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乔听到弹壳在皮鞋底下嘎吱作响,而远处那急促的脚步声似乎与他无关。他弯下腰,从一具尸体手中借走一把手枪,提了提黑色西装的领口,走向昏黑夜色中巨兽般的大型工厂。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也应该不会是最后一次。正因为这次任务实在稀松平常,他才会直接从大门走进来——当然前提是门外的守卫都已经被他悄声解决了。
秦乔听见工厂里的收音机还在放着一首几十年前的工业金属音乐,在那个歌手大声吼着“we are killing strangers”的时候,他走过甬道,瞥见蓝色被稀释得发白的灯光下,工厂休息室里几个夜班工人坐在掉漆的白色长凳上看着液晶电视,电视里还是试验性质的AI主播字正腔圆地用奇怪的音调播报着新闻:
“MARS公司宣布智能武器产品已立项,将在联合战场投入实验……”
他从背后按住一个安保人员的嘴,枪托砸在这个中年壮汉脑袋后头,安静,利落。
“智能义肢取得新进展,或将在近期推出民用产品……”
他展开双臂,各围住一个人的脖子,两个安保佣兵在无声的挣扎中失去知觉倒在地上。
“联合战场方面,联邦国方提出第二十一条法案,希望与契约国方面进行一次和平会晤,以商讨法案具体事宜……”
他从角落里冲出,撞倒一个大块头,左手手肘抵住对方喉咙,举起手枪把人砸个眼冒金星。
“沃勒斯仿生人制造有限公司宣布对大裂谷惨案负责,经确认,惨案的发生为沃勒斯最新项目‘Afterlife’失败所致。同时,沃勒斯发布对仿生人戴克·福特的通缉。下面是沃勒斯法务部对大裂谷惨案的官方回应……”
秦乔躲在通电升降门边上,一只手按下门框上的开门按钮,另一只手则拿出一台手机,将它的上下音量键同时按了三下——这让屏幕闪烁起来,“EMP”三个字母出现在手机上。他把手机自缓缓抬升的金属门下丢去,随后拔出手枪,在门完全抬起时,拐出墙后——
静默着的流水线仪器下,五个穿着得体的“人”在有规律地痉挛着。
“五个沃勒斯产的保镖仿生人,不是个跨国公司老总的傻儿子还真不会买。”秦乔想起他的女友说的这句话,笑了笑。他的脑海中不由得飘过这鬼灵精怪的女孩儿的火红卷发。他们俩可以说是在搞夫妻生意了——女孩儿负责联系委托,他负责这些脏手的活儿。女孩儿今天还答应过他,干完这单两个人就去那个刚刚建成的海滨新城“灿宁市”度个半年的假。
这样的生活着实不错。他正想着,跨过最后一个还活着的仿生人,让手枪的消音器抵在这个没有灵魂的人造生命脑门上,终结了它生不如死的痛苦。开枪的声音甚至没大过工厂里的半自动塑型机器。
秦乔轻轻踩上铁板台阶,又回想了一下他这次的目标——“迪斯科”·L·阿姆斯特朗,以及他手头的数据卡。这个黑人少爷家里给足了钱让他在吃喝玩乐之余抽空创个业,于是有了这个保镖数量几乎和工人对等的工厂;而那张数据卡里头存着什么东西,据说是能让这个浪子百分百继承家族产业的金钥匙——这不无可能,因为秦乔的雇主在“赛博特”网络沙洲上有个专属的IP绿洲,两个人在网上见面的时候,秦乔只觉得这个雇主身上的马赛克纯属多余——根本遮不了身上那设计繁复的建模。
秦乔懒得想那么多,他的任务只是从这个自称“迪斯科”自以为很酷的富二代手头拿走数据卡,如果有必要,就让已经多灾多难的地球少那么一点污染。
他的手轻缓地按下门把手,这道合金门打开得像是春风吹过。但这不影响一把飞刀“咚”的一声钉在门上——很可惜,要是秦乔反应慢些,那块锋利的铁片就是他最后的晚餐了。他的速度也确实比那把刀子的主人快的多,正如他在下一把刀跟他亲密接触之前就将这个机会扼杀了——他一枪打中了“迪斯科”·L·阿姆斯特朗拿着刀的右手手掌,小二世祖惊声尖叫。
秦乔探腿踢开挡路的活动椅,手枪枪口一直指着“迪斯科”的脑袋。黑人少爷的脸上堆满了眼泪和鼻涕,他挣扎着,把办公桌上的文书胡乱扫了下去,又捧着自己的右手手掌,喘着粗气,猩红的嘴唇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我所求不多,”秦乔拿起本该出现在自己脑门上的匕首,一把将“迪斯科”的右手手肘钉在桌子上,这引起了一阵更长更惨的哭嚎,“数据卡,放在哪里?”
