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永安起了大雪,瑞雪兆丰年,只是这天气着实让温岚受了些罪。晚间寒意彻骨,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还珠点了几个火盆围着她也无济于事。直到三更,温岚实在是没力气挣扎,几乎昏迷一般的睡去,眉头却一直紧锁,似乎梦里也不甚踏实。
晨初,王府几颗槐松上的雪簌簌落下,成堆的雪和落叶被扫的堆在两旁,打扫的家仆边打着哈欠边扫着地,不尽用力看起来更像是随便应付的。
今日已是二十九,王府上下依旧冷清的紧。
自己家的主子管不了事,品级分例又经常被莫名其妙克扣,要不是赵景玉一直不惹事不闹腾也不用着什么,怕是连府上下人的年礼都发不起,何况还有人给他当奴仆。
王府管事是个老实人,说起这个老实人,知道背景的都会一阵唏嘘,他原先是一个书生,屡次名落孙山,心灰意冷的他想要跳了护城河,被那日游玩的赵景玉误打误撞的给挤了回去没跳成。那时赵景玉身边还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得他开解,他最终选择在王府报答恩情。
自己的月例可以少些,但是主子一定要伺候好。
管事走在廊间,看着没有一丝过年气息的王府,却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刚转身撞见了从外面回来的还珠,一身鹅黄袄裙的姑娘披着一顶月白的斗篷,满身寒气,他知道这是王妃最得力的贴身丫鬟,目光下移看到了还珠手里包好的一碗汤圆。食盒是王府的,这香味一闻便知是永安有名的云记。
还珠抬头看见他,亲切的上去打招呼道:“早啊大管事。”她对这个做事懂事的管事,印象颇好。
管事多年操劳一脸愁苦相,加上过年节气王府没什么气氛,眉头不经意间总是挤成一团。
“还珠姑娘这么早给王妃买早饭?可是府里饭食不合胃口?”
还珠笑的开心:“管事哪里话,只是王妃身子弱,生了病整日灌汤药,嘴里发苦,云记的芝麻汤圆她一向爱吃,便想着买了讨她开心一些。”
管事叹口气:“王妃有还珠姑娘可是少不了福气。”
还珠笑笑,见他一脸愁苦,一时兴起问到:“管事大清早的在站在这做什么?”
“哎。老仆无能啊。”管事一脸苦相:“精打细算这些年,王府却连一个年也过不好。”
还珠这才发现,王府居然只贴了窗花对联,连灯笼都没挂满。更别说果品蜜饯一些零嘴,府上下人利钱倒是按例发了,只是这年过得没有丝毫王府的风范。
她以往跟着温岚清闲惯了,年节并不如何在意装饰,加之一般是想吃啥买啥放在温岚触手可及的地方,竟没有察觉这个年,王府过得如此惨淡。
还珠想了想道:“我去请示一下王妃。”
管事疑惑:“请示王妃做什么?”
“怎么过年啊。”还珠笑出两个梨涡。
温岚听见这事时有些不可思议,她嘴里含着汤圆,眸里波光潋滟。
还珠一摊手:“就是这样了。我突然觉得赵景玉有些惨了,不被待见至此,明明什么都没做。”
温岚嚼了汤圆咽下道:“他活着就是一根刺在赵景明心里。怎么能不难过日子。”
“那这年……”
“年节晚上我们要去宫里赴宴,但是大年初一后要在府中许久,还是要些许准备的,你去从温家那几十抬嫁妆里提些,我都没拆开看过但应该看着有不少,把灯笼吃食啥的置办些。”温岚顿了顿道:“多买些糖酥和酸梅蜜饯,上回赵景玉来玉楼吃了许多,想来是爱吃的。”
还珠顿了顿,看着专心吃汤圆的温岚似乎想说什么,想了想又转身出门未吐一个字。
温岚吃着汤圆,脚边的炭盆里宣纸的灰烬发白惨淡。
徐老板约她巳时药铺一见,那先她一步劫持钦差的人被情字阁追了许久,这几日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追查着却没想到这条线断在了永安。
玄机阁三中门都已经渗入永安,一时觉得这人有自投罗网的意思。
但是还没等到他们人找上门,那人就递了消息来,说要跟他们见一面。
并且,在递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本来摸到这群人的所有消息网,几乎全部断开。
这说明,对方的势力在永安布置的与玄机阁有一拼,玄机阁是靠前朝大将和官员呕心沥血才有了这种规模,这人居然能跟玄机阁不相上下,想必必有朝局里的人。但,在动手隔绝他们的探查时,却还发出了邀请。那说明,对方不是有意为敌,并且还想借此跟他们……谋取什么。
徐老板把她叫去,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或者什么原因……
劫杀方白文,如果放在别的时间地点,都可能是一个政治仇杀或者方白文自己的私怨。
可是……偏偏是温岚揭开了忠远伯的事后,有人抢在她的安排前劫杀了钦差。
要不是张敬有身手傍身,对面对这个文官轻敌,张敬还有命回来吗?
