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无咎一番分析,这长孙句芒微微敬佩,心细如此,一般人难以做到。
“如此说来,老妓亦不可能杀害桃成一了。”长孙句芒道。
颜无咎点点头,又为长孙句芒倒了酒,道:“再说这秦木兰的证词,她认为是公输家人所为,动因便是这墨家与公输家之争,公输家为了嫁祸墨家,而在在墨家机关师所在的场合杀害桃成一,此事乍一听去,似乎成立,然而细想,却无此可能。”
“此话又怎讲?”长孙句芒道。
“公输家,墨家的确忽有掣肘,然而杀害桃成一未免风险太大,就算如此,圣人碍于两家势力,桃成一虽然是朝廷命官,然而圣人亦不会制裁墨家,要知道这秦轩辕可是卫尉寺正卿,从三品官员,掌管京城器械武备,重要非常,哪能轻易去动,这公输家掌门公输初为御史中丞,从四品大员,亦不能轻易去动,如果公输家冒险行此棋,如果被发现了是公输家密谋此事,岂不是惹了一身骚,要知道杀害桃成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布局精密,也有失败的风险,我想如果我是公输初,我绝对不会这么做,万一被捉得现行,那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颜无咎道。
长孙句芒点点头道:“颜先生说的对,这案件我们分析这么多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桃成一的确很难,风险极大,而且颜先生也说了,当日在场的只有墨家机关师,还有歌舞伎与大理寺部众,除此之外,并无他人了,公输家的刺客要想杀人之后逃离,必须佯装其中一方,前面也分析了,佯装其中哪一方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句芒也觉得,不会是公输家人所为。”
至此,四处证词已经悉数分析完毕,二人长叹一声,短暂沉默,这四处证词,除了秦人龙的证词颇有价值之外,其余几人皆无处可想。
案件暂歇,这长孙句芒饮了口酒,不禁长叹一声道:“这胡女红玉实在悲凉,生前被当做玩物,红颜当时叫人杀害,凶手实在残忍之极啊,本案必须查明,以敬亡魂,对了,这胡女红玉的尸身可安置好了否,差点忘了,红尘女子身世可悲,当准备一些财银补给其老父老母。”
颜无咎心想这长孙句芒虽然鲁莽,然而亦有恻隐之心,不禁对这人又有了新的看法,笑道:“长孙大人慈悲为怀,此时无咎已经查了,胡女红玉的尸身当夜文大人已经差人将其埋于城外了,至于红玉家人,无咎也问了老妓,那老妓道红玉是为孤儿,如此亦无后事了。”
“哦,如此便好。”
此时正午已过,二人饮过酒,胡吹一番,又将这案子的事情翻了出来,这断案如同写诗,如思虑堵塞,任尔如何琢磨,无半点灵感,若将这残篇稍做放置,忽而再看,此时胸中便如观棋之人,思绪顿然分明。
“颜先生,昨夜秦木兰在,句芒不好提起,先生此去真的问得了《鲁班书》的下落了吗?”长孙句芒问道。
“此事我看师傅也不知,这次上山,无咎多番询问《鲁班书》,而师傅却似乎心不在焉,未曾说出半点《鲁班书》的下落,非但如此,还同东瀛使者下棋,亦未想出那扼势棋局的破解之法,末了,还将他那羽扇弄断了。”颜无咎长叹一声道,“难道师傅真的老了么?”
“莫知道人亦不知《鲁班书》?”长孙句芒听到此处,眉头一紧道,“这可不好,倘若《鲁班书》一说是无稽之谈,那先前那万般推测全然无用了,好容易将这案子的帐角揭开,莫不要告诉句芒,先前那一通全是无由的臆测啊!”
