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雪下个不停,无数雪花夹杂在北风中呼啸而至,将张清河的身体,吹的东倒西歪的,他裹着那件厚厚的皮夹克迎风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将楚知愿送回家的时候,是她妈妈出来接的她,张清河轻轻的敲了几声门,没有人答应,他又轻轻的敲了几下,许久才从屋子里穿来一声苍老的声音:“是谁啊?”
“阿姨,是我,清河,知愿喝醉了,我把她送回来了。”张清河轻声说道,仿佛生怕打扰到其他人一样。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那是一扇很老的房门,古董那种,门内的场景令张清河许久不能忘怀,那个曾经年轻漂亮的女子,此刻面容憔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精气神,六年未见,张清河差点就认不出来她了,不知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岁月变迁,可这变化太令人惊讶,漫天飞雪,北风吹进屋里,穿出来一声声纸片噼啪作响之声。
张清河往里瞅了一眼,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那妇人倒是热情,一如从前一样,她缓缓说道:“清河啊,来来来,快进来暖和暖和。”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扶住了躺在张清河怀中的楚知愿,张清河看她手哆哆嗦嗦的模样,心中一阵不忍,眼看着一股热泪就要夺眶而出,慌张中,张清河努力说着:“不了阿姨,这么晚了,家里还有事,知愿就交给您了,我就先回去了。”
“那好吧,家里乱糟糟的,怕你见了笑话,清河,谢谢你啊。”女子使劲将楚知愿往上抬了抬,让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才又说道。
张清河转过身,匆匆忙忙往楼梯下走去。
还未过楼道口,张清河就听到一声哭声传来,是楚知愿妈妈的哭声,一边哭一边呜呜咽咽说着:“知愿啊,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你都一年没有回过家了,是妈妈对不起你,知愿,走,跟我回家!”
接着,张清河听到楚知愿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清河,清河你别走,清河……”
随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楚知愿妈妈轻声说了句:“多好的孩子啊,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们家知愿呢?”后面的话张清河没有听到,只听到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张清河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刚下了雪,地面滑的很,张清河摔倒了好多次,他浑身疼的难受,龇牙咧嘴,但他固执的爬起来,慢慢往前走去。孤独的夜晚,寒冷的北风,纷飞的大雪,只有昏黄的路灯与他相伴,身后那串不规则的七扭八拐的脚步,也很快被漫天飞舞的大雪淹没,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走着走着,走着走着,张清河不知道究竟走到了哪里,只看见原本平整宽阔的柏油马路,变成了泥泞的乡间小路,路旁两条深深地沟壑,是夏天里农民伯伯用来浇水用的存水渠,张清河就在这条小道上前进着,一阵风吹来,将落到地上的雪花漫天吹起,迷了张清河的眼睛,他跌跌撞撞,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咕噜一下,滚到了旁边的沟壑中,他轻轻的睁开眼睛,看到天边一片漆黑,只有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朝着他的身体铺来,将他的整个身体,掩埋在了这大雪之中。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很累,很累,迷迷糊糊中,他在这雪地里,以雪为被,睡了过去。
……
睡梦中,张清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中学的课桌上,一切如旧,就好像从未改变一样,下课铃声响起,他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一幕,令他心跳加快,熟悉的教室,熟悉的面孔,讲台上,数学老师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他的函数公式,完全将下课铃声无视掉了。
张清河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教室,他慌忙从底下桌洞中找出镜子,一副黑框眼镜歪歪斜斜挂在他的鼻梁上,他慌忙整理了一下,将眼镜摆正了,那是一个有着明媚阳光的下午,镜子中的张清河,年轻稚嫩,十七岁的年纪,十七岁的天空,十七岁的同学,十七岁的笑脸。
他站了起来,寻找着所有一切的痕迹,痕迹,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站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阳光慵懒,但不刺眼,他用手遮住眼睛,看向阳光,温柔明媚的阳光将他的影子订在了教室旁边的墙壁上,那一张张笑脸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曾经。
他轻轻的抬起头来,从教学楼四楼往下看去,陆陆续续有许多同学朝着下面的操场走去,张清河呆呆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笑。
直到,楚知愿走过来,挽起他的胳膊,随后,楚知愿比阳光还温柔的声音轻轻传到了张清河的耳朵里:“清河,我们去操场玩吧?”
