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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雷神绑架秋香

一 雷神的“公馆”修好了

我们现在再回到雷神殿。

一回到雷神殿,我们已经晓得,那个大家叫的雷神,其实就是才从大巴山北边骑着枣红快马回到大巴山南边来的李天林。不过既然这边大家叫他为雷神,我们也只得从众,从此又叫他为雷神。

雷神对丁元平丁大伯讲完了他在巴山北边怎么生活过来的故事,最后说:“以后的事情,大伯想必都知道了。”

丁元平点一下头说:“以后你过大巴山这边来干的事,我都知道了。不光是我知道了,大巴山下的人都知道你这个雷神了。你的名声比这雷神殿里神台上的真雷神还响得多。名声大有好处,大巴山下的干人都把你当神来供,喜欢你为他们伸冤出气;名声大也有坏处,那些财主老爷,特别是巴山县的县大老爷巴到烂和你的死对头金门的老太爷、老爷、少爷,都把你恨死了,想方设法要抓你,可是你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我这次上山到雷神殿来,正就是为了要找到这个雷神,告诉他,山下有人在磨牙齿了,他们可都不是吃素的人呀。”

雷神问:“他们要把我怎么样,想的什么方,设的什么法?”

丁元平说:“他们就要派工匠上山来修雷神殿,他们可不是看你雷神住的这个雷神殿破烂了,派人上山来给你修公馆的。他们是想修好雷神殿,派人上山来守香火,打听你的下落,然后张开网子让你来钻。”

雷神说:“那有什么,他们最多能把我从这个庙里赶走,大巴山这么宽,哪里不好藏人?住岩洞,歇岩框,我一样过得去。我现在晓得他们在打我的主意,我更不怕了。”

丁元平心里高兴,这个青年果然有志气。他说:“我上山来,一路在想,倒想出一个将计就计的好主意。这样一来,你倒用不着去歇岩框,住岩洞,可以来住他们给你修好的这个公馆了。”

雷神听了,莫名其妙,望着丁元平直发愣,丁元平才说出缘由。他说:“他们修雷神殿的钱好凑合,修庙的匠人也好找,唯独修好以后要找一个守香火的人不好办。哪个愿意成年累月地到这深山里来守冷庙?听说王公馆里派人找了好久还没有找到,王家想叫来的,别人不答应;别人答应来的,王家却不放心,怕不可靠。唯独有一个人,王家既认为可靠,本人又愿意来。”丁元平说到这里,故意卖关子,不说了。

雷神问:“这人是哪一个?”雷神当然很关心这个人是谁。

丁元平笑一笑说:“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原来就是丁大伯呀。”雷神高兴得叫起来。他心里想,丁大伯这个人肚子里的心计真不少呢。他望着丁元平那两撇翘胡子和那双狡黠的眼睛说:“有你老人家来‘雷公馆’和我打伴,我在这里就过得更自在了。”

“不过这几个月,你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一下,你也不要下山去惹事,等他们修好了雷神殿,你再回来安然地住下,往后再说别的。”

雷神说:“这一阵我正可以出去走走,我看这山上的山货不少,收一些运到陕南去卖几个钱,回来下山去看我的老娘亲,去找和我订了亲的那个女子。”

雷神不提这件事倒也罢了,一提这个,倒叫丁元平不好说话了。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他的老娘亲自从死了丈夫,走了儿子,就没有什么希望了,她的年纪还不大,怎么守得住?所以在几年前,他和老三姐就同意她改嫁到远方去了。说到李铁拐在世的时候给自己的儿子订的一门亲事,那就更惨。那个女子是贫家小户的人,小名叫秋香。因为长得漂亮,被一家财主看上,弄去当丫头,听说被那家的少爷强奸后,她跳水死了。这两件叫雷神伤心的事,是不宜于把实情告诉他的。但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不对雷神说个所以然,显然也是下不了台的,那该怎么办?

丁元平的小眼睛眨了几眨,便有了主意。他说:“你的老娘亲为你的爸屈死了,伤心得不得了,你走了以后,好久又没有你的消息,她想不开,就悄悄下河跳水死了,连尸首也没有见到。说到那个和你订了亲的女子,她叫秋香。听说弄到哪个财主家里当丫头去了,一直没有消息,有人说还活着,被财主老爷收上房当小姨太去了;有的说被财主少爷强奸后寻了短见了;有的说是逃出去了。现在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也不清楚。”

丁元平的这几句话,把雷神惹得尖嘴巴翘了起来,金刚怒目,气得直咬牙。他把他的大刀从背上抽出来,在木枋上砍了一刀,大叫道:“又是两条人命,我要他们用四条人命来抵,我要报仇!”

丁元平对雷神的情绪,自然是理解的,但是对他因为仇恨之极,便下山去,不问青红皂白,见财主就砍的办法,却不以为然。这样会把财主都惹发了,抱成一团来对付他,也是不妙的,这样搞对于向王大老太爷复仇更不易了。但是丁元平劝雷神,雷神一点也听不进去,那木枋好像就是仇人,他狠狠地砍了几刀,大声叫道:“我就是要叫他们血流成河!”

丁元平又劝了一阵,缓和了气氛,他说:“其实说不一定秋香并没有死,还活在哪家财主家里,以后好好打听一下,说不定打听得到的。”

丁元平这句话本是托词,却给雷神带来了一线希望。这个秋香,是他在这个世上能找到的唯一的亲人了,他一定要找到。他对丁元平说:“丁大伯,你替我打听一下,我也要去查访,如果查访到了,她还活着,我一定要去把她救出来。”

话分两头,雷神听了丁元平的劝告,离开了雷神殿,他在山里装成一个陕南那边过来的山货客商,在山里赶场,收了一些山货,请马驮子驮过山到陕南去卖,在汉中买些山里短缺的日用杂货,驮回来卖给山里场上的商人,赚了一些钱,够他开销的了。像这样进出巴山的行商多的是,谁也没有注意他就是在大巴山外赫赫有名的雷神。他没有回到申大老爷家里去,他害怕申家把他强留下来。他也没有再在巴山南边出现。

再说丁元平下了山,直奔自己的家里,他要把李铁拐的儿子活出来了,回到山这边来了,而且就是远近闻名的雷神的事,告诉他的老伴老三姐。他对老三姐说了以后,赞不绝口地说:“好一个标致的小伙子,李铁拐的仇有得报的机会了。”

老三姐听了,也十分高兴,说:“没想到那个替穷人伸冤报仇的雷神,就是我们的二狗娃呀。”

丁元平说:“快不要再叫他二狗娃了,人家已经长成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了。”

“长成为一个堂堂男子汉又咋啦?他还是我们的二狗娃嘛。”老三姐还是笑着坚持她的说法。丁元平有什么办法?老婆子嘛。他只有摇头,不过他的心里何尝不是和老婆子一样地高兴?

