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间柳远与那大汉逐渐熟悉起来,据他所说,这个蓬头垢面满身黝黑的大汉名叫赵同泽,已在这间昏暗不见天日的死牢待了四年。柳远刚进死牢不久,他就已经不清楚自己究竟关了多少天,他很奇怪赵同泽为什么会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
赵同泽拉着他的手放在最里面的那面墙壁上,柳远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墙壁很光滑,且有一点潮湿,他起初云里雾里,不知道赵同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墙壁上有东西?他接着又用手左右摸索一会儿,突然感觉到墙壁上有一条凹痕。他用手指去测量凹痕的大小,发现那凹痕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宽度深浅都跟手指吻合,继续向右他发现了同样的凹痕,不知其数,柳远开始有些明白了,他是用这种方式记录时间,所以他才会这么清楚。现在让他更为困惑的是这凹痕怎么来的。
赵同泽伸出右手食指在柳远眼前左右晃了晃,柳远心中一惊,不敢相信。他用双手一把抓住那跟跳动的食指,无比羡慕。“你怎么这么厉害,教教我。”
赵同泽摇摇头。“不行,你资质太差,没有练武的潜质,就算我愿教你,你也学不会。”
柳远跟着他师傅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天资愚笨,没有天份,他师傅也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有说破,仍旧不遗余力的教他,尽管武力毫无提升,但他师傅没有任何怨言,没有埋怨过他一句,为此更加的尊敬他师傅。
但当赵同泽当面点破他时,他也做不到心无波澜,当自己为了自身的自尊努力的浇筑城墙而失败时,自己亲手建立的城墙倒塌也会砸伤自己,当灰尘散去,暴露在天光之下仅剩的那一点点自尊,就显得尤其珍贵。
柳远不想反驳,因为这个他无从反驳,他撒开手默默的走开了,留下赵同泽一脸疑惑。他没想到自己普通而又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对方产生的如此剧烈的反应。随后他笑了两声,想用这世界上最温柔的方式来化解尴尬。
柳远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闭着双眼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赵同泽也想坐过去,可是脚下的脚镣不允许,他无奈的坐在柳远的对面。捡了根地上的干草划拉他的脸。
柳远本是一阵正经的在思考,突然感觉自己脸上一阵阵的痒,他知道是赵同泽搞的鬼,自己深邃的思绪被他打乱,心里升起一种无名之火就要爆发,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住了,柳远默念道他要是在碰我一下我就爆发给他看。
柳远并没有等多久,赵同泽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加快了手上划拉的速度,柳远认为时机已到,他猛的睁开眼准备臭骂他一顿。可是当他看见赵同泽黝黑的脸颊上布满了得意的笑容,他忍住了,他知道现在如果骂了他自己就输了。
赵同泽放下手里的干草,略带歉意的说道。“刚刚我说错了,你虽然没有天资,但是只要我愿意教你,依然能像我一样成为江湖一代大侠。”
柳远上下扫视着赵同泽,然后白眼一翻又靠在了墙壁上,一脸不屑道。“一代大侠就这样?”
赵同泽诶了一声。“你还年轻对江湖上的事不甚了解我不怪你,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赵同泽在江湖上的名号。”
“什么名号?”
“什么名号说出来吓死你,你靠稳点听好了。我就是当年令无数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杀手,杀手榜排名第七,人送外号玉面书生。”说完拍拍胸脯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目光上扬似追忆当年的光辉岁月,其实是在等柳远给自己投来顶礼膜拜的眼神。
柳远不为所动,淡淡说道。“我讨厌杀手。”
赵同泽愣了愣随手抓了一把干草丢向柳远。“你怎么这个态度,我还准备收你为徒好好教你了。”
“不用了,我有师傅。”柳远扒去身上草接着说道。“再说了,我是一名捕头,跟你们杀手势不两立,等我出去了你们这种人我见一个抓一个。”
赵同泽嘲笑似的眼神看着柳远,撇了撇了嘴。“大言不惭,且不说抓人,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背负三条人命的罪犯,还想从这里出去?痴人说梦。”
柳远无言以对,辩解道。“都说了不是我,是那个叫子青的杀手。我都跟你说了很多遍了。”
“你不能向他们证明不是你杀,那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凶手。这样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武功,然后你出去抓住他以证自己的清白。”
“不行,我是朝廷的人,不能认一个杀手做师傅。”
“你是不是对杀手有误解啊?”