张清河木讷的点了点头,任凭楚知愿拉着往下走,一路有无数男生羡慕的眼神传来,张清河的内心深处砰砰作响,心跳个不停。这是楚知愿答应与他在一起的第一天,第一个下午,张清河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呆呆的任凭楚知愿拉着往前走。
那天下午,就连张清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后来在回忆中,他不止一次的想起那天下午的光景,但模糊的记忆怎么也记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依然没有记起来。
但那天夜里,他躺在宿舍的床上,一个人躲在被窝中傻笑不止,半夜睡不着,他跑去厕所,偷偷从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张残留着楚知愿身体上所散发出来的特有香味的那张纸条,纸条上工工整整用正楷写着:
张清河,我发现我有点喜欢你了,我答应你,跟你在一起。
楚知愿
张清河的内心深处,经历了无数次喜悦的挣扎,他曾想,他要冲到楚知愿面前,问她,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但那张字条在他手中攥着,攥的很紧,攥的纸条都变得皱皱巴巴,他还不肯放手。
厕所中,他一个人,笑出了杀猪声。
舍友被他的笑声吵醒,骂骂咧咧:“张清河,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学什么夜猫子叫呢!”
张清河赶忙捂住嘴,不再笑出声来,但他内心喜悦,却是完全掩盖不住了,这是他一生之中,为数不多的喜悦时刻,他缓缓站了起来,为了缓解尴尬,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蛐蛐鸣叫声传来,甚至还有半夜里青蛙咕咕的叫声,他一一听在脑海中,他一一记在心里。这个夏天,是个炎热的夏天,这个夏天,张清河的内心,从未如此激动过。
后来张清河问楚知愿,为什么会答应与他在一起,楚知愿说:“因为你特别!”
张清河嘀咕:“哪里特别?拽你头发把你弄哭吗?”
楚知愿伸手打他,被他抓住手臂,笑嘻嘻说着:“打不过我吧!”
说完,张清河一撒手,跑的远远的。
楚知愿假装生气,追上前去,也只是轻轻的在张清河的肩膀处打几下,以表示自己对张清河的不满,仅此而已。
但好景不长,他们早恋的事很快就被老师知道了,不知是谁告的密,那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张清河拉着楚知愿的手,慢慢走在学校操场上,操场上有很多人,热热闹闹一大片,但班主任怒气冲冲,直冲他们两人而来,张清河和楚知愿被抓了个现成。
班主任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至今未婚,张清河叫她“老妖婆”,因为她凶起来,要比许多男老师凶狠的多,那个闷热潮湿的夜晚,操场上的张清河低着头,面对着“老妖婆”的数落与批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但他的手,紧紧抓着楚知愿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那夜,张清河一个人在教导处办公室做了一整夜,“老妖婆”叫楚知愿先回去睡觉了,张清河一言不发,像个哑巴。
“老妖婆”和那个挺着大肚子的教导处主任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一停不停的询问着。
他只是沉默,偷眼看一眼面前的两人,依旧不说一句话。
“老妖婆”有点急了,一拍桌子,发出“嗵”的一声巨响,张清河被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但看到“老妖婆”的样子,立马笑了出来。
只看见老妖婆手上脸上皆是通红一片,大概是拍桌子太过用力,手上疼痛,慌忙甩了几下手,还“呜呜呜”个不停,张清河的笑声引起了教导处主任极大的不满,但张清河分明看到,刚刚的胖主任,也在捂嘴偷笑。
“老妖婆”大发雷霆,喊声震天,像机关枪一样将一个个字射出来,仿佛要射透张清河的身体一般:“张清河,老师辛辛苦苦教育你,你就这么回报老师的?你对得起老师对你的辛勤栽培吗?你爸爸妈妈是怎么教育你的?你对得起爸爸妈妈对你的殷切期望吗?张清河,你不学习就算了,整天搞这些歪门邪道,小小孩不学好,学人家早恋,你才多大啊,啊?你才十七,懂什么是爱情吗?我一把年纪了,都没弄明白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你居然也要碰这条红线!好,好……”
还未说完,张清河就嘟囔道:“您不懂爱情那是因为您是‘老妖婆’!”
这话虽然声音小,但却仍然被“老妖婆”听到了心里,她立马暴跳如雷,声音也瞬间提高了十分贝,大喊道:“张清河你说什么,你在给我说一遍!”
“老师,我说那是您不想找,要是想找了,分分钟就能知道什么是爱情。”张清河立马改口道。
“张清河,你行啊,别以为我听不到你嘀咕了些什么,敢叫我……行了,张清河你可真给我长脸啊张清河,我当了三年班主任了,你是第一个在我班里出现这种事的人,行,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明天一早,叫你家长来!”
张清河抬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