丁元平又把他想上山去守雷神殿的香火,好掩护雷神的事,对老三姐说了,老三姐也很赞成。虽然她知道这是苦差事,老头子的这把老骨头够受的,但是为了雷神的安全,也认了,她说:“千万不要叫他们把二狗娃抓到了。”

丁元平还没有到薛大爷家里去,薛大爷却亲自上门来了,就是说要丁元平上山去守雷神殿的香火。丁元平和老三姐一听说是上山去守冷庙,推辞了好一阵。

薛大爷就是不松口,说:“你是王家几辈人的老佃客,不能忘恩。你又是老猎户,山上很熟,你不去,还有哪个去?你要答应了,我在老太爷面前说一声,你该交的猎物少交一些,该交的租谷少交一些,也就是了。”

这样,丁元平才算勉强地答应了。

薛大爷最后对丁元平交底说:“王家的老爷们要你上山,其实是信得过你,说穿了,老太爷是要你上山去替他当耳目,随时报告有什么生人在山上活动。老太爷把从雷神殿到山口场出山这一路上做耳目的事交给你了。”

丁元平又推辞了一下说:“哎呀,这个责任就大了,我负不起。”然而薛大爷一劝,他还是答应了,不过他提出他的条件说:“我答应上山去守那冷庙,也答应巡查出山的这一路,不过我总不能凭一杆猎枪去守吧?你要信得过我,总该发给我一支二十响去守庙,再发给我儿子一杆长枪,好在这一路上巡查吧?”

薛大爷一口气答应了。因为进大巴山的山口,山防局本来是要派人去巡查放哨的,现在丁元平愿意派他的儿子去巡查,那更可靠。既然要巡哨,哪能不发枪呢?他对丁元平说:“好,山防局在山口上正要设一个哨所,我就把这个哨位交给你的儿子带两个团防队员去守吧。”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修雷神殿的工匠上山去了,搞了几个月,把漏屋修好,大殿清扫干净,把倒塌了的山门重新扶起来装好。最重要的当然是把破败了的雷神的金身重新塑装起来,又显得那么威武雄壮。后面的几间住房,也修门安窗。墙壁廊柱都刷上桐油光漆,真是整旧如新,十分风光。当然,还要立上一块碑,刻着重修雷神菩萨金身捐款人的姓名和他们捐款的数目,这一点是绅粮们最关心的事。至于王大老太爷是“首人”,自然更要在那块碑上大书一笔了。

为了把雷神菩萨迎归正位,特别举行一个大典。绅粮们在王大老爷的领导下,准备了三牲八品,由薛大爷带手枪队护卫着上了山。本来应该由首人王大老太爷主祭的,因为老太爷年老体弱,上不得山,由王大老爷代表主祭。在雷神菩萨脚下的供桌上,祭品堆积如山,几对大蜡烛点得满殿生辉。大家一起下跪,烧香叩头,十分恭敬,都想在雷神菩萨面前,取得一个好印象。这一切法事做完以后,大家下山,只留下丁元平一个人守香火。丁元平就凭这些供品,也够他吃一阵子的了。

从此以后,果然雷神再没有下山发雄威,没有哪个财主老爷的人头落地,大家算放了心。果然用金钱和香火把雷神“安服”了,正像他们过去安服上面来的那些各种“委员”一样。

金门的老爷们也稍微安了一点心,特别是薛大爷更放了心,有丁元平这个“撵山狗”替他们看山,并且隔些时候还送一些野味下山来,还带来一些不大不小的消息,看来这个老家伙是可靠的。特别是最近一次,丁元平下山来,把他探得的最新消息,报告给薛大爷。他说他得到确实消息,上次老太爷的鸦片烟担子在山里被抢,原来是在大巴山上活动的神兵干的。这股神兵是从大巴山东边窜过来的,有一二百人,头领是一个叫王神仙的老道人。这支神兵在山里窜来窜去,听说最近在吕祖庙设了司令部,正在招兵买马,扩充势力。山下好多信神的干人上山,就是投奔到神兵那里去的。

难道了元平真的那么热心,心甘情愿给山防局的老爷们去山里作包打听吗?那才不然呢。丁元平可没有那么傻。他是在守雷神殿的空闲时候,带着猎枪到山里去转游,和猎手们在一起打猎的时候,听他们说起神兵的事,从他们的口里探听到的。听他们说,隔雷神殿一二百里路远的地方,有一个大庙,最近从大巴山东边窜来一支神兵,有一百多人,头领是一个名叫王神仙的老道人。丁元平一听,就猜出那个大庙一定是吕祖庙,这正是一个道教的庙子,里面供着吕洞宾这个道教的祖师爷。这个神兵头领既然是一个老道,一定就是住在这座吕祖庙里。那些猎人说,正是这样,神兵的司令部就设在这个大庙里,他们说这个王神仙很有道限,自称是吕洞宾门下得道的徒弟,派他下凡来统领天兵天将,劝世传道,使出法术惩办恶人的。因此好多山下信神的干人,上山去参加了神兵,眼见神兵从开头的几十个人扩大到一百多人了。听说这个王神仙能够呼风唤雨,能够装神作法,只要他画一道神符化凉水吞了,上阵去就可以刀枪不入。丁元平打听这些,倒不是想向薛大爷去报告得赏,他其实有他自己的算盘。这个世道,谁能保准,不会有朝一日,被逼上巴山去投靠哪一个山大王?他想,如果他上山,倒不如去投神兵,可以干打富济贫的事。当然,既然身负山防局坐探的任务,把这个消息送给薛大爷,也可以取得他们对自己的信任,也是好事。

薛大爷把丁元平大大夸奖一番,说要报告老爷,给他发奖。薛大爷把这些消息马上报告给王大老爷,王大老爷觉得重要,马上转报告给老太爷。老太爷说,才安服了雷神,又出了一支神兵,招收一些穷人上山作乱,不能小看了。他叫丁元平进一步去打听神兵的消息。果然给丁元平发了十块钱的奖。在山里头,这个数目,不算小数了,对于老太爷说来,算是格外地大方了。

丁元平捞了十块钱,眨一眨眼,唯唯地答应着,回到雷神殿去了。

雷神从陕南回来了。看他一身新,神采奕奕的样子,大概是去陕南跑了几个月,赚了一笔钱回来了。那派头也颇有一点像行商。他走到修葺一新的雷神殿外边,悄悄观察了一下午,断定只有丁大伯一个人在里边进出,傍晚时候他才进殿的。

丁元平一见是他回来了,十分高兴。他打趣地说:“你看,你的公馆不是已经修得好好的了吗?我正在想,雷神的公馆已经修好,供品都已经坏了,雷神为什么还不回来享用呀?”

