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温家上下已经挂满了红灯笼,府里下人该发的份例都已经发了下去,温三思自休假起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无人敢打扰。每日也就秦氏能够进出,温苏都在温三思这严肃的态度下乖顺了不少。
书房里暖气四溢,温三思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他手里拿的是一份奏表,忠远伯府前几日被查抄,为了以防万一,他派人前去照应,他这派去的人果真翻到了一些隐秘之事的证据书信。
温三思命那人即刻送还伯府,但交头之前。那人已经横死家中,所捏书信皆不翼而飞。
他愁的整日整日睡不着。
秦氏这会子端了一碗参汤进来,看见温三思又在看那前几日死在家中的一个线头的奏表,心知劝也没用。
她转到温三思身后道:“老爷,可还是在想那探子的事?”
温三思深吸一口气,眉眼间满是疲惫。
“这要我怎能不忧虑。这年都要没心思过了,这书信一日不见,我一日不得安睡。那可是关乎了温家的全部性命啊!”
秦氏深知严重:“可有查起的线索?”
温三思眉头更紧:“要是有,我可还会如此?那人在京中绝对有不小的势力。能在玄武大街的太平坊里杀人不留痕迹的,肯定是个中高手。”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秦氏想了想转移话题:“年节将至,祠堂那边可要打扫供奉了。”
温三思点点头,想了想突然道:“你派人问问,岚儿可回来过年?玉亲王那门可罗雀了许久,年节当然是更热闹更好。”
秦氏的手顿了顿,温三思察觉到问:“你还在为上回那事耿耿于怀?”
秦氏勉强笑道:“妾身身为主母应当包容,只是苏儿还小,怕是没有妾身这么豁达。”
温三思站起身,他转身将秦氏搂入怀中,嗓音低沉道:“若是如此,那便算了,让岚儿初一回来也好。”
秦氏点头,手指轻轻攥着帕,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翌日
温岚这会还在赖床,赵景玉兴冲冲的跑来时,还珠把他拦在了门外。
玉楼的那只猫趴在隔间的炭盆边打盹,赵景玉被拦在温岚卧房门外有些不高兴。
他转头揪着猫出气,还珠见他无聊,准备去拿点糕点给他打发时间。
看见还珠走了,赵景明直起了身,手里捏着猫的耳朵叫它:“小白,她近日来是不舒服吗?怎么还不起?”
白猫厌恶的喵呜了一声,赵景玉啧了一声道:“你怎么跟那个还珠一个德行,都护着她不让我挨着。”
回答他的是一爪子,赵景玉松了手,白猫一溜烟跑没影了。赵景玉站起身,看着温岚的房门,手一推就进去了。
推开后,赵景玉又有些后悔,他这样贸然进入,会不会被她看出些什么?会不会吓到她?我进来又能干什么?叫她起床?那她起来干什么?大雪天里陪我玩吗?
想起自己那会故意的恶劣行为,赵景玉又有些心里发紧,那样明显,她会不会讨厌我了?
越想越多,赵景玉撩开红色幔帐时,几乎被自己心里的念头给淹没。等他看见温岚时,却只觉得周身一轻。
念头再纷杂,赵景玉的眼前现在也只有一个温岚。
活的,会吐气,虽然苍白病态,但是眼睫盖在脸上的一点点阴影都再告诉赵景玉,这个是温岚。是他的王妃,哪怕是一个笑话般的头衔,但这也是他的王妃。
是他近日来不知为什么粘着,缠着,不愿去伤害的人。
嫁给他可能是因为某些筹划,可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嗅到了和善的温柔。
他这几日一直暗中调查高先生的踪迹,心绪有时杂乱非常他几乎没有察觉,但此刻几乎在温岚安静的容颜下溃不成军。
温岚近日来的确不太舒服,她的月事经常不准,且一来疼的她几乎站不住,加上将近年节越发冷了,身上骨头也隐隐作痛,她几乎整宿的睡不着,还珠怎么给她泡药浴扎针也没用,她还是睡不着。到天亮实在是太困,才能合眼。
这日本来也没有区别,正要补眠。
她总是爱做梦,景象几转最终停在了一个上山入口前,她在绵软的梦里漫无目的的走着,渐渐露出了狼牙山上小竹屋的边,狼牙山是真的很暖,四季如春,她幼时所有记忆都捆在了这片竹屋里。温岚笑了笑,以为自己将要看到自己离开许久没有再见的人。
身后脚步突响,这人迈着小心翼翼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
温岚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依然想知道来的人是谁。
会是盛百秋吗?还是郭末那个傻小子?也可能会是漂亮的华素师姐。也有可能……是她那个为老不尊的师父。
温岚安静的站在原地,她觉得她现在的思念如脱缰野马,从千里迢迢的永安不由分说的飞到了青州。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她这样笨,拿着前人铺好的底下摆也没有做的十全十美,害死了无辜的人,她夜夜梦里都在自责。
那那些在平州的亲人呢?过得好吗?还有……温家的……
心里秃枝的芽树渐渐伸展,那脚步渐近,温岚还未看得清人,额头一凉竟被亲了一口。她愕然抬头,发现那人比她高一头,她也只是看得到那个人的下巴。
下巴尖尖显得秀气,但棱角分明是个男子,光是一个轮廓就看得人心神荡漾。
温岚疑心有什么不对,这梦……怎么越来越……
就听那人轻叹一声,用手盖在她的眼上,温热柔软的唇摩挲在她唇上。
“……我这是在做什么梦?”