柳远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
“我们虽然杀人,但是所杀之人都是大奸大恶的江湖败类,绝不滥杀无辜。”
柳远不信质疑道。“你们武功高强,要滥杀无辜谁管得了。”
“我们杀手界有一个规定,就是不杀妇孺小孩。”
“每个人都能遵守吗?”
“当然了。”赵同泽语气突然便得柔和起来。“我们之所以定这条规矩,主要是为了美化自己,让外界觉得我们杀手也是有原则的,至于遵不遵守就得看个人了。”
这时从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赵同泽突然一喜,兴奋的站起来,搓搓手叫道。“吃的终于来了。”
门外两个衙役送来了两份饭菜,柳远有些奇怪,平时就一份,今天怎么多出来一份。衙役临走时还特意跟赵同泽说了句。“今天三月十五号。”
赵同泽听完喜不自胜,他一边掰手指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柳远好奇的问他。“你在数什么?”
“数日子,还有五天她就会来看我了。”
“什么五天,谁要来看你?”柳远更加困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接着他招手让柳远过去。“先过来吃东西。”
柳远走过去,发现有两份饭菜,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多出来一份。”
赵同泽笑了笑故作神秘的说道。“他们怕我吃饱了会跑出去,所以五天送一次饭。”
柳远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吃完饭赵同泽就开始跟他讲他以前叱咤江湖的风光事迹,说到兴起赵同泽还会给他示范他是如何用一招就击毙了敌人,赵同泽以手指代剑丝毫不受脚镣的影响在柳远前辗转腾挪演示各种剑法,。柳远起初还饶有兴致,可是看久了柳远发现在一点都看不懂,更没看出来这剑法的高深之处。柳远越看越没兴趣,越看越困,昏昏欲睡之际。柳远随口问了句。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赵同泽突然停下了,身体仿佛泄气一般,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柳远见此立马来了兴致,困意全无,接着追问道。“是谁打败了你,把你送进来的?”
赵同泽陷入了回忆,四年前那一天发生的事如潮水一般涌进了他的思绪,那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乱,几乎快要撕碎他的理智。他不敢过多的回忆,强压住念头,使自己清醒。他突然放肆的笑了笑,这是调节情绪最快的办法。
“你怎么了?”柳远有些莫名其妙。
“是盗圣,李月白。”
“李月白?”柳远也有被吓到,虽说他初出江湖,但是作为捕头盗圣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天底下任何一个捕快都想着有一天能抓住他。可是此人武功盖世,轻功更是天下无双,只能在江湖上听闻他传说,无人见过。
柳远急忙追问道。“你见过盗圣,他长什么样?”
赵同泽想了想说道。“长相记不太清,不过比我好看。”
柳远看着眼前的黑汉,如果不是他会开头说话,旁人绝对不知道此物是人,语气轻蔑的说道。“你,就你,我都比你好看。”
面对讥讽赵同泽却不以为然。“你以为我玉面书生的称号是怎么来的,当年我可是江湖第一美男子,只不过后来冒出来一个盗圣,江湖上都说此人美貌胜过我。我不信,后来我就开始四处寻找他,我要看看我俩到底谁才是第一。”
“你找到了吗?”