“我没有摸实在是你老人家在守香火,我怎么敢回来?这下真好了,我有了一个窠,还有你老人家作伴。”雷神把他的行囊从背上解下来,安顿到里屋去。

丁元平对雷神说:“有我在这里守香火,你住这里没有问题,不过一定要放一些猎具在屋里,你就说是从陕南过来的猎户,来放套子的,就是有人进来看到你了,也不要紧,哪个晓得你就是雷神?你干你的事,我守我的香火。”

雷神却说:“我想马上下山去呢。”

“干什么去?”丁元平问。他想现在山外,山防局正在搞联防,查验得紧,随便下山,不注意是不好走路的。他便劝雷神:“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现在还是不下山的好,等过一些日子,下面松一些了再说。”

雷神却坚持现在就要下山,他说:“我要下山去打听秋香在哪里,我要去把她救出来,我要和她……”他没有把他想和秋香成亲的话说出来。

丁元平明白,和雷神订过亲的那个秋香,早已死了,到哪里找他去?上回他告诉雷神说秋香没有死,只是不知道在哪家财主家里当丫头这些话,是说来诓他的,他倒认了真了。但是现在还是不能告诉他真相,怕他马上去惹事,只得把外边风声紧的话说来阻止他。

雷神却说出另外一个丁元平无法阻止的道理,他说:“我的脑壳上并没有刻字,他们知道我是哪一个?我看进进出出的贩运山货的客商不少,进山打猎的人也有的是,我化了装,就站在他们面前,也不能把我怎么的,怕什么?我一定要去打听我的秋香,不然我心里过不得。”

丁元平还能说什么呢?看他这么情深,不好阻挡,只得说:“你要把装化好,不要带武器,不要一见不平就拔刀,现在风声正紧,不要去惹祸。”

雷神满口答应了。他休息了两三天,化装成为一个猎人,对本来是猎人的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收拾了一些丁元平已经打到手的猎物,便下了山。

二 赵家坝来了一个李铁匠

大巴山是个穷地方,到处都是山,高的山,低的山,胖的山,瘦的山,俊的山,丑的山,云里山,雾里山,就是少见山外边的那种大坝平原。但是大巴山里用坝子取名字的地方却最多。山里人看过的平坝子很少,却又向往平坝子,于是把稍微有一点平坦的地方都取名叫坝子。张家坝,李家坝,沟头坝,桥溪坝,叫得很热闹。你要走拢去一看,巴掌大一块平地也叫坝吗?真笑死人了。

你且不要笑吧,我们眼前就有一个赵家坝,而且为了区别于其他的坝子,这里人硬要叫它为赵家大坝呢。这个大坝其实不过是大巴山的山溪水冲积起来的一小块带小山丘的平原,纵横不过二三里地,也算可观了。这块坝子既然叫赵家大坝子,可以肯定,座落在这块坝子中央的一座四角头院子的主人一定姓赵,这院子也一定叫赵家大院子。那么从大院子前面流过去的一条大巴山下来的溪沟,当然要叫赵家溪,架在溪上的那座桥,自然就叫赵家桥。在桥头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自然该叫赵家土地庙,那土地菩萨是专门为赵家守门的。只是在土地庙旁边的那棵大树,想必是赵家所栽,但一眼看出是一棵黄桷树,便无法把它更名为赵家树,最多只能叫赵家黄桷树了。

我们现在便来到了赵家溪边赵家土地庙旁的赵家黄桷树前。

“补锅——配钥匙!”一声吆喝从清晨的朦胧雾里传了来。接着便看到一个汉子挑着铁匠担子从雾里走出来,担子上挂着的一串铁片,合着这汉子的脚步,有韵拍地响着。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补锅——配钥匙!”他又吆喝一声,把担子歇在土地庙的黄桷树下,坐上早已被来来往往的人坐得发光的石条凳上。

在巴山的一个桥头,一棵大树下,总安得有几条石凳,说不定还有一座小土地庙陪在旁边。行路的人,不管多忙,总要在树下遮阴处的石凳上歇一下气,抽一袋叶子烟。人多的话,还要天南地北吹上一阵,这里便成为这地方的消息发布中心。壳子吹够了,然后笑一笑,或者叹口气,把烟抽完,各走各的路。这也真是巴山人的一种嗜好,一种规矩,或者说一种享受吧。眼前这个汉子就消消停停地拿出叶子烟杆来,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铁盒,打开来取出一片叶子烟,那叶子烟是裹在一片青菜叶子里,这是为了烟叶沾点潮气,使之更湿润一点,不致被身上的热气烤焦了。他把那片叶子烟展开来放在膝头上,再放上些零碎烟叶,就裹成了一支叶子烟卷,装在烟杆的烟锅上。当然,在装上以前,还要把烟杆吹一吹再把那擦得晶亮的铜烟锅在石头上敲一敲,保证烟杆的通气状态良好。这样他才把怀里的火镰拿出来,很熟练地把火绒打燃,就着火把烟点着。现在是该他悠然自得地享受过烟瘾的神仙之乐了。

这个汉子正在半闭着眼享受的时候,另外一个货郎担子又从雾里走出来。按照巴山这些贩夫走卒的规矩,他自然是应该坐在大树下,拿出烟杆来享受一番的。他放下担子,便和先来的这个汉子打招呼:

“哎,李铁匠,你倒转游到山边这一方来了。”

“张大哥,你这货郎担子越挑越轻了,想必是生意好,货走得快吧?”那个叫李铁匠的汉子用这种寒暄话来代替打招呼。

且慢!我们可要把这个叫李铁匠的人看清楚,怎么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有些面熟呢?嗯,明白了。你明白,我明白,那个李铁匠自己心里也明白。不明白的只是那个叫张大哥的和在这个坝那个坝转游的赵大哥、王大哥之流的贩夫走卒们。虽然他们彼此在各地的路途上,大树下歇凉的石凳上,路边的小饭铺里,小栈房里常常见面,混得也熟了,还是不明白。大家只晓得这个汉子是从山外来的铁匠,姓李,有一手补锅配钥匙的好手艺,并且为人很义气,茶钱饭钱他常常顺手就替别人付了。“好个李铁匠。”大家称赞说。

至于在县衙门里的那些大老爷,在那些深宅大院里的老太爷,老爷,少爷,更不屑于知道这种下力人姓张姓李了。

说到补锅配钥匙这种活儿,是哪一家也不可少的,铁匠和那些货郎一样,可以在一般农家院子里走动,也可以在这些深宅大院里进出。当然他们只是和大院里的下力人、丫头、老妈子、厨子这些人打交道,在干活的时候可以和他们拉闲话,听些张家长李家短的秘闻轶事。他和那些老爷、少爷即使打过照面,也是没有资格和他们说话的。谁耐烦管这铁匠是姓张还是姓李?

但是我这个说书的人和你们这些听书的人,就是明白这个李铁匠本来是谁,干什么来的,也不必明说。到了该说的时候再说。

且说李铁匠在这一带山区转游了两个月,干活的时候总不忘记向那些拿破锅烂锁来修的丫头、老妈子、厨房大师傅打听一个叫秋香的丫头,在路途中也不忘记向那些贩夫走卒、长年、轿夫打听。却一直没有打听到。在这中间,他也曾听说过几个叫秋香的丫头,一个是岁数太小,才十二三岁;一个岁数有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并且被财主老爷收上房,做生男育女的工具去了。还有一个听说是跳水死了的,那是被那家少爷强奸后,她寻了短见。这个丫头倒有点像,但是李铁匠不相信他要寻找的丫头秋香已经死了。他相信她一定还活着,正在等着他去援救。这种信念使他坚定地挑着担子,到处转游,风餐露宿也不在乎。他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他要找的人。

果然他今天就遇了缘了。

三 李铁匠见到了赵公馆里的秋香

“秋香”,一个声音从桥那边传过来。接着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娃儿,从桥那头不远的赵家大院子走了出来。她走过桥来,望着溪边又喊:“秋香,大太太到处找你,叫你快回去。”