“迪斯科”开始深呼吸。他的左手食指上下起伏,指着一个柜子:“《丧钟为谁而鸣》!”
“哈,海明威……”枪口仍然指着“迪斯科”,秦乔倒退着走到柜子前面,瞥了眼里头的藏书,伸出左手拿出那本名著,张开手掌让书页摊开,那张数据卡就像书签一样卡在两页之间。
他扫了眼书上的内容,有一句话被人用横线画了出来。
“为你而鸣。”
他听到一声冷笑。
“瞧……”黑人少爷充斥着喘息的声音里满是幸灾乐祸,“这是个局。我是怎么也逃不出去了,但是你……你还有机会。”
秦乔摸出数据卡,把书丢到一边,走向“迪斯科”。他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真觉得你把这玩意交给我那满脑子就只知道搞些暗杀、暴力胁迫的弱智哥哥,你就能够开着豪华游艇在夏威夷乱玩吧?”“迪斯科”忍着疼痛,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有些威严,“听着,你会被当成一个一次性用品,用完就把你解决了,不过放心,他们会让你的女人好好活下去的。”他故意强调了“好好”两个字。
“你想怎么样?”
“谈个生意吧。你保护我活下去,我有办法让你在拿到自己的酬劳的时候不会吃一颗子弹。”
“我为什么相信你?”
“迪斯科”·L·阿姆斯特朗仰头靠在自己的椅子上,仿佛在疼痛到极致的情况下听到了天堂的召唤,“听!你听到了吗?哈,贱人。直升机,装甲车——这回你会和我一起完蛋。他们会说自己是来救我的,可惜来迟了,只能杀了你泄愤……”
没等这公子哥说完,秦乔一个枪托砸这家伙脑门上,把他给敲晕了。
就在这时,工厂里所有的光源都消失了,那些机器也随之停止了运行。这突然就成了个寂静的夜晚。
秦乔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往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手枪里的弹药。
七发。
他把“迪斯科”扛在肩上,走出办公室,下了楼梯,打开网状铁丝地板,把这少爷放在下头,再看向一旁的紧急出口——来时的路已经不能走了,也许现在工厂外头已经围满了阿姆斯特朗家族的私人武装。他推开紧急出口标牌下的铁门,看向门后的那一片堆积着货物的仓库。
货箱整齐地堆放在这片空地上,俯瞰过去,分布得像是四个“囧”字拼到了一块。六个配货机器人列在出门视角的左边,因为某些人使用的EMP装置而停摆;它们正对面就是离开这工厂的紧急疏散走廊,走廊两边的自亮辐条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幽光;在这绿光之中,忽然出现几道黑影,同时在黑暗的地面上出现了几个部分重叠的淡黄色光圈。
为首的一个黑影招了招手,身后九人跟着他一同端着突击步枪踏入这个仓库。他们显然是打算均匀地躲在这一箱箱货物之间的空处,给目标包一顿饺子。
还是为首那人,他带着一个队员走向那个绿色“EXIT”下面的门和楼梯。
接着他们听到身后的一声惊呼。一位队员失去联络。
手电筒的灯光朝疏散走廊右侧的货箱间隙聚拢,一个队员先拐过转角,却被一个人抓住手腕。枪械被强扭着丢在地上,人则被一个过肩摔狠狠地砸在货箱的铁皮上。
秦乔举起手枪,让这位可怜的家伙早早结束了疼痛。子弹打在铁壳上发出“乒”的一声,而这时秦乔已经朝另一个敌人的胸口送了一颗子弹,趁其惊慌失衡之际又给他的脑袋送了一颗温暖。
但这时秦乔的位置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的敌人悄无声息地朝这货箱的这一面移动,他靠在左边的拐角,等待着什么。
他又想起女孩和自己的约定来了。
灿宁市,Shinning City,多好的名字。正适合情侣们去海岸晒太阳,去环城娱乐建筑圈好好玩上一天,然后在度假建筑群享受夜生活。
一个脚尖出现在视野之下,他如同猎豹一般转出拐角,撞上了一个敌人,并不断地朝其背后冲撞。这个敌人踉踉跄跄,手忙脚乱之中试图抬肘击打这个杀手,却先挨了自己队友一枪。
