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联合公民！这里是Glitch社的罗森缇！明天——哈！又要到一年一度的圣诞购物节了！虽然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个购物节，比如一月一日的年初促销，二月二日的爱与爱节，三月三日的生生节和四月四日的世世节……但是！圣诞节才是最值得期待的那一次购物节！大家有没有想好让电子圣诞老人在你的床头放下什么礼物？我想说，为什么不直接让圣诞老人一直陪着你呢？由MARS公司和虚拟偶像会社联名制造的‘亚里士迪’AI管家圣诞特别版现已发售，快把脸帅腿长眼神清澈的圣诞老人接回家吧！
“接下来，我将为您带来今天的全球新闻——哦，谢谢联合网络ID[罗森缇唯一指定女友]的打赏，哈哈，这个ID可得去问一问Glitch社的叔叔阿姨了。话不多说，我们进入正题：
“由于联合政府英勇无畏的官兵在前线攻克了‘不可能的防线’——温斯顿海峡，独立联盟提议双方在煤钢行省的卢浮行政特区进行谈判。要我说，我们的联合军队就应该直捣黄龙，杀个片甲不留！可是，我们毕竟是先进的、和平的联合文明，还是要宽容地对待这些固守独立的落后国家……
“说到煤钢行省的卢浮行政特区，近日以来，联合维序部对卢浮宫博物馆内失窃的巡回展出名画《纽北镇神父小屋的冬日草地》展开的调查已有了进一步成果，初步认定犯罪嫌疑人为被网民称作‘瓦伦汀’的著名盗贼，我们好像已经在各大视频网站上看到了她入侵博物馆的全过程视频——哦，对不起，已经下架了。
“既然说到艺术这一块儿，我们不得不提一下今年乖巧猫工作室的第九艺术巅峰巨作《第一个原谅者3》。这部囊括本年年度游戏大奖和数个分类奖项的世不二出的奇迹成功地为大家带来了满分级别的末世体验，结合MARS公司的顶级沉浸设备……
“最后，让我们在年度虚拟偶像之王[夏螽]原创的《Jingle Bells》中，迎接又一个幸福美好的圣诞购物节吧！各位别忘了支持夏螽的新专辑哦，一张电子专辑包含300份特别内容！”
随后，欢快的《铃儿响叮当》唱了一段，就进入为了押韵放弃任何有意义内容的Rap副歌。
老人实在听不下去了，把电台切换到经典旧纪元摇滚台，正好一首《Thank God It’s Christmas》正在播放中，他就忍住关掉这台淘汰了几十年的网络音乐播放器的冲动，听着歌，从速冻箱里拿了一把高蛋白肥虫，把它们丢进已经煮沸的蒜汤里，盖上锅盖，坐在椅子上，看着窗边坐着的年轻人，问道：
“你们要来点不？其实吃起来还不错，就是泰勒牌的肥虫多吃了几个总有点腻味儿。”
“谢谢，不用了，我们刚刚吃过了。”胡江把一颗水晶玻璃做的眼球装饰品放在一边，从窗下的椅子上站起来，看向那个面部棱角分明、长相酷似老年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老人，“这就是你每天的晚餐？”
“能填饱肚子，甚至能保持营养，够了。煮好了再蘸点醋啊酱油的，吃起来也不错。”老人转头望向主厅那边，扬了扬下巴——留了个小辫子、右手义肢的男人在翻着本纸质书，而蓝色头发的女孩在啃老人家里的姜饼。“他们呢？”
“他们……也应该吃不惯你这套豪华蛋白质套餐。”胡江拖着椅子走到老人跟前，反坐在椅子上面对着这个老人，这个从各种角度看都像个“奋斗”一辈子最后靠着一点钱在城市外头买了一小块地来自给自足的老人。“废话不多说了，老爷子，我那个建议——您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老人挑了挑眉，指向小屋门外，“你，胡江，THE Whom，干出了‘那一票’的收尾人——你现在惹了一屁股的追杀，跑到我家里，叫我这糟老头子帮你在围着我家的一圈杀手杀出重围？”
胡江狡黠一笑：“老爷子，我也没干几年生意，就认识你一个干这活还活着的。”