李铁匠和张货郎同时注意到,原来在桥边有一条小路通向小溪边。在那溪边的灌木丛下,原来还蹲着一个女娃儿,在那水边洗衣服呢。这自然是一个丫头了。

“嗯,我就回来。”那丫头答应一声,便站起来,提起装衣服的水桶,拿起搥衣棒,走上桥来。李铁匠一看这丫头匆忙地用衣角在揩自己脸蛋,李铁匠就认定是在擦眼泪:“她显然在洗衣服的时候哭泣过。”李铁匠想。但是谁说得准,也许那不过是她洗衣服的时候溅在脸上的水珠罢了。

秋香,她是秋香?秋香在哭……这些概念像闪电一般在李铁匠的脑际迅速闪动。他张着惊异的大眼,凝望着走上来的这个姑娘。她的打扮虽然很朴素,不过是蓝布短上衣,长裤子,却是很干净,很合体,看去绰约多姿,令人难忘,特别是粉红的脸上带着水珠,真有些像朝露中的海棠。秋香,竟是这么一个标致的丫头。

“是她,她就是秋香!”李铁匠自言自语,呆呆地望着这个过桥而去的丫头。

这个叫秋香的丫头,无意中看了坐在石条凳上的李铁匠,和正凝望着她的眼神对上了。她心里突然一惊,迅速转过头去,忽然不由自主地又转过来再望了李铁匠一眼。她其实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铁匠,李铁匠今天是第一次到赵家坝来找活儿干。这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女子见到了一个英俊雄壮的青年所常常发生的那种不期而然的似曾相识的感情。李铁匠对于秋香除开一个名字以外,一无所知,然而他却有一千种理由似地,认定这就是他要找寻的女娃。天赋的本能使他们不能不又对望了一眼。

“快回去吧,去迟了又要挨骂了。”来喊的那个丫头催秋香。秋香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朝桥那边走去。

“就是她。”李铁匠叫出声来。他张开嘴几乎要叫一声秋香,却又闭了嘴。她是哭了,她在这里一定受苦。李铁匠心里想,叹了一口气。

“你认得秋香吗?”张货郎奇怪地问李铁匠。

“不,不认得。你认得吗?”李铁匠问。

“这丫头我倒认得。她在我的货担上常买点小东西。那真是一个标致的丫头。”

李铁匠点一下头,同意张货郎的看法,又问:“她真的叫秋香吗?”

“是叫秋香。”张货郎肯定地说,“就因为长得标致,才弄得她在这个院子里上不上,下不下的,被太太嫌弃。”

“那是咋个一回事?”李铁匠对秋香有超乎寻常的关心,他很想知道。

张货郎不紧不慢地道:“大户人家里那些狗屁倒槽的事,你说得完?这赵家的大太太老了,老爷想讨个小,看中了秋香,要收她上房,偏偏在外头读书的大少爷不讨外头的女学生,却看中了秋香这朵野花,一心要娶她。听说秋香不愿意陪老家伙,守活寡,宁肯嫁给这位少爷。两爷子争风,大太太说秋香是祸根,把她当眼中钉,秋香便常常吃苦头了。”

李铁匠问:“你咋个晓得?”

“是这大院子里的长年领班王大伯对我说的。”张货郎说。李铁匠想要把这个秋香的根底摸清楚,看来只有找那个王大伯了。他挑起铁匠炉担子走过桥,把担子顿在公馆门口,吆喝一声:“补锅——配钥匙!”

过了一会,令李铁匠奇怪的是,正是那个叫秋香的丫头和一个老妈子一块出来了。老妈子的手里提着一口锅,丫头手里拿着两把锈锁。老妈子口里唠叨着:“你这丫头,哪里找不到补锅的了,惊风扯火地拉我出来,莫非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听口气,显然是秋香动员老妈子和她一块出来的。

“这两把锈锁你修得好吗?”秋香把锁交给铁匠。同时老妈子把破锅放在地上。李铁匠看一看那两把锁,又把破锅看了一下,点头说:“修得好。”于是趁升炉子的功夫,先修起锁来。他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秋香一眼。秋香再也不是哭丧着脸了,甚至还有一点笑容。

秋香刚才在桥头只恍眼看了一眼这个铁匠,就突然产生了一种总想再看他一眼的冲动。她随手找了两把旧锁,拉着做饭的张大妈,怂恿她把不久前炸了裂纹的菜锅拿出来修补。现在她站在这个铁匠的面前了,李铁匠正埋头修锁,给了她充分的时间来观察,或者更确切地说来欣赏这个汉子。破衣袖下露出来的臂膀,红里透黑,一块一块的筋肉凸凹不平,像是用古铜雕刻出来的一般。那发达的胸脯,健实的腰肢,天生的协调和匀称。更叫她吃惊的是,当李铁匠抬头的时候,在那瘦削的有楞有角的脸上,透出一股坚毅的英气,那炯炯有神然而十分诚实的眼光,更叫她望了一眼,不敢再望了,心里突突地跳,脸上感到发烧。她赶快说一声:“你修好了叫一声,我们就出来取。”

“你就是秋香。”李铁匠不知怎么地随口肯定地说。

“你认得我?”秋香睁大眼睛问。

“不认得,不认得。”李铁匠埋头干活了。见秋香、张大妈转身进了屋,他心里嘀咕着:“她是不是我找的秋香呢?”看来只有找那个王大伯了。

活儿干完了,李铁匠在门口叫一声:“秋香。”

秋香果然出来,提上补好的锅和拿着配好钥匙的两把锁,叫铁匠跟她进去找管事要钱。管事给了钱后,秋香又对管事说:“那柴屋的锁锈坏好久了,我这钥匙打不开它,叫铁匠去看看吧。”

管事同意,李铁匠也乐意,秋香带着他转到厨房后的一间破屋面前。他从秋香手里接过钥匙,在锈锁上试了一下,开不开。他说:“锁和钥匙都是好的,只是锈住了,把锈擦了就行。”于是他把锈锁擦了一阵,用钥匙一捅就开了,他把锁挂在门上说:“好了。这不要钱。”

既然修好了,又不要修理钱,李铁匠本来应该告辞说“我出去了”。他却不说话,只愣愣地傻望着秋香,把秋香望得不好意思起来。秋香忙转过头去,一会却偏偏又回过头来看这个铁匠一眼,对他那破衣袖里露出来的有棱有线的铁胳臂,更多看两眼。她当然还没有现在外方人那么开明,一看到一个精强力壮的汉子那双铁胳臂,就想让这双铁钳子把自己紧紧搂抱起来,该是多么舒服呀。秋香想不到这些,可是那相似的朦胧的概念想必是有的。不然为什么她总怀着几分留恋之情,望着李铁匠的那双铁臂膀呢?

一个念头在李铁匠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就是我要找的秋香!”他却不知怎么开口问,半晌才说:“你是哪家的秋香?”