秦乔的右手从他抱着的这个敌人腋下探出,两颗子弹则从他的枪口飞驰而去,没入了那个误射队友的敌人胸口,使其摔跤倒地。他再将跟前的这位倒霉蛋扑倒在地,给那倒霉的脑袋送了一枪;站起身来,快步上前,将手枪最后一颗子弹送给胸口中了两枪还在挣扎中的敌人。
他正要弯腰扯下敌人手中的突击步枪,却已经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出现在自己右前方,只好作罢,抬手扯下自己的领带,将一小截缠着自己左手,随后大步向前——
这只小队的队长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离转弯不过一米不到,却停下了步伐,靠在货箱冰冷的外壳上。他在等待……
一个模糊的残影在黑暗中“呼”地出现,队长举起枪口,扣动扳机,火光照亮了那片残影,子弹将影子打得破碎——可这却是一件西装外套。
外套的主人则从天而降,手中的领带缠上了小队长的脖子。秦乔的后背出现在小队长的背后,他两手扯住领带,朝自己前方用力拉扯——
小队长被砸得七荤八素,呼吸也似乎被人剥夺,他模糊的视野中,他的队友已经举起了枪……
但秦乔已经松开领带,向前一个翻滚的同时夺过了小队长的枪。敌人的子弹才在他身后的地面开了几个洞,他的一梭子子弹已经给这个敌人开了个窍。弹夹又空了。
他转过身正要去拿小队长身上的弹药,却又看见一个敌人从他来时的拐角冒了出来。这个敌人正要抬枪射击,却被秦乔手中的步枪砸了脑袋。这家伙的步调完全乱了套,但他还紧紧抓着霰弹枪,没让已然冲到自己面前的秦乔夺去他的武器。
夺械未果,枪声又起——又一个敌人从货箱间隙的另一端出现。手电筒光闪得秦乔眼前似乎有两个光斑晃来晃去,匆忙之中,他抬手丢出先前差点取了自己命的飞刀。伴随着一声咒骂,枪声停止了。
但这时秦乔身边的那个敌人已经完全回过神来,可惜手中的枪被秦乔即时推开了。他挥拳击向对手的肋骨,他也确实得逞了。
秦乔闷哼一声接下了一拳,但就在一秒之内他的手刀已经劈中了敌人的喉咙。转头看到另一个敌人正跑向自己,他揪住身边敌人的衣领,将之朝来人方向甩去——这让二人撞在一块,同时他一腿踢出,正中来人胸口,使之倒在地上。秦乔随后夺过地上的枪支,两条人命就此同子弹长眠。
正在这时,最后一个敌人已经跨过同伴的尸体,举起枪口,对准了他的目标——
但秦乔先一步扣下了扳机。
杀手先生丢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一边系着领带,一边穿过冒着绿色幽光的紧急疏散走廊。他推开出口处的双开门,看到了夜色下一抹火红色的头发。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爱的女孩儿倚靠在一辆面包车上,“看样子干得不错嘛。”
“Yeah。”秦乔抬起眉头,点了点头。
他看见女孩的脸上好像有两行泪痕,正要走去给爱人一个吻,再问问出了什么事,却听到了一声枪响,随后眼前一黑。
他并不能确切地形容死亡究竟是什么体验,但那肯定不怎么好。
只有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不甘的灵魂在咆哮,他挣扎着,要在这散发着恶臭的地方撕开一个出口。
他成功了。
还是个夜晚,看不见星星月亮。
他坐在堆叠成山的报废汽车上,看向一望无际的平原。这里堆满了垃圾,远方还有一些浮在空中的巨型车张开它的“肚子”,灯光中倾泻出垃圾形成的瀑布;更远的地方有个广告牌,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子竖起两个大拇指,旁边配着文字:
“新元10年,我们的乌托邦依旧光芒万丈!”
这家伙说的不错,因为地平线那里的城市确实闪闪发光。
垃圾堆居然没有淹没前往城市的道路,而远远的路标牌上用花哨的洋红色字体向每一个来访者致以敬意:
灿宁市。
Shinning C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