“长孙大人不必担心,我师傅五年以来未曾下过抬阁山,再者那秦人龙不是说了,这《鲁班书》的传闻是近年才起来的,师傅他老人家不晓得也是在情理之中。”颜无咎道,“既然朝廷暗中查寻《鲁班书》,目前为止可知的便有三人,一人便是遭遇刺杀的桃成一,另外两人便是墨家巨子秦轩辕与公输家掌门公输初,这墨家现在嫌疑未排除,故墨家的证词不足为信,另外公输家无咎觉得也不要打草惊蛇为好,长孙大人既然一门豪杰,那必然在朝中认得许多人,这次需要麻烦长孙大人走一趟,打听一下这《鲁班书》究竟为何物,怎会引得众人寻找,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只有知晓《鲁班书》为何物,此案方可再查下去,不然,朦胧模糊,断难查出。”
“此事简单,明日句芒便去查寻,若《鲁班书》有了眉目,此事便好办了,另外秦木兰的行踪之事,还请劳烦颜先生了。”长孙句芒道。
“此事交与无咎,定无差池。”颜无咎将那杯中剩酒一饮而尽,只见此时日光稍斜,两人一同长谈,已是未时了。
“事不宜迟,长孙大人先去厅中将我们俩详谈之事透露几分,除去秦人龙的证词不提,其余三处证词皆可在堂中明指,而后借机将机关师以及仙居歌舞馆的歌舞妓放了,还有那秦木兰,如今扣押已无作用,也先行释放,按照原计划行事。”颜无咎道,“另外,无咎还需借长孙大人的令牌一用,这查寻行踪,没有大理寺令牌不可。”
那长孙句芒不加思索,将那腰间的令牌抽出交与颜无咎,又解下佩刀交与颜无咎道:“这柄唐刀乃句芒宝物,先生此去,有了此刀,也好行事,若有阻拦,便快刀斩乱麻,一切后果交由句芒负责。”
“长孙大人言重了,无咎心中已有了计策,不会开罪他方的。”颜无咎正想将那唐刀推回去,而后想了想,又接过,万一有不好说话的官人也不一定,先行收着,再做打算。
二人客气一番,两头行事,出了那厢房,颜无咎去马厩点了匹快马,直朝那长安城门奔去。
这一头,长孙句芒依颜无咎的意思,在大理寺正厅与三司使将那证词开明,一通下来,日近黄昏,三司使犹豫半日,才同意长孙句芒的看法,将那些机关师以及仙居歌舞馆的歌舞妓无罪释放,而后长孙句芒亲自去那厢房将秦木兰放出,假做诚意,一番道歉,又点了好马,亲自护送这秦木兰回墨家机关城。
长孙句芒与秦木兰二人并行,出了城西大门,约摸行了半个时辰,只见那路分出三条岔道来,秦木兰在此勒马,纵身一跃,跳下马来,在那路口停下,将那木人胸前的皮鼓一敲,只听的咚然一声,那声音徐徐而起,竟然传入那云雾缭绕的山中去了。
“长孙大人就送到此处吧,这墨家机关城不可让外人知晓,长孙大人虽然是朝廷命官,然亦不可入内。”秦木兰双手作揖。
长孙句芒顺着那岔道远望而去,只见内里山高林深,每十步便有木人看守,远远望去,云霄之间似乎有塔楼隐约,想这里面肯定别有一洞天,秦木兰明说外人不可入内,这长孙句芒虽然好奇,但这是墨家领地,自己也不好去探寻,于是也下了马。
长孙句芒躬身作揖道:“这几日委屈秦姑娘了,这办案时多有得罪之处,还请秦姑娘海涵。”
“长孙大人客气了,这是误会,还望长孙大人早日将那凶手缉拿归案,此时江湖已经风传我墨门有败类横行,有损我墨门清白,若长孙大人查明真相,一定要将此事公告天下。”秦木兰道。
“这是自然,秦姑娘千万放心。”长孙句芒道,此时只听那岔路中马嘶声起,继而噌噌马蹄零碎而来。
长孙句芒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高大男子领着全副武装的墨家机关师落下马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见到的秦人龙,那秦人龙一见长孙句芒,又是客气作揖道:“长孙大人青天,这是案件有了分晓?”