秋香听了,感到很怪。她还能是哪家的秋香?她不就是赵家大坝赵大老爷公馆里的秋香吗?她不就是那个老爷想要收她上房当小老婆,她却一心想着在外面读洋书当洋学生的大少爷明媒正娶她当少奶奶的秋香吗?她不就是那个据说赵家老爷曾经因为她父亲上山被狼拖去吃了,她把当丫头收养起来,她感恩图报的秋香吗?她还能是别的哪家的秋香呢?秋香回了铁匠一句:

“你这人才怪呢,我就是这赵家的秋香嘛,我还能是哪家的秋香?”

李铁匠也感到自己冒失地出言不逊,便嗯嗯地支吾了两声,告辞出了公馆。秋香不知道为什么竟跟着送到门口,并且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话:“你还要转过来哟,我还有活儿交你做呢。”

“嗯,嗯,我是要转过来的。”李铁匠口里这么说了,心里也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李铁匠在赵家坝转游了几天,从茶馆饭铺里贩夫走卒的口中,很听了几件关于这家赵大老爷和王家场的王大老爷勾结在一起,在赵家坝残害百姓,为非作歹,很叫下力人痛恨的事,他更下定了要转回到赵家大院子里来的决心。

李铁匠还在茶馆里终于找到了那位赵家的长年领班王大伯。从他的口里得知秋香的确是一个佃农的女儿,这个佃农大家叫他陈麻子,其实他的脸上一颗麻子也没有,只有几颗土痣。他曾经跟赵大老爷上山打猎,一去没回,说是被狼咬死了,连尸首也没了。这是大老爷回来如此这般说的。谁肯相信?谁又敢不信?秋香却真相信了。她对大老爷收她这个孤女进公馆当丫头,感恩戴德。她还为这家父子争风,大老爷想收她上房,大少爷执意要娶她当少奶奶,有几分高兴。王大伯这些长年却很不以为然,害怕秋香要吃亏。在洋码头玩女人玩厌了的赵大少爷能存什么好心?其实不过吃厌了大鱼大肉,想吃一盘素菜一样,喜欢起秋香这个别有一种野味的乡下女子罢了。王大伯的这些话,都是李铁匠在茶馆里用酒开路,打开了王大伯的嘴,套出来的。李铁匠越发相信,这个姓陈的丫头,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秋香。他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带到山上去,不能让她落到狼嘴里去。

四 雷神绑架了秋香

雷神下午回到雷神殿,丁大伯刚好不在,这正是他所希望的。这样可以少费许多唇舌。他匆忙地穿上他在陕南申家大院子当保镖的时候常常穿着的夜行衣裳,显得十分威武。背上插在皮套子里的那把大砍刀,腰间别上二十响的手枪,骑上他的枣红快马,下山去了。他抄小路绕过丁大伯告诉过他的山口哨棚,直奔赵家大坝子。当他到达赵家大院子外边的树林边时,已经是半夜子时光景了。

他把马拴在树林里一棵小树上,乘夜色走近赵家大院子。他上树翻墙,制服看门狗,无声落地的这些功夫,那早已是驾轻就熟。一会儿他便来到了昨天来过的那间柴屋门口,用他的万能钥匙一捅,门开了。他开门进了柴屋,关上门,消消停停地在柴堆上睡了一觉。天快明时,他翻身起来,抽出他那把明晃晃的大刀,朝着他从秋香口里探知的上房走去。这时天越更明亮起来,事不宜迟,他一脚踢开虚掩着的门,毫无阻挡地径直突入到赵大老爷的上房里去。赵大老爷还正在他的鸦片烟床上斜躺着,在他的面前那盏烟灯还半明不灭地亮着。这是他的习惯,一大早就要过早瘾。他迷迷糊糊地打瞌睡,等待着秋香丫头来给他烧烟泡子。

赵大老爷听到脚步声响,醒了过来。他还以为是秋香已经给大太太梳好了头,过来给他烧烟泡来了,喊了一声:“秋香。”睁眼一看,却是一个大汉,手里举起大刀,走到床前来。他马上想起大家正在传说的雷神来,吓得魂不附体,只叫出“你……”一个字,头便咚的一声,滚落在烟盘子上了。

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赵大太太已经起来,在早晨的微明中,坐在梳妆台前,由秋香给她梳头发。她忽然听到隔壁烟铺上咚的一声响,怕是赵大老爷睡不安神,伸手把烟灯打翻,引起火灾,她急忙站起来到隔壁房间去看一看。才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大汉举起明晃晃的大刀架到她的颈上。还没有来得及惊叫一声,只听得咔喳一声,大太太像一捆柴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了。

雷神这时杀得兴起,他认为在老爷的上房的人,都不会是好东西,格杀勿论。发现在梳妆台前的小凳子上,还坐着一个女人,他一步窜上去,举起大刀,准备对准她的颈项横扫一刀,那女人的头便会飞掉了。但是,噫……

那个女人的头摆过来了,他一眼望去,这不是那个秋香丫头吗?虽然刀头上放了万斤气力,却怎么也砍不下去了。那明晃晃带血的大刀在空中闪亮,那古铜色的有棱有角的脸,那喷射着愤怒火花的眼睛,那高举着的铁臂膀,都忽然凝固成一尊雕像了。

秋香回过头来,看到站在她面前举起大刀就要砍下来的这个大个子,竟是他!那个前天到赵公馆门口来的补锅匠,曾经给她留下很深印象的铁血汉子。他怎么忽然跑到这上房来杀人?她看着他那张坚毅的面孔,那闪光的眼睛,那凝然不动的一尊雕像,似乎并不可怕。她不相信那片大刀会落到她的颈项上来。看到这么一个英雄汉子,在她的面前竟然这么吃惊得发呆,她微笑了,好像在说:“我看你砍!”

雷神看到秋香毫不畏怯的样子,甚至还带笑意,越发吃惊,早已忘记他手里举起的大刀了。

“雷神,刀下留人!”一个声音在上房门口叫。接着走进来几个长年,走在前头的是和雷神打过两次交道的长年领班王大伯。

王大伯照规矩大清早便起来,领着长年们准备吃早饭以后出去上工。他忽然发现一个青年小伙子举起一把大刀,冲进上房去了,他二看就猜出是他们早就听说的雷神,知道就要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赶忙跑到上房来看一看,别的长年也有跟上来的。王大伯在门口眼见雷神举起大刀就要向秋香丫头的颈项上砍去,他大叫一声:“刀下留人!”

