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帝国昌平十一年春,云城春风拂面,桃花开遍。围绕着云城的那条大河也开始化去冬天的束缚,整条大河都欢腾雀悦,在这样的欢腾中,这条河里的河水却还是清澈晶莹,就像奔流的玉液琼浆。
云城是座位于秦帝国辽阔疆域东北部的边关山城。此处正是大河的源头。
山城地势高,海拔高。
如果有人站在高空俯视这座山城,就会发现,这现山城常年犹如被白色云层缠绕的蚕,飘缈不似尘世之城。然而正是因为它的地势高,其山路崎岖,行路难,骑马更难,对防范外界的蛮族入侵非常有利。是真正的易守难攻的地形。
春季潮湿的空气中,各色的野花开得热闹。空气中更是有馥郁的各色花香在人们的一呼一吸中起起伏伏,时浓时淡。春风还带着残留的冬天的寒气,被春风一吹,被刮得四处折腾起来。它拂起冬季里残落的碎叶,浮尘。落在踏春的人们的脸上,身上。落在守城士兵的身上,也落在了起早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身上。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
冬天的干燥气候,早就榨干了空气中的水气。这场春雨来得很是招人待见。云城的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都是兴高采烈的欢迎着它的大架光临。春雨象最爱干净的勤劳的小姑娘,将云城屋顶的灰尘,犄角旮旯的秽物都冲了个无影无踪。似乎云城的人的眼珠子都被冲得亮了很多。
但这不包括此时正坐在路旁板凳边,木呆呆的卖画的书生。他穿着一身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灰扑扑的书生袍。还有几处象是被揉碎了,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暗红色的血迹。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在哪里沾染的动物的血液。他面前摆着的一条瘸了腿的条凳上摆着几张画卷。那画卷似乎也没经过仔细对待,皱皱巴巴摆在那里。上面一张还落着几片烂树叶子。那书生却象是没有见到般,只是呆坐在那里。
做为云城画画最好的,最有学问的人,他此时的神态与他平日里的风流倜傥,谈笑风生的样子再也不留半丝影踪了。他边上的矮几上坐着一位同样做些小买卖的人,他是位老人。他穿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袍子,正非常热情的招呼来往的行人,“刚出笼的烧饼哟。热呼的呢——一文钱两,两文钱三个呢——”
听到他这声叫唤,旁边的书生眼珠子好象动了动,但他只是扯了扯嘴角,那样子好象是在笑。这老人不识数呀,一文钱还能买二,那二文钱不是能买四个。钱多倒没得少了。但他也就能扯扯嘴角罢了。他的意识现在根本控制不了这具身体。今天他一睁眼,就到了这么个古色古香的小镇子上。他还没来及吃早餐了。当一张还冒着热气的烧饼递到他眼前时,书生决定,还是不要再笑话这个老人了。
这是个好人啊。书生抖着手,接了过来。木呆呆的眼神终于转了转,嘶哑着道:“谢谢。”
老人看着他直摇头,一身油渍渍的袍子,愣是被长年累月的油渍弄出了厚重的质感,在春风吹拂下唰唰地响,“我说书生啊。你不能总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娘被那个马统领撞死了,你是该难过。可是你总是这个样子也不行的。人总要向前看,往前走。走到头了,都是一样的……哎,遥哥儿,你想开些吧……”
“我怎么想不开了。贼老天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一声不响地将我扔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它任老子自生自灭。可哥们是听天由命的人吗?不是。任苍天再怎么对付老子,咱也要在这个世上活出我的精彩。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嗯……一定记得给这个老头留一份。”书生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在心中回答道。还别说,这老人人长得不太有胃口,但手艺却是不错。这烧饼味道居然不错。
絮絮叨叨的老人又开始扯着嗓子卖他的烧饼了。但突然的,人群一阵涌动,然后道旁的人突然向两边分开,一队几百人的马车队冲入了云城的道路上。此时老人所说的马统领马弦乐正在与对面的着月白道袍的老人恭敬行礼,“尊敬的老先生,不知马队里的那位贵人会在云城停留多久。她可有别的要求?我云城随时随刻都会派出一百多位武艺精湛的骠骑卫时刻守卫贵人的安全。云城决对不会有人扰那位贵人的清修的。”