而且,她为了忠远伯必死,安排这出情有可原。
可是为什么对面也要这般置忠远伯于死地?并且心狠手辣的真杀了方白文,人字中至今都未曾找到方白文,连尸骨都未曾。
温岚百思不得其解,对今晚的见面,突然心生一丝急切。
她不得其解法,索性不去想,刚站起身,就看见管事急匆匆的进了院门,直奔她而来。
还珠在后面一脸无奈,温岚疑惑:“怎么了?”
管事扑通跪下:“小的为府中大小仆人,为王爷跪谢王妃慷慨之恩!”
温岚哭笑不得:“我是王妃,给自己过个年拿些钱怎么了?”
管事抬起头,眼圈红红:“这些年,王爷一直神智不慧,好在听话,老奴处处细算才勉强保住王府的门面。可是逢年过节,却是如何也不能大操大办,王府一直过的清贫,除了厨娘做的酥饼糕点,府中蜜饯果品也甚少采买,王爷爱吃,老奴有时心疼也会买些,可是……”
管事有些难过:“他是堂堂亲王啊!连一些普通的糖点蜜饯都要节制,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无法去享受。”这个已过中年的男人突然就闪了泪光:“是老奴有愧啊!”
温岚想说什么,突然就哽了哽,还珠在旁圆场道:“会好的。管事你先起来,年节将近许多铺子都不做生意了,你还不快些去?晚了可不好。”
管事老泪纵横的爬起来,看了眼温岚,一脸看到主心骨的样子。送走了管事,温岚有些疲累。
“我一直当他被嫌弃,赵景明总不会克扣一个亲王的分例,毕竟那也是王府的脸面。王府的脸面就是皇室的脸面,他这样做跟打自己脸没什么区别。”温岚叹了口气:“没想到,这还做的真是绝。”
“这人心……是什么长的?”
还珠无法回答她,只是将汤婆子里添了小炭块,包了锦衣塞在她手里道:“你近日对赵景玉很是上心。”
温岚手紧了紧汤婆子道:“见他可怜。”
“可要师父来看看?”还珠想了想道:“若是下毒至此,应是能解的。”
温岚踱步到门前,倚在门上看着院里依然青翠欲滴的竹丛,勾了勾唇:“师姐怕是不太想看到我呢。”
还珠斥道:“说什么呢。我师父就差把你捧手里哄了,你个没长心的。”
温岚啧啧几声:“你看你看,连她徒儿都这般待我。”
还珠收起碗,瓷勺碰在碗壁发出叮啷脆响,悦耳得很。
“我要不这般待你,我指定气的找我姥姥去了。”
温岚笑了笑问:“赵景玉今日怎的没来这边闹腾了?”
