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近正午,那长孙句芒才脱出身子来,赶忙去往颜无咎审案的厢房内,只见那颜无咎指头不断地扣着那桌子道:“奇怪,奇怪。”
再看那厢房内,只留下仙居歌舞馆老妓身上那浓浓的胭脂味,却不见其人。
“颜先生,这傀儡机关审出分晓来了吗?”长孙句芒道。
“大人说笑,倘若审出分晓来,颜某如何苦闷啊!”颜无咎站起身来道,“事情曲折了,那老妓还有机关师一致道仙居西厢房内只有四桩傀儡。”
“唔!只有四桩傀儡,由此说来,这凶手亦无假扮傀儡杀人之可能。”长孙句芒道,“傀儡亦无问题,且又无出入偏门,这岂不是天衣无缝了不成!”
“怕便怕在这天衣无缝,看来此前你我都小看了此案。”颜无咎端起那茶沫水,一饮而尽道,“长孙大人,你道此事是不是真的与《鲁班书》有关系?”
长孙句芒眉头深按道:“先生的意思是那秦人龙所言非虚?”
“不好说,此事还要从头厘清。”颜无咎旋身坐下,下巴已起了胡茬,几日办案,颇费心神,已有几顿无滋无味了。
长孙句芒亦与颜无咎并肩而坐,全无官民之分。
“此事共有三处疑点,四处证词。”颜无咎道,“这疑点之一便是凶手为何要刺杀桃成一,疑点之二便是凶手如何在密闭之处顺利刺杀桃成一,疑点之三便是凶手是何人?再来看这四处证词,其一便是秦人龙的证词,秦人龙认为桃成一因为调查了《鲁班书》,并掌握了《鲁班书》的线索,惧怕桃成一先其一步找到《鲁班书》而痛下杀手,秦人龙也说了这朝廷已经暗下派人追踪《鲁班书》书了,那么问题便出来了,这桃成一既然已经掌握了《鲁班书》的线索,那为何不上报朝廷,而是来此寻欢作乐,另外,秦人龙亦道朝廷多家在查寻此书,那么其他追踪《鲁班书》的人为何没有被刺杀?”
那长孙句芒摘下官帽,长叹一声道:“莫非这桃成一掌握线索之后还未曾来得及上报圣人便被刺客杀害,而其他人并未掌握《鲁班书》的线索,因此没有被追杀。”
“如此说来,也不是不可以,也就是说桃成一未曾交出《鲁班书》线索便已经被刺客盯上,那么刺客为何不向桃成一索要《鲁班书》线索?”颜无咎道。
“那有无可能凶手亦直到《鲁班书》在何处,怕被桃成一寻着而先下手为强。”长孙句芒道。
“长孙大人此话不错,这个问题无咎曾想过,但仔细想来,又深觉不妥。”颜无咎道。
“何处不妥?”长孙句芒问道。
颜无咎微微欠身,问道:“长孙大人,如果你是凶手,你会在闹市中冒险行凶杀人吗?”
