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定下来,白日的躁动终于散尽了,温柔的夜色笼罩着大地。
她回到家,先是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调成了柔和的光线,随后跑到窗前拉上所有的窗帘,窗帘是庄严的紫色,就像她这个人高贵而又难以靠近。
她打开一瓶红酒,缓缓地倒进了高脚杯里,随后打开音响放着后摇,调到令她满意而又舒适的音量,这时她才跑到盥洗池,迫不及待地脱掉所有隐形的外壳,躺进了早已充满泡沫的浴缸,她闭上眼睛,开始沉醉在后摇的世界,就像一条深海里的鲸鱼,无尽地沉沦。
半个小时后,她换上了宽松舒适的长袍睡衣,打开了落地灯,窝在床头,从床上堆成小山的书籍里挑出一本,细细地阅读起来,就像品尝红酒那样,不缓不急地、恰到好处地阅读。
一天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五年前她从一家羡煞旁人的高校本硕连读毕业,随后又进了一家令人羡煞的银行工作,她是高干子弟,一路顺风顺水,没吃过什么苦头,平时喝喝咖啡看看书一晃就晃到了三十岁。
她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上学的时候安安静静地上学,工作以后朝九晚五地上下班,闲暇时光或是去咖啡厅读书,或是拿着单反去美术馆拍照,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也不爱旅行,仅此而已。
她像悬崖峭壁上圣洁的花朵,没有开花,也没有结果,只是长在那里,无人问津。
她的书架是她精心挑选的实木家具,就像中世纪的城堡那样,各种精品图书应有尽有,旁边放着一把小梯子,漫长的夏日或者冬夜,她与书为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她的故事似乎乏善可陈,她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也可以买得起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她愿意这么做,但是她对衣服、包包、美食,都不太感兴趣,认为那不过是人生的附加品,唯有灵魂的世界才是饱满充实的。
她偶尔会和父母发生几次争执,但是常常把父母说得无言以对。
有时候父母旁敲侧击,说道:“那天我们去你二姨家吃饭,她家闺女都生二胎了呢,那个孩子长得粉嘟嘟可是真的可爱,不像有些孩子长得歪歪扭扭的眼睛都睁不开还偏要人家夸他好看。”
“哦,以他们的薪资水平,恐怕连奶粉钱都发愁吧,是不是妻子怀孕后变得臃肿不堪,丈夫没有性生活变得狂躁不安,日日为了小事儿闹得鸡飞狗跳。”
“谁说的,人家家庭和睦的很呢。”
“世界上还有不偷腥的猫么?”
“你就孩子……就不能凑合一下么?你都老大不小了,难道非要等着天上掉馅饼么?世界上不存在什么完美的事情,一如这天上的月亮。”
“天上不会掉馅饼,倒是会无端倒下来一口锅。”
“锅?什么锅?”
“催婚锅。”
“你这孩子,算了,我不说了。”
她看到母亲生气了,像一只猫一样扑倒母亲的怀里,撒娇道:“妈妈,你看,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会像您对我这么好,有哪个男人会像您一样为我掏心掏肺么?有哪个男人会像您一样为我买菜做饭么?有哪个男人会像您一样为我遮风挡雨么?有哪个男人会像您一样对我这么好么?没有,一个都没有,世间只有您最好,女儿永远不会离开您的。”她眨了眨眼睛,微笑而又调皮地说道。
“少给我整这些糖衣炮弹啦,女大不中留,算了算了,我这还没说啥呢,你都用了这么多排比句,随你的意吧,只要你高兴就好。”
“哎呀,妈妈,我爱您,我永远爱您,您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明天就去相亲好不好,您就别生气了,生气会让人变老的。”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全然并不这么想。
“谁敢要你呀,阎王爷么?”她母亲撇下这句话,走掉了。
……
第二天她去相亲了,和一个中年IT男面面相觑地坐在一家高档西餐厅。
“请问你有什么爱好?”
“我喜欢看书,这算爱好么?”她扶了扶厚厚的镜片说道,那细微的声音似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哦……我平时喜欢打打游戏,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哦,对了,我家有三套房,我年薪二十万,合适的话我们可以立马结婚。”
“哦。”
……
每一次她和男人相亲都是以此结束,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她白天上班无聊的时候翻翻微博,刷刷抖音,到处充斥着出轨、家暴、婚变铺天盖地的讯息,这一切纷繁复杂的东西让她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懈下来,暗暗庆幸道:“还好没结婚,一个人多好呀。”
她的脑海里对婚姻的观念是一部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部电视剧像噩梦一样萦绕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世间怎么会有想结婚的人呢,他们的脑袋究竟是木头做的还是被驴踢了,要和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同床共枕并且厮守终生,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么?