雷神这才从惊诧中醒过来,放下了他的大刀。

王大伯进来说:“想必你是雷神。雷神,她,杀不得,她是好人。”

秋香听到王大伯叫这个汉子为雷神,也惊诧了。雷神,她过去听长年们给她摆过,那是一个来无踪去无影、专门下凡来和那些作恶的老爷们算账的、天上的神,而面前这个人,不明明是前天她见过的那个补锅匠吗?她曾经亲眼见他补过锅,替她修过旧锁,怎么会是雷神呢?她仔细看看,在那瘦削得嘴角边有两道深深沟纹的脸上,的确有一张凸出的尖嘴,原来大家说的雷神,竟是一个精强力壮的农民小伙子,也是一个下力人的样子。以前在她心上构筑起来的神的威武形象,一下消失了。雷神竟是一个英雄汉子。她甚至想到了如果他的大刀砍下来,吃他一刀,也是乐得的。

雷神没有说一句话,还是呆呆地看着秋香,在他的面前竟然幻出一尊女神,一尊和蔼、明净而圣洁的观音。用不着王大伯说,她当然是一个好人,一个他尊为神灵的女人,一个他非得到不可的亲人。他下定了决心。

雷神突然对秋香说:“你跟我走吧。”

秋香万万没有想到,雷神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他那坚毅的神色,是非带她走不可的。但是她并不想跟雷神走,虽然她看出他是一个铁汉子,是可以信赖的。但是她要等着对她起过海誓山盟的赵家大少爷回来,她要跟他出山到成都大码头去。

王大伯听到雷神这句话,虽然也感到吃惊,可是一想,这样倒好。王大老爷要想收秋香上房,那不过是糟踏了她这一朵花。就是那个对她好的大少爷,也未必是真心,他怎么看得起这个下贱的丫头,也不过是带出去玩一阵,就把她扔掉了。王大伯早已看出雷神本来是一个人,而且是和他们一样的受苦人,秋香跟雷神走,去山里要过苦日子,但是可以做长久夫妻。穷人娶穷人,这才般配哟。于是他对秋香说:

“秋香,赵家是散架了,我们也要散伙了,你跟他去吧。”

“不!”秋香一口说出,很坚决的样子。

雷神没有多的话,只有一句:“你跟我走!”

“不!”秋香也还是说那一个字,更坚决了。

“我要你跟我走!”雷神说得更坚决,并且对王大伯说:“我要带她走,我不会错待她的。”

王大伯点头,相信雷神说的话,又劝秋香:“你还是跟他走的好,不要打错了算盘。”王大伯也明白秋香这丫头是痴心妄想地在等这家大少爷。

秋香还是咬住一个字,说:“不!”

“跟我走!”雷神生气了,严厉地对秋香说:“再说不行,我要动武了。”说罢,他就在屋里顺手找到一根绳子,动手捆秋香的手脚。秋香奋力抵抗,乱扳乱跳,大喊大叫:

“你杀了我吧,我就是不走。”

几个长年在一旁看着,竟没有一个帮她的。王大伯还说呢:“你这丫头不懂事,喝了赵家的迷魂汤了。”

雷神并不需要别人帮忙,终于把秋香的手脚捆了起来,把她横腰担在自己的肩头上,便往外边走。秋香虽然挣扎,用捆了的双手打雷神的头,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她只是嘴里嚷着:“你杀了我吧。”

雷神扛着秋香,走出大门,向小树林走去,他安慰秋香说:“我不会杀你的,你去了才明白。”

雷神对跟着出来的王大伯几个长年说:“你们收拾一下贵重的东西,快拿走吧,我要放火了。你们就说是他打翻了烟灯,火从他鸦片烟铺上烧起,烧死了自己的。”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一个长年说。

王大伯说:“你快走吧,惊动了山防局,你就走不脱了。放一把火的事,我们还不会吗?”

雷神把秋香横担在马背上,骑上了马,向大巴山口急驰而去。走不多远,雷神回头望去,赵家大院子已经火光冲天。他知道这一下惊动了山防局了,他们马上就会追来。他挥鞭打马快跑,消失在早上刚升起来的浓雾之中。

五 王大老爷发现问题

果然不多一会,在那火光冲天的地方,响起了枪声。雷神并不着急,听那枪声,隔他这里还远呢。等他们追上来,他早已过了山口,进山去了。

但是,可怪,当那火光冲天的地方响起了枪声后不久,在雷神的左边,右边,以至在他前进的方向上,也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枪声,这使雷神大为吃惊了。他不知道这是王大老太爷的山防局搞的“联防”发生作用了。

自从由王大老太爷出主意,巴到烂县大老爷照办,组成了巴山山防局以后,王大老爷亲任副局长,他把县里、区里、乡里的武装都编了起来,连本地地主的护院武装也收罗一部分,还有本地猎户的猎枪也编进来,组成联防队,在各地要路口都设上了哨所。他们先约好了,只要一个哨所打响了枪声,各地哨所的武装都要拖出来,一起打枪,各守一方。王大老太爷对他的这个联防办法很得意,说:“这好比一张网子,只要一个铃子响了,所有网上的铃子都响动,只要把网子往紧里一收,哪怕他会跳会飞,也跑不出这个天罗地网了。”

今天早上,王家场大碉楼上的了望哨,忽然发现靠大山不远的赵家坝的大院子起火了。他马上向薛大爷报告,薛大爷马上向王大老爷报告,并且惊动了正在睡早觉的王大老太爷。王大老太爷马上传话:“不管是自己起的火,还是歹人放的火,先把网子收紧,管他是大鱼小鱼,乌龟王八,一齐收进网里再说。”

雷神在不久前,曾经听到丁元平大伯给他透风,说王家坝成立了山防局,搞了联防,很是厉害,连猎户也被组织起来参加守哨所。他家是猎户,也参加了,负责守山口这边的哨所,现在由他的二儿子丁天明守着。雷神听到这些,并不放在心上。他相信他自己神出鬼没的机智和勇敢,他相信他那指哪点打哪点的枪法,他相信他的枣红快马。就是现在他带着秋香陷进山防局的联防网中了,也不惊怕。他从来不知道惊怕是怎么一回事。他决心仍然朝着他选好的一条进山口的小路跑去。那枣红马真是火龙神驹,身上驮着两个人,还是急驰如飞,向山口奔去。他听出来,枪声最密的是在王家坝和他的后方,左右枪声还远,前方虽然也听到枪声,但是稀稀落落的,显然不知道他正在向那里跑去。这是他突围的最好方向。他把马一夹,更快地跑起来。虽然秋香被横绑在马背上,她总不安生地在扳动,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按住秋香,可是他的另一只手还可以抽出来,把二十响的手枪举起,随时准备应战。

且说,薛大爷带着他的手枪队赶到了赵家大院子时,那大院子已经烧得东倒西歪,所剩无几了,满地冒着火苗和青烟。薛大爷找不见赵大老爷,马上把大院子里的管事、长年、丫头、老妈子集合起来,开口发话就问:“赵大老爷、太太和少爷哪里去了?”

管事回答:“少爷去省城读书,不在家,赵大老爷和太太我一直没见到,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一个长年搭腔说:“说不定没有跑出来,早已烧死了。”

薛大爷问:“火是怎么起的?”