长孙句芒眼轮一抬,口中嘶嘶作响,摇摇头道:“以句芒的本事,虽可杀了桃成一,然必须过招,这桃成一虽然不是京城十大高手之一,然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将桃成一一刀毙命,并让那胡女红玉不能发出半点声响,莫说是句芒了,怕是那秦轩辕也难做到,何况当日大理寺众好手皆在,如果不是蓄谋已久,有了万分的准备,是不可能贸然行动的,如果我是凶手,我绝不会在京城将桃成一杀害,而恰是在桃成一寻找《鲁班书》的途中,如此一来风险甚小,亦可随时逃脱。”
“长孙大人与无咎想的一样,故此处还有疑问,凶手为何要在京城杀害桃成一。”颜无咎眉头一按道,“如果此事真与《鲁班书》有关的话,那可能此前我们都想错了,这凶手并不是惧怕桃成一先行一步找到《鲁班书》,而是桃成一查到了凶手已经手握《鲁班书》了,并想用这《鲁班书》中的机关术做些什么,此事被桃成一发现,那凶手怕走漏风声,因此才会对桃成一痛下杀手的。”
那长孙句芒听到此处,拍案而起道:“颜先生不愧是莫知道人的高足,如此一来便对了,为何其他寻找《鲁班书》的人未遭毒手,而恰是桃成一,那就是桃成一知晓《鲁班书》就在凶手手中,故此将其灭口,另一方面,这桃成一因为知晓这个秘密,得意忘形,因此去往歌舞馆看傀儡戏,而凶手提前知晓此事,而先行潜入厢房之内,而后杀死桃成一,最后佯装醉客而走……”
“不仅如此,凶手还极有可能是京城中人。”颜无咎道。
“此话怎讲?”长孙句芒问道。
“这是无咎大胆的猜测,首先知晓桃成一习性的人并不多,能知晓桃成一爱往仙居歌舞馆二楼西香房独看傀儡戏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仙居歌舞馆内的歌曲妓,便只有大理寺的人了,因此此人必定熟悉桃成一的习性,亦知桃成一功力深浅,所以才敢在闹市刺杀桃成一,另外长孙大人那话还有问题。”颜无咎道。
“什么问题?”长孙句芒问道。
“那日桃成一入了歌舞馆是先将歌舞馆内的酒客悉数驱逐,而后才上了二楼的,而且期间无人再能进仙居歌舞馆,除此之外,在子时之前,除了文除非中途离开之外,再无人出去,刚才长孙大人道刺客佯装成酒客逃脱是无此可能的,这大理寺众人虽着便服,然皆有腰令,这腰令是朝廷秘密打造,见烛光而有三分明,此物墨家公输家都不知道,凶手如若伪装成大理寺的人,必然没有腰令,说来也巧,那日下山,师傅叫我告诫桃成一有事莫知,不然便有杀身之祸,此前师傅与我道了大理寺的门规以及桃成一的脾气秉性,尤其是这腰令,无咎深感神奇,问了师傅一番,过去一看,果然如此,无咎当日虽然醉酒,然无咎之五官异于常人,可察细微之物,无咎那夜未曾见未带腰令的大理寺护卫,这腰令长孙大人知晓吧,人在令在,人亡令亡,不可有半分疏忽。”颜无咎道。
那长孙句芒往自己的腰间一看,这腰令在阳光下闪着一分光亮,因为大理寺是京城武备部门,有生杀之权,一旦有人冒充,那即可起事,这腰令制是沿袭隋代制度的,但凡朝中武备,必须有此腰令,才可佩戴朝廷兵卸,否则视做谋乱,这腰令材质也很简单,其实就是珍贵特质的荧光玉,白日一分明,烛光下三分明,而暗夜则五分明,这荧光玉独产摩勒国高山,一般难以仿造。
“看不出来,颜先生是山中之人,竟对我大理寺了如指掌。”那长孙句芒道。
“这都是师傅所说的,无咎驽钝,哪里知晓。”听到这长孙句芒的夸赞之辞,颜无咎不禁踌躇。
“对了,方才颜先生说,那夜你看的清楚,莫非桃成一遇刺之日,颜先生也在场?”长孙句芒问道。
这颜无咎一听这话,心中一揪,没曾想一时嘴快,将那日自己生闯仙居歌舞馆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这正是形势敏感之时,若长孙句芒与那些大理寺护卫一对,尤其是那文除非与何鬼大,一个知道自己在仙居歌舞馆醉酒闹事,一个知道自己假冒长孙句芒越狱,最要紧的便是放走这朝廷钦犯尉迟力,这几件事任何一件皆不简单,颜无咎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这身骚可惹不起,见着长孙句芒歪着脑袋,似乎还在疑惑,颜无咎立马正了正衣襟,干咳几声,计上心头。