“我？我能活到现在，可不是一枪一枪地把来杀我的人解决的。”老人皱着眉头，瞪着胡江，“我老了……”
胡江笑道：“您是不是还要说，这些人没偷你的车，没杀你的狗，干嘛杀他们？”
“我没养狗。”老人听到锅子发出“滴”的一声响，起身拉了供能开关，打开锅盖，拿铁勺舀了一碗放在桌上，“——真不要？”
胡江摇了摇头。
老人尝了尝勺子里头的汤，又皱着眉头把它扔回锅里，再看着胡江笑着说道：“你说我能怎么办？你小子都把麻烦引到门口了。”
胡江摊了摊手：“您不会在帮完我之后就把我杀了吧？”
“我可不敢。你是谁？胡江。谁知道你这个全身义体化的家伙会不会中了一枪又在另外一个地方复活？”老人坐下来吃起了他的晚餐，“我倒是很好奇，在干了‘那一票’以后，你怎么就没影了？你看菲利希亚，前不久不还偷了一幅画么。你们俩不是感情挺好的……你干嘛这样看我？”
“全身义体化——脑子还是自己的。”胡江拿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那我后面说的事呢？”
“我——我跟她闹掰了呗。”胡江觉得那只铁锅长得真丑，他真想把它砸了。“扯远了吧！”
“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想的。”老人拿勺子指了指胡江正抬手看着的终端机，问：“看什么呢？”
“看企业联盟的那些仿生人杀手还有多久到这里。”
“好家伙，真就让我没得选呗！”老人喝了口汤，“小胡，这回是你欠我的——仿生人还有多久到我这儿？”
“一个小时。够老爷子您洗个澡，再从地板里刨一箱子铅笔出来不？”
“烂梗。”老人又装了一碗，“时间也够了。你知道不，旧纪元，我还小的时候，现在是平安夜……”
“现在是平安打折夜。”胡江打断了老人的“朝花夕拾时间”，“明天是更疯狂的圣诞购物节。”
“这他妈什么世道啊。”老人骂道。
胡江回道：“世道一直这样。”
“反正呢，趁那群杀手还没来……”老人把餐具挪到一边，从下头的柜子里拿了一只袋装合成速食烤火鸡出来，“总得来点节日气氛嘛。”
“这东西你屯了几年了？”胡江不可置信地看着合成火鸡包装上那个早就过气了的虚拟偶像代言人。
“也就，五六七八九年吧！”老人看着胡江抽搐的嘴角，得意一笑，“开玩笑的，去年进城的时候买的。”他加大声调，“——不来一起吃吗？”
听了这话，Rex第一个赶到这个房间，嚷嚷道：“老板你是真不厚道，人家老爷子都叫我们来吃了，你还愿意让我们吃车子里那种能用来砸死人的面包？”
“你知道这个时候还需要什么吗？”老人朝Rex笑了笑，又看向胡江，打了个响指，“圣诞树，壁炉。”房间里的全息投影仪在他的指令下为这个房间添上了聊胜于无的几分节日气氛。老人又看向走进来的李泰一，问道：“联独前线回来的？”
李泰一苦笑道：“就这么容易被看出来？”
“来，吃。什锦味儿的。”包装内的自热纸已经烧干净了，打开来就是香气扑鼻的合成烤火鸡，“——你们喝酒吗？”
“能喝吗？”胡江反问道。
“确实不能。枪口会抖。”老人一笑，“我就问问。”
刚刚分到一只鸡腿的Rex愣住了，听了老人的话，她想到了一个钟头以后这间屋子里的人会面对什么处境，她又想到了她那个历尽磨难最后却还是横尸垃圾箱的同学，她想起她在那个用他们三个人逃亡为代价换来的旧纪元U盘里头的内容。她吃不下了。
李泰一看了眼Rex，开口道：“我讲个笑话吧。是我在联独前线的时候听到的。”他清了清嗓子，右手指着天花板，“从前，有三个精神病人，他们受够了精神病院的生活，趁一天晚上逃了出来，他们跑上了屋顶，隔着一道窄窄的间隙，看到了夜空下的霓虹灯光和屋顶。
“有一个人话不多说就跳了过去，但是后面两个人还在犹豫，他们害怕掉下去。”李泰一看着那棵虚假的圣诞树虚影，“第一个人说快过来，我带了手电筒！我会用它照亮楼顶之间的间隙，这样你们就能顺着光跳过来了！
“这时第二个人说，不，你当我是什么？疯子么？我走到一半，你就会把手电筒关了！”李泰一仔细看着虚影顶端若隐若现的星星。
