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强烈的不像话,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伦敦城见过这样的阳光了,拜工业革命与蒸汽技术所赐。从他出生那一天开始,阳光就像是大英帝国皇冠上的珍珠一样罕见而珍贵。
他眯着眼睛,靠着木板车,细细的打量着太阳。
根据他为数不多的天文学知识来看,现在应该快要到正午了。正是太阳最强烈的时候,他体内的某种东西在抗拒着阳光。
他的后脑勺疼痛无比,伴之而来的是昏沉与重影,太阳在他的视野里变成了一种昏黄色。
他从木板车里面坐起来,感受乡间特有的新鲜空气,还有止不住的记忆。
来自昨晚的最后记忆是他碰见了一个怪物,然后被一个比怪物更像怪物的家伙抓了起来。
之后的事情就像一团浆糊一样,每当想起的时候都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和四处流淌的液体。
徒劳的尝试了好几遍以后,不得不放弃这个决定,他跳下马车再次摸索着向墓园前进。
他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丢了他的刀,他的合作伙伴,还有一次进入上城区的机会。
白天的墓园和晚上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如果能忽略掉那些墓碑和门口那个大大的十字架,这里就像一处伦敦乡下的小农场。
只是一眼他就能把整个墓园收入眼底,一座结实的守墓人小屋,一片乱七八糟的墓地。他凭借记忆来到了昨晚偷窃尸体的地方。
然而,什么都没有,没有怪物的尸体,也不见他的朋……友?更加没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颓废男人向他微笑。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昨晚他的生日晚会上喝高了,然后自己推着小木车从贫民窟一路跑到这个不知名的小墓园,最后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至于那些所谓的黑衣人和怪物,都不过是自己毫无意义的梦呓而已。
他看着卡林先生的墓碑,仿佛看到了在地下的卡林先生还在嘲讽他的疯狂和无聊,周围除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以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还真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齐格自嘲了一句,想要转身离开,说不定杰克那个家伙现在正在教堂里面假模假样的祈祷呢?那个对上帝毫无敬重的神父。
齐格走到了十字架旁,这是每一个墓园都会有的十字架,它们最大的差别无非是出自皇家匠人之手的纯银十字架,还是一个来自采石场石工打磨出来的石雕。
在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都是圣子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到磨难之后的各种雕像。从小在教堂里长大的齐格见得太多了。
但是今天的这个有些许的不同,圣子被钉在十字架上,但是圣子的头却有点不一样。
他仔细的打量着雕像,看得出来,这座雕像在这个墓园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他不清楚这座墓园曾经的历史,但是他知道任何一个墓园都不会收一个如此诡异的东西作为自己的……庇护所。
十字架上的,根本不是他以前所熟悉的圣子,无论是再怎么差劲的手艺人,都不会把所谓的圣子雕成这个样子。
一颗拥有着触手的黑色头颅,触手组成了圣子的头部,十字架变成了一根不详的石柱,圣子被绑在十字架上无数的触手就像活过来一样,张牙舞爪的扑向他。
“圣十字在上……”齐格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了几步,一股寒意从他心中涌起,不可避免的向全身蔓延,“这,这是何等禁忌的亵渎?”