“后来找到了。”赵同泽心有不甘的说道。“是我输了?然后就跟他比武,我也输了。”
“你不至于吧。”柳远听着有些想笑。“没人好看就承认,干嘛还比武,到头来还输了,尴尬了不是。”
赵同泽摇摇头叹气道。“并非如此,这其中的缘故你不懂。”
“你们江湖中人行事诡异我的确不懂。”说完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赵同泽想起了难堪的往事,已无心跟他说笑,默默的回到角落里开始打坐练功。赵同泽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柳远早已见怪不怪。他也没继续说下去,现在自己身陷牢狱,要想证清白,只能祈祷上苍开眼了。
赵同泽心里想着五天之后的事,不能专心练功。他安耐不住躁动的心,早等不了五天,他伸出右手在身后墙壁上划一道凹痕,盼着她能早点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苍,第二天他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了他面前。
王阅城派往去京城求证的人到了开封,听说天下第一女捕头展香菱就在开封,于是便找到了她。展香菱去过淳安镇,认识柳远更知道他被调往京城的事,当即就随人赶来了。
次日,柳远正闭目养神忽听得有人在喊柳捕头,多么熟悉亲切的称呼啊,柳远急忙睁开眼,发现牢门外站着一名女子。在柳远眼里这女子仿佛观音现世一般,这么多天柳远的眼里第一次迸发出光芒。他猛的扑了过去。
“展捕头,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展香菱还未答话,黑暗中突然发出一阵躁动的声音,似有一个人要冲过来。她知道是谁,立马大喝一声。“滚回去。”声音立即停止安静得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柳远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都跟展香菱说了个清楚,他坚信杀人者就是子青。展香菱听完他的描叙,对子青也有了怀疑。来之前他看过尸体,虽说身上刀痕累累,但是致命伤却是心脏浅短的剑伤。柳远说完展香菱便走了,只是让柳远放心等着。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柳远的救命稻草,他深信展香菱能替他解除冤屈,还他清白。柳远现在仿佛新生一样,浑身都充满了希望,他开始坐立不安,在牢里来回走动。他跟赵同泽分享这个好消息,却发现他有一丝丝的异样。赵同泽死寂一般呆坐在那里,柳远想到刚刚展香菱的那一句滚回去,他开始在心里琢磨。
“你认识展捕头?”
只见赵同泽动了动嘴皮,轻轻的应了一声。柳远有些纳闷接着问道。“莫非你说的她,就是展捕头?”
赵同泽又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柳远此时多少有些明白了。“难道这四年来她经常来看你?她为什么来看你?”
赵同泽开口说道。“这四年来他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次,至于为什么,因为我知道一个秘密,恰巧她也想知道?”
“什么秘密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她就不会来看我了,甚至还会杀了我?”
柳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赵同泽接着说道。“你跟香菱很熟吗?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不是很熟,见过几次。”柳远又问道。“你跟她什么关系?”
“以前是侠侣,现在是仇人了?”
“侠侣?”柳远听完十分震惊,而后质疑道。“你胡说什么了,展大捕头是天下第一女捕头,怎么会看上你。”
“都说了是以前了,那时候我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这并不奇怪。”
“那我也不信。她是捕头你是杀手,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赵同泽语重心长的说道。“年轻人,这世界还有很多事是你不能明白的。只是不知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没有我的陪伴她肯定会空虚寂寞吧。”
“才不会。”柳远说道。“她过的好着了,年前刚成亲。”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开了赵同泽的脑袋,然后变成千万跟细针顺着身体向下蔓延全身,刺痛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赵同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一把抓起柳远,脸上失去了往日平和的笑意,被绷紧的肌肉挤的突出几近掉落的双目,死死的盯着柳远。他怒吼道。
“告诉我不是真的。”
柳远此时像一只被老鹰含住的小麻雀,死亡的恐惧布满了全身。他怯怯的望着像着了魔的赵同泽,他动了动嘴皮,以尽可能低沉的声音告诉他。
“是真的。”
“是谁,是那个王八蛋娶了她。我要出去杀了他。”
“是四大神捕之一的长风。”
“认识他吗?他在哪?”
“认识,应该在京城。”
“好,带我去见他。”赵同泽扔下柳远,来到了那布满凹痕的墙壁。他凝神静气,将内力汇入双掌之上,而后大喝一声,双掌随即发出,只听轰隆一声,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洞。紧接着赵同泽拿掉脚镣,将柳远放在肩上,脚尖一点从洞口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