谁也没有答话。过一会,长年领班王大伯才说:“火是从上房烧起来的。大家都看到的,你们说是不是这样了”。

长年们都点头,一个丫头补充:“恐怕就是从大老爷的鸦片烟铺上起的火。上一回就出过事。大老爷抽烟过够瘾,睡着了,伸手打翻了烟灯,床铺上就烧了起来。幸得太太发觉早,才扑熄了。”丫头的补充很有说服力。薛大爷带着大家一起到火场去看,看来火的确是从大老爷住的上房烧起来的。那几间正房已经烧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堆灰,连老爷和太太的尸首大概都烧化了,再也没见到。一个老妈子说:“大太太的贴身丫头秋香也不见了,她每天清早服侍太太洗脸梳头,大概也一起烧死了。”

薛大爷听了这些证人的话,又看了现场,他放了心了。火明显是从上房烧出来的,不是从外边放的火,他打算回王家场向王大老爷报告去。

这时,王大老爷带着几个马弁来了,一律骑的快马,一色二十响盒子手枪。薛大爷把大家的证词和自己的估计向王大老爷汇报了。王大老爷却不是一个轻易肯听别人话的人。他学他的老子王大老太爷,凡事不可轻信,总要亲自看看,问问,并且想一想。他们一家都是“怀疑派”。

王大老爷带着薛大爷一群人马到火场上去看了一会,和薛大爷说的不差,他亲口又问了管家、长年和丫头老妈子,说的和薛大爷汇报的一样。但是他没有看到赵大老爷和太太,还有那个叫秋香的丫头,总不放心,烧死了总该留得有尸骨,也要找出来看看。

薛大爷指挥几个长年去火场翻灰堆,王大伯自告奋勇领头去翻。他们在灰堆里又翻又扒,搞了一阵,才找到了十几块没有烧烂的骨头。在这一堆骨头里看到两块一长一短的大腿棒子骨,没有烧化。从长度上看,长的一块可以算是男人的,短的一块可以算是女人的。这样估计,可以说明赵大老爷和太太是的确被烧死了。不过这也说不一定。直到在灰堆里找到了一颗金牙齿和一个金耳环,才最后证明赵大老爷和太太的确是被烧死了。但是那秋香丫头呢?怎么她的骨头一块也没有发现?王大老爷心里不踏实,提出来问。大家七嘴八舌地猜测。有的说,一个小女娃儿,大火一烧,哪里还剩得骨头渣渣。这是王大伯和几个长年的论断。莫非是秋香偷了金银手饰逃走了,逃走以前放的火?这有道理。这是管事的看法。可是另外一个烧火丫头不同意,说秋香是上房的贴身丫头,大老爷和太太待她好,秋香还说过大少爷要娶她当少奶奶呢,她哪里会偷东西跑?老妈子知道内情,支持这个看法。

王大老爷听着,思考着。看来这丫头偷东西逃跑的可能性不大,即使偷金银首饰逃走,也不至于放火再逃,那样一个小女子,放了火后才跑,能跑得了多远呢?她不怕被捉回来吗?王大老爷正在伤脑筋,一个马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到王大老爷面前报告说:“找到了。”

王大老爷问:“啥子找到了?那丫头吗?”

“不是,是在院子外边的树林边找到了马蹄迹,是新印子。”那个马弁说。

“走,快去看看。”王大老爷带着薛大爷、马弁和一干人马,拥到院子外边的小树林边来。在一棵树下的确有许多新的马蹄印,这两天下过雨,泥地比较湿,马踏过的印子很清楚。看来马拴在这树下的时间不短。

王大老爷正疑惑呢,长年领班王大伯也看清楚了。他当然知道这是雷神那匹火龙驹的脚迹,却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掩饰,他只希望把时间拖得久一点,等雷神和秋香进了山口,便不怕了。

“莫不是你们来的快马刚才踩的,足迹咋个这么新?”王大伯提出一个合理的怀疑来。

“不会,不会。我们刚才骑马走一路,没有一个在这里停留过,咋个有这么多足印在一棵树下?”那个骑马来的马弁解释说。

王大老爷却已经找到了新的证明。他指着那槐树上的树皮说:“你们看,这树皮上擦破的新印子,证明咋夜晚有人在这里拴过马。”

这的确是有人骑马到这里来过的铁证。王大伯还想引开大家的注意力。他大惊小怪地指着地上有些马脚迹说:“看看,这里也有马脚迹呢。”他想把王大老爷他们的注意力引向雷神骑马出山来的方向,从这脚迹寻下去,就会引向王家场的方向去了。

薛大爷最积极,顺着这几个马脚迹寻下去,走在前头。可是被王大老爷叫住了,对薛大爷说:“你们没有看清楚,你们看,这脚迹是朝这边来的,赶快找一找马去的脚迹。”

这一下才提醒了薛大爷,马上转来,在那片马脚迹中寻找。王大伯心里在骂:“这个大老爷真是奸得很呀。”

“找到了,找到了。”薛大爷叫起来,“这脚迹是朝这条山路走去的,只有一匹马的脚迹。”他抬头看了一下,叫起来:“啊!这是进山的路呀!”

“啊,进山的路?”王大老爷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地跳起来,撵到前边去看,他毫不迟疑地马上发命令:“快追,顺着这匹马的脚迹去追。一定要把这匹马追上,把骑马的人给我抓回来。要抓活的。抓不住活的,就打死。”他回头对薛大爷说:“你骑我的快马带他们去追。鸣枪告警,四处都打枪,看他往哪里跑。”

于是薛大爷骑上快马,带着马弁,一窝蜂地顺着马脚迹,向大山的山口追了过去。并且向山口那边无目的发一排密集的枪声,警告四处的联防哨所,把各条路都封锁起来——这就是雷神在马上听到四处在放枪的缘故。

六 雷神陷入重围

雷神的火龙驹本来是跑得很快的,他的骑马技术本来也很高明。特别是在这上上下下、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奔跑,你是休想赶上他的。但是今天不同了,他和秋香两个人都在马背上,马的负担加重了,跑得没有往常快,更因为秋香被绑着横担在马背上,她又不落教,扳来扳去的,雷神不得不用一只手按住她,另外一只手要拿手枪,准备应战,顾不上挥舞马鞭,催马快跑。只能用腿夹住马腰,靠这样来给马传递信息,催马快跑。这匹马真有灵性,它虽然负担很重,还是努力奔跑。从四周的枪声中,它早已知道主人的处境危险,其实用不着主人的加鞭,也不用夹腿示意,便自觉地向山口飞驰而去。

雷神在马上跑了半上午,隔山口不很远了,可是周围还听到稀落的枪声,始终还没有跑出包围圈。他必须趁早上的雾罩掩盖下,赶过这些村寨,进入山口。只要一进入云蒸雾腾的山谷,便安然无事了。

忽然他听到远远的后边,有叭哒叭哒的马蹄声从雾里传了过来。急骤的马蹄声中夹杂着左右村寨发出来的枪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繁密了。雷神从他的经验中得知,后面有马队追来了,左右有枪队正向他包围过来,这是非同小可的事。使他稍微安心的是,他的前方还没有听到枪声,山口还没有被封锁起来,只要跑快一点,冲过山口,后面和左右不管有多少人追来,也是无关紧要了。

他催马快跑,回头望一眼,发现在逐渐稀薄起来的早晨的雾里,隐约看到了马队正在奋力向他追上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枪声越来越密,然而他的马跑得太累,再也快不起来,隔山口却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这的确是千钧一发的事。

后面由薛大爷带的马队大概也从薄雾中发现在前方有一匹奔驰的马。虽然还有相当远的距离,手枪够不着,他还是拼命打枪,以壮声威。他大声吆喝:

“把他包围起来,把他包围起来!”

