了?柳远用力的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濒临死机的脑子重新运作起来。后来,对了,他想起来,后来就被人打晕了,然后什么事都不知道了。然后今天早上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成手杀人凶手。他坚信自己是冤枉的,于是拼命的大喊起来。
不一会儿过来两个衙门,打开了他的牢门,柳远心中一喜立马抓住他们的手颤抖的向他们讲述自己的冤情,有个衙役听着有些不耐烦。
“知道了,你是冤枉的。现在我们知县大老爷要见你,有什么话你去跟他说。”
柳远机械的点点头,念叨着。“好好好。”
柳远第一次以罪犯的身份上堂,但是他对衙门再熟悉不过了,见到县令也没有罪犯该有胆怯和畏惧,一上堂便冲着县令大呼冤枉。县令刚满三十,一张稚气与成熟相间的脸上布满了威仪,他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虽说刚上任不久,但已经具有执法者应有的神态。堂上喊冤早已见怪不怪。他一拍惊堂木,喧闹的声音立即停顿下来。堂下的柳远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往日朝堂上居高临下的傲气,这一声巨响击碎了他脆弱无助的内心,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堂下何人?”
柳远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柳远。”
“何方人士?”
“家住淳安镇。”
“为何来此?”
“上京城,路过此处。”
“浅溪村一家三口,可是被你所杀?”
“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带报案人上堂。”
话音刚落,堂外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缓缓走进来,跪在柳远一侧。
“浅溪村王婆见过县令大人。”
“王婆是你报的案?”
“回大人,是我报的案。昨天邻居和他女儿说是有事,要在我家睡一晚,我没多想就答应,昨天夜里起夜时发现她和女儿不见了,我觉得奇怪,就想去看看她们是不是半夜回去。可是等我走到院子时,发现她们已经,她们已经……”说道此处王婆伤内心伤痛不已,不住的抽泣。
县令安慰了两句随后问她认不认旁边的柳远。王婆拭去眼泪看了一眼,坚定的摇摇头。“不曾见过。”
县令接着对王阅城说道。“把尸体抬上来,让他们认认。”而后又对柳远喊道。“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家。”
柳远说道。“我跟朋友赶路,天快黑了就临近找了村子过夜,就这样。”
“那你的朋友了?有几位,现在人在哪里?”
柳远也不知道,从他清醒到现在唐觉都没有出现过,他猜想对方可能跑了,怕惹上麻烦就没有带上自己。他更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会拿着一把刀躺在尸体旁边。明显有人杀了人然后嫁祸给我,那人会是谁?他想不明白。
“不知道。”
“那你看看这里面有他吗?”
这时堂上抬上来三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王阅城一一掀开一角让柳远和王婆查看,王婆看见那女子和小女孩的尸体早已泣不成声,王阅城掀开最后一具尸体时,柳远忽然打了个冷颤,竟然是横崇阳他感觉难以置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横崇阳会躺在那里,他怎么就死了?
王阅城问王婆。“这个男人你认识吗?”
王婆摇摇头,又转身问柳远。柳远本来想不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但是在看见横崇阳尸体时,他忽然从他乱糟糟的脑子里理出了一根线,他抓这根线用力一扯,这些看似杂乱无端的事情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想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人,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杀的。”柳远语气带着兴奋,甚至是有些过度的激动。
县令有些疑惑。“是谁?”
“子青,是他,一定是他。”柳远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越说越激动,甚至想要站起来,不料被王阅城给生生摁了下去。
“他是谁?”县令问道。
“他是江湖上的杀手,外号青蝴蝶,在杀手榜上排第五,不过这些杀手都神出鬼没,很少有人见过且认识他的。”王阅城解释道,接着又问柳远。“凭什么这么说。”
柳远将昨天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个清楚。县令听完思索了一会问道。“你说你是个捕头,上京城是去六扇门任职?可有什么朝廷文书?”