对面老人慈祥的笑了笑,指了指对面马车上已经探出头来的小婢女。那婢女容貌美丽,但神情却很是冷漠骄傲,只听她用冷冷的声音道:“不要操那些没用的心,也不用打那些没意思的歪主意。办好你自己的差事就罢了。”说完刷的一下,她盖下的车帘。
自从接到上方这对车队要入城的消息,马弦乐就从上方隐晦的话语里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那是真正的贵人,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打扰的。所以他对于对方一个奴婢居然敢对着他这位朝廷四品官员如此无礼,并没有什么意见。
听到了侍婢的无礼话语,帐中的贵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话了,这是一个非常清雅的女声,声音似隔着云端,透着更加的高高在上,“我观这云城的山奇水美,不知此城可有擅丹青者。找几个人过来,随我一路画些山川美景……还给我找几位文采不俗的给我讲解这里的风景……”
擅丹青的,马弦乐突然想起那个死在他惊马下的妇人,还有那个性格倔强的儿子。马弦乐突然觉得头开始疼起来,贵人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怎么——”她的声音更冷了一些。
马弦乐吓得立刻答道:“有有有,我马上去帮贵人找过来……”
……
马弦乐回到了军营中,他刚刚安置了那队贵人到云城最好最大的宅子,他的家里。
他马家全家包括丫鬟小厮全部搬了出来了。
就连看门的狗,马棚里的马,也是一样的待遇。
云城现在的客栈,大部分住的都是他马家人。
营帐中的几个校尉看着他们的统领面面相觑。他们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怪异。前几天,就是他们中的一些人领着几个兵士将那个总是来他们营帐门口讨公道的书生狠狠打了一顿的。
听说那书生似乎是被打傻了。他们也看到了那个书生,看起来好象不太灵便了,难道是真傻了?
看着统领要走,一名校尉奇道:“统领,你真的准备去求那个书生?”
“哪个书生?”马弦乐奇道。那校尉眼内闪过讥嘲,但他低着头,自然没有被马统领看到,“就是那个叫张遥的书生啊。他是云城画得最好的了。”
“哼,不是还有张夫子,赵夫子嘛。死了张屠户,洒家也不会吃带毛的猪。难道非他不可不成?”
“可是那张夫子、赵夫子没有李夫子……不是李书生画得好,不是吗?要是让贵人知道,我们放着最好的不请,那后果……”
“哼,这能怪我嘛……我只是让你们赶走他,没让你们下手打啊。……就算是要打,你们几个下手怎么那么重?你们不是都看到过他现在的样子了?那是被你们打傻的……他那个样子去了也是丢人现眼的……”
“可是那贵人……”
“好啦?那天谁没动手谁就跟我一起去。”说着马弦乐转身就往外走。
云城是座小城,并不大。军官和士卒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六百人。远离那些繁华地的军营的士兵更像是一个个土匪。然而马弦乐治军还算严谨,侍人还算豪气。
要不是心底还留了一点做人的点线,那书生数次来到营门找他麻烦时,他马弦乐早就让人将那书生弄死了。非得让那书生知道,马王爷倒底长几只眼?
不过现在他倒是庆幸他没有这么做。要不然那个贵人一打听,云城最好的画师被他打死了。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
他们正在这里讨论派那个看着长得秀气些的校尉去请那个书生时,就见众人身后的营房门被推开了。
刚才那名说话傲气十足的婢子领着人走了过来,她望着马弦乐和校尉们淡淡道:“带我们去看着那些擅丹青的书生们。”
还书生们?就云城这么个小城哪里有那么多的书生们?
年轻的称得上书生的也就李遥一个了。就这一个,还是因为家里太穷,母亲又常年有病,这才没搬到镇上去,只留在这个边关小城。其它的几位只能称为夫子了,都是老得走路都颤颤微微的。
但是有什么法子?阎王门前的小鬼、皇帝跟前的太监、宰相家的门房、王府家的清客,还有修行者的侍从,这都是官场上极令人头疼的角色,近则惹人鄙视,远则又会给自己的官途添很多莫名其妙的麻烦。他的面前现在就有这么一位这样的角色。
马弦乐心底深处是不愿意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可脸上还是露出了最亲切的笑容,亲自领着她们这一行人去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