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岱听完,略一沉吟道:“问妗虽不是你亲生母亲,可是拳拳爱子之心却不比任何人少。”
“那是当然,”南悦骄傲道,“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阿爹阿娘。”
“有人独断专行,操纵子女一生;有人偏心眼,一碗水端不平;有人品性不端,反而连累家人。阿娘事事为我着想、处处为我好,她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母亲。”南悦认真道。
秦岱浅浅一笑没有反驳她。
南悦突然问他道:“其实我觉得你性格傲然、淡然潇洒,也不像是野心勃勃的样子。为何你要冒着危险去夺嫡?”
秦岱笑容一僵,反问她道:“你如何知道我没有野心?”
“我们第一次在戏楼见面,上面那个厢房是你一个人的吧?”南悦机灵地反问道,“那间屋里到处都是竹子,清冷傲岸,你的心里不是这个样子的吗?”
秦岱眉毛一挑,也颇有些惊讶的样子。
南悦想,是了,那个楼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金碧辉煌,怎么会有屋子像秦岱的那间清清冷冷,那是他自己的屋子吧。
秦岱没有反驳,算是认了下来。半晌,他认真点头道:“是。”
“那你为何夺嫡?”
秦岱伸出双手来,垫在自己的脑后,目光悠远地缓缓道:“也算是……为了不负母命吧。”
南悦颇为惊讶道:“你的母亲不是大家闺秀?她会逼着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吗?”
秦岱并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世上许多事情都很复杂,其中有许多道理,不能为外人道也。”
南悦并没有继续追问,秦岱是皇宫里长大的,皇宫里有许多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
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秦岱眺望着漆黑一片的远方,那一刹那,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从小长大总是沉默压抑的宫殿里。
年仅八岁的他,躲在重重帷幕之后,等着自己的奶娘来寻。
可是奶娘没有来,反而是皇帝走了进来,很快母妃也走了进来。他们说着什么,又很快为了什么事情,争吵起来。
秦岱站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皇帝准备拂袖离去,而自己的母妃却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矜贵与高傲,跪倒在地,双目泣血。
秦岱听着她嘶哑的声音在宫殿之中凄厉地吼道:“你如何就知道,那个女人带走的是帝星,我留下的就是个妖物?”
“我会叫你们看看!我会叫那个老女人看看!我要叫所有人看看!我的六殿下,会踏上万人敬仰之位!会成为天地的主宰!会成为景朝最了不起的帝王,就连你!就连你!你也比不上!”
她像疯了一样源源不断地吼出大逆不道的话,果然皇帝一脸鄙夷又厌恶地瞧着她,半晌吩咐在外侍立的宫人道:“德妃娘娘病了,以后不要叫她出门了。”
这是皇帝最后一次出现在仙居殿,母妃终于也没有再出过仙居殿,直至四年以后,秦岱十二岁时,德妃终于病逝。
她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言的野心,去专心培养这个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
她从被禁闭以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抑郁与痛苦中,她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面。
一下觉得是皇帝对她不起,想要杀了皇帝;一下觉得是秦岱对她不起,不然自己不会如此落魄;一下又抱着秦岱痛哭,喃喃念叨:“你是母妃最后的指望了”。
她一日复一日地消沉,最后终于在彻底疯掉以前,溘然辞世。
直到临死以前,她并没有对秦岱说过任何一次,你要去当皇帝的话。可是八岁躲在帷幕之后的秦岱,却永远地把这个话记在了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需要当皇帝。”秦岱一字一句地对着南悦认真道。
他需要当皇帝,却不是他想要当皇帝。南悦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时南悦倒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七殿下是不是跟你关系不好?在大殿之上,他各种难为我,疯疯癫癫的,很是讨人嫌。”
秦岱不欲多说:“我们是同胞兄弟,却并不是一起长大。他的性格乖戾莫测,比我难缠一万倍,你以后遇见他还是躲着些吧。”
南悦想起他的三个箱子,确实是很不好惹的样子。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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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断断续续地聊着,直到天色渐渐亮起,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自己很快该回去了。
南悦打着哈欠,勉强提起精神,问秦岱道:“你可知,我最羡慕你什么?”
“噢?你还有羡慕我的地方?”
南悦捧着脸蛋,双眼晶亮亮地看着他,一脸向往地说道:“那当然啦,我也想做像你一样的人。”
这姑娘性格古怪,难得被她吹捧,秦岱还是很愿意领受的,他微笑着等待她的溢美之词,却听到:
“我想像你一样,做个男人!”南悦掷地有声地说道。
秦岱的表情像是冰块一般冻在了那里,半晌他的表情裂开,开口刚说了一个“你”字,又直接喝了一口风进去。
“咳!咳!咳!”
“咳!!”
“咳!咳!”
他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而且无法停止,动静大得几乎要传遍整个宫廷。
南悦拿着瓷瓶,惴惴不安地看着刚刚缓过来秦岱道:“你要不要喝口甜汤?”
秦岱怕被水呛死,干脆地摆了摆手。
“哦。”南悦惶惶然地把瓷瓶收到了一边,坐在那里等着秦岱的咳嗽声一点点小下去,等他的气渐渐喘匀。
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南悦才开口有点委屈地说道:“六殿下,我不是故意害你的。我就是说想当你一样的男子,我不知道你会这么……激动。”
秦岱的表情非常好看,又无语又无可奈何,他问道:“你为什么想当男子?”
南悦脸皱巴巴地感觉十分委屈:“你瞧瞧你多好啊!你能四处游山玩水,我从小连灯会都没有逛过。你说话说一不二,我在昭阳宫里什么都做不了主。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踏水行川,可是我这一辈子,只能在这高高的院墙里面了……”
秦岱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复她,半晌才开口道:“毕竟事在人为。你的阿娘在塔袒,地位尊崇、说一不二。前朝的武皇帝,一个女子也当了国家的主。”
“你现在虽被困在这里,可是未来久远的事情,谁都说不好。以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要等的,可能只是一个时机。”秦岱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