雷神正跑着,忽然发现在他的左前方,有几个团防兵用长枪在向他射击,并且逐渐包围过来。雷神知道要偏离他们从右边跑去,是没有出路的,隔他选好的山口小路会更远。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马一夹,径直朝他们冲过去。他的这种勇猛行动,使对他开枪的几个人吓得提起枪向后躲避。雷神以迅雷之势,提起手枪,瞄着跑在最后的一个枪手,叭的一声,那个人应声倒地。跑在前头的几个枪手,眼见被打倒一个,没命地拖起长枪向旁边的树林逃走了。雷神很高兴他猛冲一下,把横在他面前的威胁解除了。他拼命用腿夹马,说:“老伙计,这回要看你的了。”那枣红马早已知情,昂头飞腿,向山口跑去。

正在这时,薛大爷看准了骑马人前进的方向,从旁边抄了一条捷路,横穿地头,向骑马人冲过去,眼见隔他近了,雷神已经发现有子弹嘘嘘地从他的身边飞过,他已经清楚地听到带头追赶他的人在大叫:

“莫打人,打马,打马!”

显然他知道马的目标大得多,容易打中,只要把马打倒了,骑在马背上的人当然会栽下来,怎么也跑不脱了。同时他想如果一枪把人打死了,没有活口,回去也不好向大老爷交账呀。果然子弹纷纷向马打来,雷神在马背上感到马微微颤抖了一下,回头看,马屁股上擦过一颗子弹,血流如注。可是这匹几年来和他相依为命的枣红马,很通人性,受了伤,它还是奋力奔跑,只是速度没有原来的那么快了。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左右的枪声越来越密,从雷神的头顶上和左右飞过的子弹嘘嘘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多了。包围圈眼见越来越小。

这时,横在马背上被绑着的秋香却老实起来,不乱扳乱翻了,她亲眼见到这个远近闻名的雷神,如此英勇奋战,毫不畏怯,油然产生了敬佩之情。他真是一条好汉。至于他骑马的能耐和枪法的准确,也是使她惊佩不已的。她真的不希望这个英雄落入到后面追来的薛大爷的狼嘴里去,更不希望他在这些平常在乡里作恶的团丁们的枪口下丧命。她希望他快跑,不管向哪里跑,能摆脱这些狗腿子的追捕就好。

雷神对秋香的这种伏贴的表现,虽然惊异,却也高兴。秋香的合作可以使他腾出一只手来,抓好缰绳,另一只手举枪反击也自在得多。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去想,只想穿过危险,一定要把秋香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哪怕他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甘心。

这时,雷神发现,原来冲在前头,在马背上大喊大叫的那个人不喊叫了,而且故意落在两个骑马快枪手的后边。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当然不知道带头追赶他的就是联防手枪队的队长王大老太爷的贴心人“血里红”。薛大爷这个人诡得很,他刚才看到左边那个应枪倒下的团防兵,便知道前面逃跑的这个骑马人,不但骑术好,枪法也特别精。他不想出头挨第一枪,所以他有意掉队,让冒死鬼去前头冲吧。一个冒死鬼果然不知好歹,勇敢地冲向前来,越来越靠近,一颗子弹嘘地一声从雷神耳边飞过,雷神看得真切,举枪朝那人的脑袋射击,不偏不歪,正中面门。那人从马背上翻下来,一只脚没有脱开马镫,被马拖着向前跑,在地上碰在石头上,一下脑袋粉碎,脑浆四散。

薛大爷和其余的几个骑马快枪手都被这个神枪手准确的枪法惊住了,谁也不敢贸然靠拢去,缓缓落在后面。薛大爷在手枪打不着的距离外大声指挥:“打马,打马,莫打人。”于是一排手枪弹向马打过去。因为距离远了,并没有打中,雷神已利用对方被震慑住的功夫,拼命打马快跑,眼见快到山口了。

秋香被横担在马背上,并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她听到前面的枪声和子弹嘘嘘声,还有后面繁密的马蹄声和呐喊声,猜想雷神的处境十分不妙,可能已经陷入重围。她不应该给他增加负担,她对雷神说:

“你把我掀下马去,你自己快跑吧。”

“不!”雷神说。他这次出山来作了这么多手脚,冒这么大的风险,都是为了秋香,他们现在已经快要到山口了,怎么能把她抛下呢。

“你怕我落到他们手里,你就给我一枪,你快自己跑吧。”

“不!”雷神的声音更大,声调更坚决。他说:“我一定要带你进山,就是我死了,也要叫马驮你进山。”

秋香对抱有这样决心的男子汉,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不扳动,使雷神能腾出一只手来,加鞭催马快跑。

薛大爷催大家快马向前,开枪射马,只要马倒下,人就会手到擒拿,不费吹灰之力,一个只有两条腿的人,怎么跑得赢有四条腿的快马?何况不止一个四条腿,还有四五个四条腿呢。何况两边的联防队已经靠拢,前面山口边还摆得有一个哨所在等着拦截呢。你这个匪徒,看你会飞,也休想从天罗地网里逃出去了。

薛大爷正在得意,忽然迎面一排枪声,“叭,叭叭叭!”接着就看到自己身边一匹快马被打中了,那个快枪手一跟头栽下马去。接着又一排子弹飞过来,从薛大爷的耳边呼啸而过。

“慢!”薛大爷把马勒住。他要弄清楚这排枪是从哪里放出来的。莫非有山上下来接应这个骑马人的土匪队伍?那是不能冒失的,没弄清楚便冲进去,搞不好陷入别人的埋伏圈,一个也休想跑回来。他下命令:“停下,追不得!”于是骑马的枪手都勒住马,停止了射击。

雷神正在危急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想让马把秋香驮着进山去,自己下来找个地方隐蔽起来,准备一枪一枪地和他们拼,拼掉一个够本,拼掉两个赚一个,拼到最后,留一颗子弹归自己,至死也不能让他们活捉了去。雷神正在这样想,忽然发现前面在打枪,后面追来的马蹄声反倒稀疏起来。他回头望了一下,看见一匹马被打翻了,其余的都停下不敢追来。

“这是咋个搞起的?”雷神想。是前面的联防在堵截他,对他打枪,误伤了后面跟来的马队呢,还是忽然来了神兵天将,帮了他的大忙呢?雷神现在没有功夫去想这些,他眼见追来的马队落后了,两边埋伏的枪声也稀落了,前面飞来的子弹比较高,打不着他,即使前面山口埋伏有联防队在等他,他也只有拼命冲去,走得脱就算数,不能再稍有犹豫了。

雷神打马冲了过去,果然发现在山口的一个哨所工事里,几支枪筒伸出来,却没有朝他射击。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从哨棚工事的射击孔里传出来,那人在喊:“快跑!”

雷神一听这声音,好像有点熟,他却无暇去想。他眼前这个哨所工事里的枪口如果对准他和他的马射击,他是注定要吃枪子的。但是那枪口却是对着他后面在打,这就好像是在替他打掩护。雷神顾不得去分辨,只知道机不可失,他把马一夹,挟住秋香,往上山的路奔去,一转眼便隐没在山谷升起的雾罩里去了。

雷神正准备向雷神殿走去,忽然从后面山口飞来一排枪子,从他头顶上很高的地方飞过去,这倒好像是在给他送行呢。雷神笑了。

这到底是不是有人下山来救雷神来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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