还珠撇撇嘴:“许是还未起吧。这般天冷。”
温岚闭了闭眸:“我倒是没尝试好好一觉睡到太阳升起。梦里纷杂……”她想起昨日梦里温暖的狼牙山和那个轻薄无礼的男子。
还珠没注意到这停顿里,只是碎碎念道:“要是以后好起来了,咱们就睡个三天三夜,再回青州把这些许年都没吃过的东西都吃回来。到时候,咱还可以一起去冰原那边逛逛,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温岚咂舌:“怎么你比我还欢快。”
“少了个姑奶奶伺候,能不欢快吗?”还珠鄙夷道:“还每天这样那样的作死,也不心疼我这些年为你做的付出。”
还珠顺势捏了兰花指,一声戏腔转出口:“好一个负心汉呀~”
温岚噗嗤笑出声,刚踏过院门的赵景玉愣了愣,他心中刚起床未睡醒的懵懂,被这声轻笑笑的豁然开朗。
他心安理得的飞扑了过去,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左思右想,又让隐卫去“借”了几本关于男女情爱的话本子。最后在梦里,他抱着温岚腻腻歪歪的时候,赵景玉就看开了。
这是他的王妃,他的小媳妇,喜欢就喜欢了。
她谋他的命都行。
他现在心甘情愿,一直被蒙上阴影的心,像是圈了一块地,在心头最温柔敏感的区域,给温岚造了一座屋子,把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喜欢上的人给珍而重之的放了进去。
被扑的温岚未站稳,踉跄几步跌在了地砖上,一声闷响。
赵景玉一僵,他傻了他傻了!?真以为自己几岁吗?这么一扑……她身体一向弱,可别砸出什么问题。他为什么要扑?好好走不行吗?!刚刚还欢喜雀跃的人突然就跟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
昨晚为自己主子偷鸡摸狗拿话本子的隐卫,想悄咪咪看看哪位神人收了这位主,。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远。
不知道现在叛变还来得及吗?
温岚的确后背有些疼,汤婆子咕噜噜滚在了一边,还珠着急的过来扶起温岚上半身,拍了拍她背后的灰问:“有没有伤着哪里?”
温岚本来想皱着眉吓唬一下还珠,看见赵景玉有些担心的表情,眉头皱起的架势就再也摆不出来,装模作样的话绕在舌尖又咽下,她笑了笑:“我好歹也是个大人,哪就被这么砸一下就要死要活了。”
还珠转头冲着赵景玉就是凶神恶煞的脸:“赵景玉!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高她一个头,这么扑过来,是个好生生的人今天也要给你砸出事来!”
赵景玉委屈巴巴,眼里转着泪花花。温岚拉了拉还珠道:“别说了,跟他置什么气。”
还珠不服道:“你知道你现在像啥吗?”
温岚疑惑,还珠撇嘴:“那种孩子做错事还不让人说的爹娘!”
温岚笑笑,低头戳了戳赵景玉的脸:“还不起来?地上可是有些冷。”
如大梦初醒的赵景玉同手同脚的爬起来,一副做错事挨训的小媳妇模样。温岚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还珠把捡回来的汤婆子塞回手上,转身收了碗就出了玉楼。
赵景玉不敢动,他觉得今天蠢大发了,有些丢人。以往装模作样的毫无负担,甚至有以此为乐的趋势。
可是今天,心里简直臊的慌。
温岚见他还不敢动,有些哭笑不得:“站在那干什么?吃早饭了吗?”
赵景玉点点头,温岚知他刚刚被骂这会有些委屈。只得转身去翻柜子,她翻了不久后握着手走回来,站在赵景玉面前,握成拳的手放在赵景玉胸前,眉目如画,笑颜温柔:“你猜我手里是什么?”
满天星河如画,藏在姑娘嘴角一勾的月里。
赵景玉鬼使神差的一把握住温岚放在他面前的手。明明这人每日都双手冰冷,他却像是碰到了冬天里温热的汤婆子那般,舍不得放开。
温岚见他握着不动,还以为是着急了。细白的指张开平伸,露出手里握着的干果蜜饯。
“给你啦。”
这是赵景玉收到最好的新年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