柳远说有,然后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可是怀里只有他师傅给他的一封信,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这时他忽然想起来任职文书在包裹里,而包裹在唐觉那俩马车上,今天出村时他清晰的记得村口并没有马车。柳远不知所措楞住了。
王阅城拍拍柳远的肩膀笑了笑。“行了,别费劲想故事了。据我所知这女子在村里已近住了四年,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你一来就出事了。就算有你说的杀手,他为什么早不来杀晚不来杀,偏偏你来了,杀手才过来杀。怎么杀手杀人也要挑日子吗?”接着又对县令说道。“我已经核实过了,死者身上的伤,就是他当时手里拿的那把刀所致。死者身上上上下下十几处伤痕,不仅如此他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大人这种人应该死有余辜,应尽早枭首示众。”
县令平静的脸开始泛起了波澜,他没有去猜想柳远说出的故事真假与否。他听见这句枭首示众不知为何有些气愤,平常这句话本应有他自己说出来。但是现在出现在一个小小的捕头嘴里,他自己威严何在。
县令说道。“我看此事还有疑点,王捕头你叫个人去京城确认一下。如果他所说属实,这案子应该交由刑部亲自处理。先把罪犯带下去关入死牢,择日在审。”
柳远听见死牢二字顿时心如死灰,全身被恐惧占据,他看着自己原本光明未来,顷刻之间变成了万丈深渊,他已经无力去呼喊自己的冤屈,任由别人把他拖进幽暗未知的死牢。
死牢在大牢的深处,终日难见阳光。四周铜墙铁壁,只有一扇巴掌大小的窗户好让里面的人辨别白天与黑夜。柳远入了死牢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吃饭。整日痴痴的盯着那扇在光明与黑暗之间互相转换的窗户。不知光明与黑暗交替了多少次,柳远日渐消瘦的身子已经快到了极限。
这天衙役照常给他送来饭菜,柳远依然一动不动,像一尊佛像似的看着外面清澈自由的天空。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叹气声。柳远身体几近枯竭,视觉与听觉早已麻木,并没有听见。
“小兄弟,何故如此啊。”声音从黑暗中的角落传来,不急不缓,像一阵风似的飘进了柳远的耳朵里。柳远进来多日却从未发觉这牢里还关着另外一个人。
“谁,谁在那里。”柳远放下了因仰望了多日而变得干枯无神的双眼,看向了黑暗的角落。
这时角落传来了微微蠕动的声音,柳远心中好奇,直直的盯着那看不见的角落,心里正想着会是什么人被关在这里,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团黑影,那黑影只差一指距离便能盼到柳远的脸。
黑影像是从地狱走来的魔鬼一般,将柳远的三魂七魄吓走了半数。柳远惨叫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柳远的身体踉跄的后退了两步,虽说只有两步距离,却是柳远几日来走的最远的路。那黑影还在往前,柳远却退无可退,他后面就是墙壁。柳远靠在墙壁瑟瑟发抖,像一只瘦小的老鼠被猫逼到了没有退路的角落。
柳远紧闭双眼以尽可能的消除自己内心的恐惧。就这时那团黑影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笑了两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胆小?”
说完便坐在地上,拿起了地上的饭菜自顾自的吃起来。柳远感觉身前的危险消失了就缓缓的睁开了眼。这时透过从窗户传来的点点光亮,看清了刚刚吓得自己惊慌失措的黑影,是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黑汉。
柳远放下警惕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你是谁啊?”
那人背对着他并没有接话,只是身体微微的颤动。柳远走近他,发现他正在吃着刚刚衙役给自己送来的饭菜,心里不知怎么的一急,一把抢过他嘴里仅剩的半块馒头。
“你干嘛,这是我的。”说完放在自己嘴里咬了一口,以宣示自己的主权。
那人用脸上半尺长的胡须擦擦了嘴,然后对柳远说道。“你不是不吃吗,这么好的东西怎能浪费,你说是不是。”说完又端起碗将里面一点点剩菜递到柳远面前。“这是给你留的,拿去吃。”
柳远几天没进食,突然发现馒头竟然如此美味,而眼前碗里的剩菜此时看犹如凤尾龙须烧制一般,散发着令他无法抗拒的光芒,没有拒绝诱惑,任由自己陷入美妙的幻想之中。
饭菜虽然不多,但是给柳远空虚的身体续了一命。这时意识与理智已经开始在头脑运转。他恋恋不舍的放下碗,心满意足的坐在了那人身边。这种满足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他在镇上的那群朋友,也不管那人是谁就跟他说道起来。
“我之前有位朋友,是个橱子,他做的饭菜虽然不怎么好吃,但是也不算难吃,仅仅是能吃而已,就是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这种感觉你知道吧,他辛辛苦苦的给我们做了一桌的菜,你说吃吧有些勉强,你说不吃吧,那这一桌的饭菜都得浪费。关键那客栈的老板又特别的抠,她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现。每次吃完不管好不好吃,我都必须都装作一脸享受的感觉,要是让他看出我脸上出现了半点勉强的感觉,那我就会很惨。他会拼命的做菜让我品尝,直到让他觉得我是真的在称赞他的手艺,他才会罢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坚持吗?”
那人摇摇头,柳远靠近他的耳朵一脸神秘的说道。“因为他师傅是京城食神,他怕给他师傅丢脸。”说完柳远笑了笑。“真是委屈京城食神了。还有我师傅。”柳远叹了口气想接着说下去。那人打断他说道。
“人只有在死的时候才会追忆往事。”
“快了。”
“你为何事进来的。”
“他们说我杀人。你了?”
“我。”那人笑笑。“我是自愿进来的,想出去就能出去,跟你不一样。”
柳远不信指着那人双脚上重重的脚镣讥讽道。“这个也是你自愿的。”
那人抖了抖脚镣,轻蔑的说道。“这个东西还困不住我,想拆随时都能拆。”
“你拆个我看看。”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那人望着窗户,淡淡回道。“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