“长孙大人莫不是听错,要么就是无咎说错了,这几日听着的证词都是我我云云,一时口误,无咎哪有这闲工夫寻欢作乐,再者我这修道之人,需保持纯阳之身,怎能去往花街柳巷呢?”颜无咎道。
“这……”
“唉!此事不重要,长孙大人快些提神来听无咎如何拆解案件!”颜无咎提高一个声调道,又开了一壶好酒,将那长孙句芒的酒盅倒满,“喝酒,喝酒!不喝酒怎能成事。”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快喝酒!”颜无咎耍起了无赖道,“赶紧想事情,不然那刺客翅膀都该生出来了。”
长孙句芒强饮一口酒,心想这颜无咎乃是自己父亲长孙无忌钦点的道人,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也不好追究了,只听这颜无咎怎么剖析这案件。
眼见这长孙句芒没有继续发问,颜无咎那胸中松了好大一口气,将那烈酒一饮,思绪仍旧回到那案件之上。
“方才说了,这凶手已无可能佯装成大理寺部众,另外这墨家机关师亦有制服帽冠,并悉数在幕后,未曾有人上下楼,故也因此不可能假冒成墨家机关师,那么现在唯剩下假扮歌舞妓了,习武之人皆筋骨强劲,若是男子,必定伴不得那花枝招展的歌舞妓,所以只能是女子!”颜无咎道。
“女子?”这长孙句芒讶然一惊道,“这不对,颜先生也是习武之人,但面色貌美,是可假扮女子。”
“长孙大人,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我颜无咎有几分本事,大人不会看不出来吧,如何能打过桃成一,故此多半是女子。”颜无咎道,只见那长孙句芒一脸坏笑,不知何时,这木头一般的长孙句芒也居然懂了些唇舌之道了。
“若是如此,那秦木兰便更为可疑了。”长孙句芒又饮了口酒道。
“此事暂不可确定,但如果上述推论可以成立,那凶手便极有可能是女子,杀害桃成一与胡女红玉之后,换上先前准备好的服装,而后假做送酒递物,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偏门逃离。”颜无咎道。
“那按先生的推论,凶手的范围便缩小了许多,此人是女子,并且极其了解桃成一的习性,而且对墨家机关熟悉,除此之外,她还手握《鲁班书》。”长孙句芒轻声道,“如果这秦木兰当真是方从明鬼门回来,那凶手就应该不是她了,但目前看来秦木兰的嫌疑最大,也就是说,倘若有证据证明秦木兰一直在京中,那便基本可以锁定凶手是她了,首先是女子,并且功夫不弱,又是秦轩辕的明珠,深谙墨家机关术,这墨家想独吞《鲁班书》,因而杀害知情者桃成一。”
这长孙句芒,喃喃自语,便差要去审问秦木兰了。
“唉,这又如何知晓秦木兰的行踪啊?又遇到难处了。”喃喃半日,长孙句芒无奈道。
颜无咎等的便是长孙句芒犯难,只见这几日长孙句芒断案思维有所见长,自己心中竟有师傅领着徒儿的错觉,望那长孙句芒不能突破这疑点,只见那颜无咎得意地将那扇子一扑道;“此事简单,交给无咎去办便是。”
“先生如何调查这秦木兰的行踪?”长孙句芒自然好奇,如此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颜无咎嘿然一笑,用羽扇遮住半边面孔卖起了关子。
长孙句芒见这颜无咎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问,又道:“这一番的推论,全是建立在秦人龙的证词上的,如此一剖析,案件似乎有了眉目,现在还有三处证词,颜先生再与句芒剖析一番吧。”
那颜无咎饮了口酒,呷了呷嘴道:“这第二处证词便是墨家机关师的。”
“不错,这墨家机关师当时全然在场,嫌疑也不小,颜先生如何分析?”长孙句芒道。