有时她独身一人去参加婚礼,看到那一套虚伪繁琐的结婚仪式就觉得头疼,有时她独身一人去看电影,听到孩子那死缠烂打的哭声就觉得讨厌,她擦肩而过无数的男人,觉得他们油腻、平庸、乏味,都是好色之徒罢了。她的包里装了防狼喷剂、辣椒面,家里放着各种型号的电棍,偶尔拿出来放放电,呲啦啦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过瘾。
有时她又沉醉在那些迷人心碎的爱情小说里流尽眼泪,有时又沉醉在那些古装虐心的电视剧连声叹气,她劝慰道自己:“爱情究竟是童话里的故事啊,现实是不存在的,没有人会为你赴汤蹈火,也没有人会为你去死,什么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都是骗那些无知少女的,像她这样聪慧无敌的人,根本不会掉进爱情的法网,更不会堕进婚姻的深渊。太蠢了。”
……
有时她看到父母亲密无间地挽着胳膊在夕阳下散步又无比心酸,不禁问道自己:婚姻真的有那么可怕么?
家庭聚会的时候,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回忆着那时的爱情故事,她拖着腮帮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一句:这年头谈爱情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这个时候父母不免来了兴头,多唠叨了几句:不要一上来就车啊房啊的,不要在意那些外在条件,爱情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用一颗纯粹的心去换取另一颗纯粹的心,爱情才会降临的。
她冷漠地说道:“是么,小三可不这么想,就惦记着家里的房子和存款呢。”
“你这孩子,你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了么?这世间,有趣的灵魂比比皆是,两个灵魂的碰撞肯定要比一个人更为有趣,何不勇敢去拥抱爱情,勇敢去追逐生活呢?两个人尝尽生活的酸甜苦辣这才叫人生啊。你看您母亲,她每天都唠唠叨叨的,可是我的生活里没有了她的唠叨就暗淡无光,她每天都做各种饭菜就和普通的婆娘没什么区别,可是我病了的时候,才觉得我自己是个废物,雨天两个人一起撑伞,你的后座里永远有个人抱着你,你的胳膊永远有人牵着你,你的灵魂时时刻刻被人占据,多么幸福啊。”
她回:两个人是挺有趣幸福的,就是有点费钱。
……
她在大雪纷飞的冬夜捡到了一只被遗弃的猫,她将它带回了家抚养长大,这只猫长得尖嘴猴腮的,看上去十分狡猾,就像一只狐狸,似乎更像一个贱嗖嗖的男人,于是她取名为小贱贱,等这只猫发情期到了的时候,她果断地将它阉割了,并且说道:“你就陪我过一辈子吧!“
她有时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很想出家,过一世青灯黄卷的生活,可是看着父母日渐老去的身影又于心不安,有时又在人群中迷了路,可是见到人群中走来一个男人,她又飞快地溜走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终于享受了一个人的平静和孤独。
她像平时一样打开了热水壶,打算喝一杯咖啡,这当口,疲倦而又无聊地扔掉了书,打开手机没有任何讯息又丢掉一旁,最后放了一阵佛经打算荡尽内心小鹿乱撞的想法,她要把这一切萌芽掐死,实在无聊了,她躺在沙发上点起了一根烟,她不会抽烟,只是夹在手中等它默默烧尽,她感到烦躁不安,冲到镜子前照了照镜子,五年前她的皮肤像嫩鸡蛋一样,而今……比以前苍老了不少,尽管她平时十分注重保养,她的心态也更加波澜不惊了,见了任何人也没有感觉,她还没有享受过爱情的滋味便老了。
时光还真是一个残忍的杀手啊。
她似乎有些不甘心,水壶里的水孤独孤独地响着,就快要溢出来了,她忘了冲咖啡,抱着一只抱枕疲倦地睡着了。
她连给自己买的生日蛋糕也忘了拆开。
夜色喧哗,外面形形色色的情侣的笑声、哭声、吵闹声,各种各样的声音纷至沓来,轻轻地跃入了她的梦境。
她一阵战栗,翻了个身,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