长孙句芒点点头道:“颜先生神机妙算,早已知晓凶手是何人了,此时与墨家无关,因此将令妹送回,这几日多有开罪,还望人龙兄不计前嫌,待到句芒将此案了结,再到墨家机关城负荆请罪。”
那秦人龙哈哈一笑道:“长孙大人这话见外,秉公办案,本来如此,我秦人龙岂是这般宵小之辈,如若大人办案牵扯江湖势力,只需与人龙说一声,吾必倾囊相助。”
长孙句芒见着秦人龙豪爽不羁,也便放下心来,道:“此事不急,颜先生自有办法,人龙兄客气了。”
正要走时,忽听身后的秦木兰道:“长孙大人,有一事差点忘了,你们拿去的那蜻蜓翼还未归还于我。”
长孙句芒一想,这蜻蜓翼似乎是颜无咎给拿走了,于是道:“这蜻蜓翼被颜先生借走了,颜先生此时不再京城,等颜先生回来,我再问他要来,归还于阁下。”
“嗯嗯,千万别将此物弄丢了,可不能叫公输知晓这神器。”秦木兰道。
“阁下放心,颜先生何等的聪明人,他自有分晓的。”长孙句芒道。
末了,那秦人龙将秦木兰接上马去,也未有要邀请长孙句芒入内长叙的意思,看来这机关城乃是墨家重地,不可轻易让外人入内,二人一番絮叨,而后作别,长孙句芒跃上马头,策马前行,此去不是往大理寺,而是往城中长孙府上。
另一头,这颜无咎一身便装,带着长孙句芒的令牌与配剑骑马出了长安城,每到一处驿站关隘便下马打听秦木兰的行踪,遇见客栈亦会入内打听,原来这唐国子民,皆有政令,那秦木兰道自己从南海明鬼门来,那明鬼门不是唐国疆土中的门派,自然没有唐国子民的政令,即便秦木兰有,她那尾随的明鬼门子弟阿虚也不可能有,这外来入境之人,每过关隘,或在驿站换马的时候,皆要登基,颜无咎的办法也很简单,便是沿途打听,如果这秦木兰从南海出发,一路北行,必然中间换马住店,难免是沿途中的一处,只要查到行踪与日期,便可断定秦木兰是否说谎,这行了半日,颜无咎未曾打听出眉目,颜无咎想秦木兰道是明鬼门有了危机才遣她往京城墨门搬救兵的,这日行路程必定不短,再看这日头已西,于是便在沿途找了客栈,先歇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长安城,长孙府。
长孙句芒策马疾驰,赶在那宵禁之前长孙府,长孙句芒从那马头一跃而起,双脚一点,便从那墙头跃下,吓得那在院中清扫瓜果壳屑的仆人一跌,继而啊的一声举起扫把来,要与那长孙句芒缠斗,那长孙句芒不由分说将那打来的扫把一弹,双目往那仆人脸上一瞪,吓的那小仆人连连辟易。
“认不得我吗?”那长孙句芒厉声道。
那奴仆战战兢兢,双手发抖的握着那扫把,还想要打,此时动静一响,只见那府内遁出一人来,只见这人身着长袍,白须飘飘,手中还握着那滴墨的毛笔。
那老者一见是长孙句芒,正着身子道:“句芒,放肆,你怎地不在大理寺,跑到此处缠斗来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长孙句芒之父,长孙无忌是也。
“阿耶!这下人如此不晓事,孩儿替你教训他一番。”长孙句芒收起力道。
“去去去,这是新来的仆人,并认不得你,你这般夜闯,他能拼死缠斗亦是忠心之人,柴头,你退下去吧。”那长孙无忌挥挥手,将那新来的仆人差走。
“原来是新来的,我说怎么不认得我。”长孙句芒道。
这长孙句芒自从及冠入了朝廷,便少回家,这次回来,长孙无忌自然高兴,只是见他还是品性不改,鲁莽如初,又忍不住教训:“你这孩儿,怎地不像你哥哥们,整天只晓得横冲直撞,此番回来,如何不差人告知,为父也好准备家宴为你接风。”
那长孙句芒微微一笑道:“孩儿此来不是归家歇息的,而是有事请教阿耶。”
那长孙无忌知晓长孙句芒最近在调查桃成一遇刺案,与那长孙句芒使了个眼色,而后背着手,回到书房内,长孙句芒尾随而至,只见那书房的案子上七七八八的陈列着许多文字。
“阿耶这是在做什么?”长孙句芒问道。
“圣人有旨,教我修撰这《唐律》,原本我乞骸归家,本来清净享福的,但是如今大国鼎盛,怎可疏于律令,故此奉旨修书,也好打发这老来的聊赖啊!”长孙无忌笑道。
“还是阿耶厉害,待孩儿办完此案,必归家与阿耶请教这律令,不懂律令还真吃不住大理寺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案件。”长孙句芒道。
“如今知道学习了?”长孙无忌道。
“孩子不是那时不知,而今再学,效仿那吕蒙,不日便能稳坐大理寺正卿的位置了。”长孙句芒道。
“唔!”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难得好学,往后要稳重了。”
长孙句芒诺诺,为长孙无忌研磨。
“说吧,此番匆忙而来,所为何事?”长孙无忌道。
“还能是何事。”长孙句芒道,“阿耶晓得不,那桃成一遇刺案中玄机不断,实在曲折。”
“为父晓得,这不是派人请抬阁山道人帮助你了么?”长孙无忌道。
“正是那道人让我来问阿耶的。”长孙句芒道。
“嗯?”长孙无忌道,“哪位道人?”