“那第三个人呢？”Rex问道。
“第三个……”李泰一看了看胡江，又看向Rex，“第三个人向后退去，说，你们尽管走吧，我留在影子里，就这么守着你们的后路。”他闭上了嘴。
“然后呢？”老人分了一块合成火鸡肉过去。
“讲完了。”李泰一坐下来享用起他的鸡肉。
“哪里好笑了？”Rex问道。
胡江却笑了：“老李这么个人，讲了这么个不好笑的笑话，这就是笑点。”
Rex吐了吐舌头：“你们好无聊啊。”
“要是我们一直活得很有趣，那什么时候算有趣呢？”老人说着，喝了口“高蛋白”汤，“——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放心！”Rex又撕了块肉下来。
胡江朝老人尴尬地笑了笑：“逃出来的这两天就啃车子里的面包……”
“大列巴？”老人问。
“诶。”Rex点了点头。
“那你喝点汤——”老人正要去端他的锅，被Rex叫住了。
“不用啦。”Rex举起双手晃荡晃荡，“咱们吃快点吧。”
胡江吐了块骨头出来：“吃那么快干嘛……离谱了，合成食品怎么还要做骨头？”
“一开始是不会有骨头的。”老人解释道，“后来人们觉得没有骨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那还是人更离谱。”
胡江说完，四个人也没再说什么了，只能听到咀嚼合成鸡肉的声音——还有广播里的广告：
“还在为孩子的学习芯片质量跟不上而苦恼吗？还在为网校传授的题海战术而伤神吗？请把您的孩子交给我们！今天苦的是家长的信用账户，明天哭的，就是孩子的同龄人！进入以下网站，免费体验最新巧妙解题芯片……”
嗒。
“吵死了！”Rex就差把这个机器砸地上了。
李泰一斜眼看了眼虚拟壁炉投影的墙上挂着的木钟。已经很晚了。
“你们相信圣诞老人吗？”老人忽然问道，“我是说，哪怕曾经相信过？”
“当然！”Rex歪了歪头，“——没有。”
“早就没有人信这个了吧。但凡是个正常的小孩，都已经从那些拍了几百年没花样的温馨家庭片里面学的彻彻底底了，圣诞老人，就是平安折扣夜会给你花冤枉钱买个儿童用网络外设的两个或者一个倒霉蛋。”胡江嘲讽地笑道，“你想说的圣诞老人，就跟圣诞节一样，早就随着新元纪年死了。”
老人苦涩地笑了笑：“我记得旧纪元末期的时候，还有个城市搞过一个MEGA圣诞节的……”
“是为了纪念一个摔跤手的那个，是吧！”Rex一拍桌子。
“我记得是现当代圣诞购物节的起源……我可能记错了。”李泰一道。
“小女孩说的没错，就是那个。”老人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李泰一，“你说的也对。”他咳了咳，“我想，那应该是圣诞老人逐渐死掉的一个证明了。”说完，他靠在椅子上，又喝了一大口汤。“饱了。”
Rex伸了个懒腰：“真饱！”
李泰一放下餐具：“我也差不多了。”
胡江还叼着合成鸡翅膀：“嗯？”
老人起身关了虚拟投影和照明设备，这间屋子里顿时被窗外的月光侵入。
黑暗中，老人的表情逐渐变得平淡，他挑起右边的眉毛，看着那个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的年轻人，眼神有光：“胡江？”
胡江笑了笑，吐了鸡骨头，直视老人黑色的瞳孔：“乔（Joe）。”
这个名叫乔的老人慢条斯理地说道：“你闯进一座企业联盟的塔，偷了他们的机密文件？”
“Yeah。”
“抢了负责一个城市里的大买卖的收尾人的车，还把它开得稀烂？”
“Yeah。”
“现在，一群仿生人杀手追在你屁股后面，跑到我家。”
“Yeah。”
“我退休了。”
“我知道。”
“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你想，喝口波旁，翻出你的枪，然后把指示仿生人来的家伙给毙了。”
“Yea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