雕像真实的令人恐怖,齐格甚至能够看到触手上的眼睛,睁开了。
他与那只眼睛对视了一眼,无尽的恐惧在他的心中蔓延,几乎在瞬间击溃了他的意志。
“啊啊啊!”他像个疯子一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他在竭尽所能时跑出了一生都难以想象的速度,以至于一个站在墓园门口的中年妇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就穿了过去。
“?”妇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一整黑色的风从她身边经过,她是卡林夫人,她的丈夫在数周之前因为染上了“黑斑”所以不得不被直接埋下去。
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丈夫死后,仍然谨慎的遵守着教会的清规。每周都会抽出时间来这里看望丈夫。
她来到丈夫的墓碑前,墓碑上有一些褐色液体,发出了十分难以忍受的腥臭味,她皱着眉头用毛巾捂住鼻子,来到了守墓人小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她站在门前,想要找守墓人讨个说法。门后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她刚想把手放到门上,突然想起了附近居民对这个守墓人的怪谈。最后她还是决定把手放下了,叹了口气,她来到墓园门口前的雕像旁,双手合十,看着主的雕像。
“愿万能的主能接引卡林的灵魂。”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做了个弥撒。
阳光洒在圣子的雕像上,圣子的表情犹如圣经上所写的一样,满怀悲意,阳光为这份悲壮蒙上了一层薄纱,让圣子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瞩目。
“阿门……”卡林夫人睁开眼睛,虔诚的看着圣子,她感受到了神圣。
齐格不停的奔跑着,即便离那片诡异的墓地已经很远很远,甚至勉强算是进入市区,但是他还是在奔跑着,就像后面有某个看不见的怪物在追赶着他。
扑通一声,他一脚踩进了一个水坑,随后失衡,在马车道上滑行了很远,最后一头撞在路旁的树上。
他艰难的捂着流血不止的头皮,扶着大树坐了起来。那种恐惧感终于从他的身体中退出来,他全身乏力的坐在树下,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大腿以下的肌肉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他只想好好的躺在自己的狗窝里灌下一大瓶威士忌,然后一觉睡到明天。彻底忘掉这些做梦都梦不到的东西。想起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雕像,他就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逃跑。
不过现在的他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只能够像条狗一样趴在这里大口的喘气。
他的人生在昨晚被彻底的改变了,他就不该接受那个该死的伪神父的邀请,那个混蛋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活着回来。
他感到衣服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掉出来了,他费力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封黑色的信。
信封是黑色的,尽管上面沾满了泥巴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液体,但是他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信封本身的贵重。
这种专用的牛皮信封他只在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从威敏斯特大教堂里发来的贺卡上见过。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该死的信封是什么时候被塞进他的口袋里面的。
希望里面不是什么太猎奇的玩意。他今天受到的惊吓已经超过他的前二十年。
之后的发现直接的打破了他的期望,首先从信封中拉出来的就是一个鸟类的头骨。
大概只有婴儿的拳头大小,却活灵活现,就像是活着的鸟儿一样,齐格甚至能隐隐听到它的叫声。就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在他耳边吵个不停。
声音从小到大,一开始只是一只麻雀的叫声,最后演变成其他各种鸟类的叫声,他魔愣一般紧紧抓住这个头骨,任由无数鸟类的叫声将他覆盖、淹没、掩埋。他的大脑仿佛要被这些叫声彻底搅碎。
他跌入了无尽的声音牢笼,无数的鸟类叫声不停的折磨着他,直到一声与众不同的嘶叫
“呱、呱”两声,如同惊雷一般将他劈醒。带着他逃脱那个地狱。
“啊……”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手上这个诡异的头骨扔开,扔得越远越好。
但是当他想要甩出去的时候,那个头骨直接化成一道轻灰,飘到他身上,围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最后停留在他的右手背上。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右手背传来,尽管这两天他已经承受了人生中的各种黑暗。但是痛苦到来的时候还是无法适应。
他的手背就像被一只虫子不停的啃噬着皮肉,甚至渗入了骨头里面。他把手抬起来,一道奇异的花纹正在缓慢但坚决的成型。
那是一只乌鸦,齐格见过太多太多这种鸟了,从小到大,无论他在哪,总会有那么几只乌鸦跟着他,他的身上似乎有可以吸引这种鸟类的气息。这些食腐客们总是喜欢停留在他身边,一直都是如此,它们对他似乎有一种盲目的信念。
就像他是它们的王一样。
随着花纹的形成,一只奇异的黑乌鸦也在他的视野中被显露出来。
那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乌鸦,他对这种生物有着奇特的记忆力,他能记得每一只跟在他身后的乌鸦,这种记忆就像是人类很容易就能记下同类的名字、样貌一样。他对乌鸦有着这种记忆,他记不清去年死去的哈维克神父的样子,却能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给他叼来一颗眼珠的一只白乌鸦,虽然在之后他再也没能见到那只独特的大鸟,不过现在这只却同样超出他的认知。
这只乌鸦大得出奇,展开翅膀甚至有人的肩膀那么宽,此时正在用鸟噱敲击着齐格的手背,随着花纹的逐渐完善,它的躯体也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当齐格彻底适应这份疼痛时,它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他。
那个花纹已经完成了,它以完整的姿态再次回到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