“是那莫知道人的高足颜先生,他道要弄清此案,须先弄清一本奇书。”长孙句芒道。
听到此处,长孙无忌停下手中的笔,将那修撰好的部分整理好,而后坐下问:“弄清什么书?”
那长孙句芒提起心神,而后将门窗关好,坐在长孙无忌的对面轻声道:“不知阿耶听过《鲁班书》没有?”
那长孙无忌一听长孙句芒提起《鲁班书》,不禁一振,立马朝四周看了看道:“句芒,此话可不能乱说!”
“这是颜先生的意思,并不是孩儿臆测。”长孙句芒觉得奇怪,这长孙无忌为何听到这《鲁班书》之后,如此震惊。
“颜先生是如何说的,为何查案扯出《鲁班书》的事情来。”长孙无忌问道。
长孙句芒喝了口水,而后将这几日与颜无咎的调查还有分析一一与长孙无忌道来,那长孙无忌一听,眼轮一抬,抚了抚胡须,长叹一声道:“看来此事果真不简单,句芒,这桃成一的案子难处颇多,阿耶上书圣人,交与其他人来办如何?”
这长孙句芒本是来问《鲁班书》的事情的,结果没曾想方说出这案件始末,长孙无忌非但没提《鲁班书》的事情,反而告诉自己要上书圣人将此案交由他人来办。
“阿耶这是觉得孩儿无能?”长孙句芒心中有气,亦并不隐瞒。
那长孙无忌一叹道:“我现在知晓这莫知道人为何不亲自下山了。”
“为何?”长孙句芒问道。
“此案牵连重大,凭你与颜先生实难查出,今晚我便修书一封,请求面圣,此中利害不小,得先做防备。”长孙无忌道。
这长孙句芒更是胡涂了,这长孙无忌又说了一通叫人摸不透的话来,言语之间,似乎不容乐观。
“阿耶,此中究竟有什么利害?”长孙句芒问道。
“你还小,不要介入此事,等到时机成熟,你自然会晓得的。”长孙无忌说完这话,忽然起身,将房门打开道,“你这便回大理寺吧,桃成一的案件到今夜为止,无须再查了,你回去告知颜先生,莫要在追查,否则招来杀身之祸!”
这长孙句芒一听“杀身之祸”四个字,才觉事态严重,立即起身道:“这能牵连到何时,如此严重?”
“句芒,为父也是为了你好,千万莫再追查此事了,莫知道人说的对,不知是福,知之为祸,我现在算是明白了。”长孙无忌道,“孩儿,你快回去,莫再提这《鲁班书》的事情。”
长孙句芒无奈,原本以为自己父亲在朝中关系深远,一定能为自己提供《鲁班书》的线索,现在可好,非但没吐露半个字,而且还要求自己不许在调查此案,心中挫败,怏怏不乐地出了房门,仍旧翻墙而出,因为已是宵禁,如果要也行,难免一路亮明自己的身份,方才长孙无忌说的那么严重,长孙句芒更是不能透露自己的行踪了,于是借着那瓦墙之影,使了轻身功夫行走。
只往那大理寺走了一半的路,忽听的天雷滚滚,像是要落雨了,这长孙句芒愈是心中郁结,这长孙无忌方才说的那番话实在折煞长孙句芒的心气,如何教查不得,如何教杀身之祸,长孙句芒实在弄不明白,忽而想到颜无咎那番上山,道那莫知道人也是三缄其口,心中不免怀疑。
“阿耶应该不是在吓唬我,而是此事真的内中有玄机。”长孙句芒喃喃自语道。
忽而天雷一闪,落下雨来,那长孙句芒无奈只得潜到人家的屋檐之下,暂先停留,待这雨停歇,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