“墨家机关师自被押解之日开始,便矢口否认,他们虽身在现场,然亦无有作案的机会。”颜无咎道,“当日共有五名机关师,我也问过了,那桃成一所在的墨竹居,内部傀儡戏台是上月中旬便布置好的,也就是说这桃成一在上次旬假最后,便已吩咐自己要看的曲目,而后那仙居老妓便差机关师来布置木傀儡,那傀儡你我都亲眼所见,并无其他机关,结合秦木兰所说的,那木人机关是有齿轮带的动,先布置好,便可自动运行,并无需人为操控,再者,那日五名傀儡师皆在楼下幕后,无人上下一二楼,故此并无作案的可能,亦无在傀儡中隐藏机关杀人的可能,所以目前来看,机关师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那长孙句芒原本是怕麻烦之人,这几日跟着颜无咎查案,心思也缜密了许多,这般纠结的话,仔细一听,也能听懂,叹了口气道:“况且墨家门规繁重,他们应该不会冒此大险去杀害朝廷命官,再者这秦轩辕第二日便到了大理寺,如果是墨家人所为,那必不会如此的打草惊蛇,秦轩辕是老江湖,不会如此的鲁莽的,再者凭借墨家的势力,区区一个桃成一,再大的仇隙,也不会暗杀,只需往圣人那一番嘴舌便可让这桃成一流放边关。”
颜无咎点点头道:“长孙大人分析的不错,另外,按照先前的思路,就算桃成一知晓墨家利用《鲁班书》要行某事,墨家也不需杀害桃成一,一来惹的京城骚动,二来暴露行踪,这一切都是不合理的,因此,总而言之,墨家机关师并无作案的可能了。”
这处证词上,两人皆捋清楚了,并无疑点,而后两人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第三处证词上,这处证词乃是仙居歌舞馆歌舞妓还有那老妓的证词,一番分析,自今晨破晓,颜无咎便开始审问歌舞馆中的歌舞妓,不是群审,而是单独审问,颜无咎左右刁难,想看看这些歌舞妓是否曾对过口吻,问过诸多细节之处,并察言观色,发现亦不可能是这群歌舞伎作案,首先从体格上看来,这些女子皆是纤腰细手,掌无寸茧,并不是习武之人,故没有可能杀害桃成一,二来,这些歌舞妓的证词皆合情合理,颜无咎将这些审问的细节一一同长孙句芒道来,长孙句芒亦为发现漏洞之处。
“颜先生,那这仙居老妓是否可疑?”长孙句芒道。
“此事无咎想过,那日第一个发现桃成一遇刺的便是那老妓,因此颇有嫌疑,一来老妓对这仙居格局了如指掌,二来她上了二楼,并去了西侧厢房,无咎曾怀疑是这老妓杀了桃成一,而后假做惊恐状,如此一来便可以瞒天过海,但是……”颜无咎道。
“但是什么?”长孙句芒问。
“不合理。”颜无咎道,“无咎方来便看了这仵作验尸的文案,这桃成一是死于当夜亥时左右,而仙居老妓发现桃成一尸体时是子时过半,如果是老妓杀害了桃成一,那么桃成一应该死于子时左右,如果说老妓在亥时左右借口上楼杀害桃成一,那也不合理,根据大理寺护卫口供所说,亥时左右,还能听见楼上厢房内传出桃成一的笑声,也就是说当时桃成一并未醉酒酣睡,具有反击能力,且不说这老妓亦是无半点功夫的人,就说当时场景,这桃成一是微酣中而死的,并且是一刀毙命,正襟危坐,如果老妓推开那周公门,桃成一肯定知晓,那老妓便更难杀害桃成一了,如果说这老妓是杀死桃成一之后将桃成一的尸身放正,那也不免有搏斗的痕迹,那墨竹居的血迹,无咎查看过,是顺流而下的,也就是说桃成一死后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并未动弹,因此,这种可能也排除了,再说那胡女红玉,死时双目圆瞪,盯着那傀儡,似乎是看见凶手的模样了,故露出惊恐状,而未曾叫出声来,便惨遭毒手,也就说说当时凶手是在二人面前将桃成一杀死,而后杀死红玉的,如果是老妓那她必须推开周公门,而后走到两人跟前,杀死两人,再行离开,如此难度,实在太大,故此老妓的嫌疑不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