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在即，诸事繁杂。孟廷昊连轴转，先是废了一番功夫清除太子余党，再是为稳定民心连发几道昭令，或命户部增加百姓开垦区域、或命户部减轻百姓赋税。为了补缺朝中官吏，同六部连开八天大会，选贤举能，提拔官员。另外，需要配合礼部商议登基各项事宜，几乎没有休息停歇的时刻。
负责拟定奏章文书的王老多次劝孟廷昊休息，孟廷昊却一刻也不停，处理政务马不停蹄，似乎晚一刻便来不及似的。孟廷昊心里清楚，他在躲避甚至害怕面对什么，好像晚一天面对，这个问题就可以不存在了一样。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早晚而已。
礼部尚书温仲春拿着奏章，步入大殿，躬身回禀：“皇上，后宫嫔妃的名录还有位份还请陛下定夺。”
孟廷昊疾驰的笔猛然顿住，他并未抬头，只冷声道：“放桌上。”
礼部尚书温仲春从孟廷昊的语气中听出了不耐烦，忙把催促之言憋回了口中，乖顺地将奏章搁在桌案上，转身离开。
王老静默了许久，忍不住叹气，开口道：“皇上，她每天向臣请求，说想要面见您，都被我拦回去了。但老臣只能拦一时，不能拦一世啊。”
孟廷昊身体蓦然僵住，他一动不动，良久之后，才终于放下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站起身。
王老看着孟廷昊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步履凝重，背影孤寂，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夜色朦胧，昊王府陷入沉睡，只墨竹轩灯火通明，莫笙坐在墨竹轩的台阶上，身侧是两个酒杯，还有一坛表面带着泥巴，一看就是刚挖出来不久的酒坛。莫笙开启酒坛的封口，一股浓郁醉人的桂花香扑鼻而来，莫笙给两只酒杯满上桂花酒。
酒倒满时，喝酒的人也到了门口。
莫笙抬头看见了孟廷昊，如同等了许久的老友一般，笑道：“你回来了，我们喝一杯。”
孟廷昊看到数日未见的莫笙，她明明只是笑着，孟廷昊却生出一丝怯意，最终他抬步，行至莫笙身侧，坐下，接过莫笙递过来的酒盏。孟廷昊嗅到熟悉的桂花香，顿住，看向酒坛。
是当初他和她一起埋下的。
孟廷昊胸腔中泛出一丝酸涩，他当初将桂花酒埋下的时候，期盼的是年年岁岁，从未想过这么早就将它挖了出来，孟廷昊将酒盏一饮而尽，想借酒将那胸中郁气冲散，却不料那酒味渗入舌喉，满腔都是涩意。
莫笙转而看向孟廷昊，终于开口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答应和你结盟，你答应我的三个条件。”
孟廷昊紧绷着脸，极力控制浮动的心绪，缓缓道：“第一，找出刺杀你的幕后主使；第二，事成之后莫氏由你处置；第三……由你提出的这个条件，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然为你达成。”
莫笙对上孟廷昊的目光：“现在你已经是即将继位的新君，我已经帮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现在可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
孟廷昊微微紧张，面色却丝毫不变：“你说。”
莫笙犹豫良久，才开口：“莫氏一族，莫子良助纣为虐，他该死。但是莫……绍靖，莫子良、莫子娴及莫氏其他一干人等不该受此株连，你能放了他们吗？”
孟廷昊轻易地点头答应：“这个简单，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可以将莫氏一族除莫子良以外的人全部发配流放至突厥，让他们永不得回大孟。”
莫笙：“可以，只要不让他们死就可以。然后，我的第三个条件是……”
孟廷昊猛地屏住了呼吸，莫笙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道：“让我和师兄离开平阳，除非我们自愿，永远不能召回或者打扰我们的生活。”
她说出口了！
她还是说出口了！
她打算离开他，永远地，彻底地，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孟廷昊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恨意，他看着面前的莫笙，冷笑道：“我不答应。”
莫笙有些诧异，看着眼前的孟廷昊，连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和师兄离开京城？”
孟廷昊的嗓子眼似乎被重重堵住了，好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透着一股沙哑：“你们是璇玑老人孟廷昊的弟子，如果你们为他国所用，岂不是大孟的心腹大患！”
莫笙忙举起手，发誓承诺道：“这个你放心，我和师兄都是大孟朝的人，是宁死也不会投靠他国的。我们只想和以前一样，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孟廷昊脸上的表情，无可抑制地便得难看了起来，他缓了一会儿，又重新想到一个办法：“这样吧，平阳城内，你可以任选一座你喜欢的宅子，你和温云天隐姓埋名居住，我赐你们黄金万两，华衣美食，良田万顷。你们可以随处游玩，只要按时回来一趟就好。这样不会影响你们原本的计划，也可以打消我的顾虑，怎么样？”
莫笙不明白孟廷昊到底在介意什么，一时急了，朝着孟廷昊解释道：“我和师兄闲云野鹤惯了，不需要金银财宝，也不需要人伺候，你让我们留在京城，如果有朝一日被人发现我的身份，后患无穷。我和师兄离开王都才是上策！”
孟廷昊听到这句话，嫉妒和失去她的恐惧交织着，反复折磨他的心脏，他顿时控制不住，冷声警告莫笙：“我不许你们走，你们就不能走！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的王妃，我不答应，你那儿也不许去！”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离开不可？我都已经让步了，为什么不肯接受！
莫笙被孟廷昊彻底激怒，猛然站起身，冲着孟廷昊大喊道：“你把我留在这里是想做什么？进你的后宫成为你三千宠爱之一，还是让我当皇后？！”
孟廷昊紧随着站起了身，莫笙的话劈头盖脸冲过来，他顿时语塞。
莫笙气怒之下，紧接着恨恨地盯着孟廷昊：“你说不出口是不是？因为谢栖梧才是大孟朝的皇后，她才是你从头至尾属意的人！”
当真相被撕开，当所有掩饰无所遁形，孟廷昊避无可避，走到了穷途陌路。
孟廷昊嘴唇紧紧抿成一线，静默许久后，他的眼神近乎恳求，哑着声音吐出三个字。
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