温岚觉得自己肯定是得了病,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梦?这还是大冬天呢!
那人只是这样摩挲,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近乎有些虔诚,温岚无端就有一个念头,这人很喜欢她。
她被人这样贴着有些呼吸不畅,忍不住微微张了口。那人一瞬间好似碰到了毒蛇猛兽一般迅速推开,温岚眼睛迷蒙间只看到了背影,隐约觉得这人竟然与赵景玉有几分相似。
还珠端着糖糕刚进玉楼的院门,就看见赵景玉脸色潮红的急匆匆出来,还珠疑惑喊他:“不吃糕点了吗?去哪啊。”
赵景玉刚想回一句不吃了,想起自己的傻子面具,连忙刹住道:“蓝蓝还没醒,等蓝蓝醒了再来玩。”
还珠觉得莫名其妙,只是赵景玉走后不久,温岚就在屋内唤她,她未来得及细究就进了屋内。
赵景玉跑的飞快,他觉得心在剧烈的跳动,他几乎要被这种跳动弄得缺氧。唇上的触感像是火烧上去的一般,他一时觉得自己的嘴唇那层皮都在发麻。
他近乎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头,为什么会这样呢?
成年多年的玉亲王第一次喜欢这样一个人。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是那人指尖一抹尘,看见就忍不住亲近,他整日无所事事就便要看见这人,要是看不见这人,他好似就不会思考,不会走路一般。
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了,可是为什么会对一个人这般亲密和欢喜呢?
赵景玉不得其解,他短短二十二年的生活经历里,被保护的太好,当爱他的人死去,世上无人和暖与他相处时,这样一个别有用心的温柔暖阳就像是毒药。
他拒绝触碰,却望而上瘾。
赵景玉知道,温岚肯定怀疑过他的真假,包括温岚绝对已经知道他背后的那些许错综复杂的势力。
他没有继续监视她,是因为他知道,不管温岚做什么,其实与他无害。他没有什么可被人图谋,能被图谋的要么是他一条命讨赵景明欢心,要么是图谋他身体里的血脉当个幌子。
只要不是死,赵景玉根本就不管是不是危害到了他。他厌恶高先生背后的势力,为了将来能跟逃远,他苦心多年,隐卫也只是刚成规模。
温岚是个带着目的嫁给他的一颗太阳,不烫手,不纯,但是他偏偏捂在手里就有些贪恋起来。
太冷了。
他自皇后死去,冷了多年,平康帝驾崩后,他在被亲兄长灌毒时的绝望挣扎里长出了一身倒刺。
再然后,所谓母族残党拔掉他的倒刺,让他血肉模糊的待在玉亲王府,好好的当他的亲王。
他不能死,他是谋权的理由。
赵景玉冲进屋内,沿上的隐卫疑惑的看着他。
“出去侯着。”赵景玉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声音极闷。
隐卫领命而去,赵景玉住的东苑里积了雪,前些时辰刚有人扫过,但没了雪后,那枯干枝丫更显得颓败。
赵景玉不喜欢梅花,天生的不喜欢,清癯傲人的梅花,就像是一杆长枪,种在他院里,像是一个笑话。
一个只配一辈子傻下去的人。
哪里配得上种梅花。
他心绪杂乱,一向能泰然自若装疯卖傻丢人现眼,却因为轻薄了自己媳妇乱的七上八下。
赵景玉恨恨的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坐起来时嬷嬷给他扎的发已经里出外进,犹如鸡窝。
他看着窗外光秃秃的院子,默然出了神。
“也许.....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