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自豪地说，在造反的问题上，大唐最有发言权；在镇压造反的问题上，大唐最有经验。上一次造成影响的叛乱是在几十年前，中宗的二儿子起兵。那时候皇帝是睿宗，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了李重福。再上一次，是李勣的孙子徐敬业，武则天调兵遣将，没多久也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现在，皇帝是比睿宗强悍、比武则天正统的李隆基，国库也不像睿宗和武则天时那样紧巴巴，政局也更加平稳，这时候有人造反，不是以卵击石吗？就像杨国忠说的：“造反的人是安禄山，他的手下将士都是被逼的，过不了十天，他们就会把安禄山的首级拿来呈给陛下！”杨国忠忘了，三镇兵士是安禄山招募的，军中将领早就换成了他的亲信。朝廷大臣本来并不把造反当一回事，听杨国忠一顿吹嘘，反倒担心起来。没过几天，前线战况传来，长安终于陷入了恐慌。安禄山起兵，首先遭殃的是河北地区。这些地区的官员、居民早就习惯了太平盛世，有几十年没听说过打仗这回事。突然有人造反，他们想到的不是如何迎战，而是如何保命。
百姓们拖家带口开始逃亡，官府的官员看着手下为数不多的士兵，知道没有抵抗的可能，有的打开城门投降，有的比百姓跑得还快。安禄山在起兵之初尝到了甜头，等着他的不是大唐的铁骑，而是一座又一座空城。天宝年间的大唐最富裕，城里来不及带走的财宝不计其数，安禄山的士兵烧杀抢掠一番，进军长安的欲望更强。李隆基终于慌了神，在朝廷上急得大叫：“河北二十四郡，难道没有一个忠臣吗？”是啊，忠臣都去哪了？想当初他手下人才济济，尽忠为国，这些人都去哪儿了？河北的官员不能自卫，只能靠朝廷的人前去平叛。王忠嗣、皇甫惟明这些人都是行军专家，可以交付重任，可是，他们也都不在了。李隆基更慌了。这时，一位将军主动请命，愿意担任讨叛的重任。这位将军正是岑参所作《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中赞颂的封常清，封常清长年驻扎边疆，军事经验丰富。看到他，李隆基终于镇定下来，询问封常清的作战计划。按照常识，封常清回答得有条不紊：“禄山领凶徒十万，径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棰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悬于阙下。
”封常清的确有头脑，短短几句话，他分析了河北地区失守的原因是“太平斯久，人不知战”，安慰李隆基“事有逆顺，势有奇变”，选择了最佳的防御根据地——东都洛阳，制定了具体讨叛方案——“开府库，募骁勇”。李隆基找回了信心，他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代替了安禄山的职位。现在，不论在事实上还是名义上，安禄山都是“反贼”，洛阳地区的府库也交由封常清负责。东都洛阳从隋朝起就是繁荣的大都市，商业聚集地，经过开元、天宝的积累，洛阳府库的充盈程度，可以用聚宝盆形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了这么多钱，还怕招不来人吗？封常清到了洛阳才知道，钱不是万能的。河北被安禄山占领，河南就成了首当其冲的前线，能逃的人早就逃了，不能逃的都是老弱病残。府库打开了，告示张贴了，来应征的人寥寥无几，好不容易募集到六万人，都是完全不懂行军作战的市井之徒。情况仓促，没有时间练兵，封常清只能指挥这批杂牌军去抵抗安禄山的精锐部队。安禄山精锐部队的头领是个叫田承嗣的骁勇将领，看到封常清手下的军队，他差点笑掉大牙。对战的结果可想而知。先是河南的州县一再失守，封常清的军队一退再退退到洛阳城。
洛阳城城池坚固，当年王世充就在这里据守李世民，李世民久攻不下，最后王世充投降，才结束了这场战事。洛阳城坚固不假，但封常清手下没有王世充手下的正规军，他手下的新军既不懂进攻也不会防守，洛阳不能单靠城墙抵御如狼似虎的安禄山大军。眼看洛阳城今天被攻一个城楼，明天被破一个城门，封常清知道事态紧急。他匆忙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老上司高仙芝，劝高仙芝和自己一样，不再应战，用剩下的兵力退守潼关，全力保护首都长安的安全。高仙芝见信后毫不犹豫，双方各自带着手下兵士退到潼关。封常清一走，洛阳再无抵抗能力。东都立刻沦陷。第一对平反组合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这是一句古诗，唐太宗李世民曾将这首诗赠与凌烟阁功臣之一的萧禹，寓意只有在动乱之中才能识别忠臣。安史之乱，戳破了大唐帝国盛世之下隐藏的矛盾：百姓因安逸而失去进取之心；朝廷因享乐而丧失忧患意识；藩镇设立造成割据的事实；奸佞当道，忠臣良将不能得保。在第一本书中我们说过，在乱世之中，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人格的高尚或卑微，在乱世中被放大，纤毫毕现。
安史之乱也是如此，在战场上，既有弃城而逃、置百姓于不顾的官员，也有拼死血战，以身殉国的忠臣。最先挑起护国大梁的人，是高仙芝与封常清。高仙芝是高句丽人，是开元末年任用的节度使之一，最大的功劳是取得了对吐蕃的全面胜利，让吐蕃人不敢再觊觎唐朝边境。高仙芝善战，特别擅长山地战和远征，被边境少数民族国家尊为“山地之王”。安史之乱发生后，李隆基选拔将领迎战，封常清负责东都洛阳的防卫。接着任命自己的儿子荣王李琬为东征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带领京城的军队前去收复失地。李隆基的儿子们从小被圈养，哪里懂得行军作战。好在这个荣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顶事，就把一切决策权交给高仙芝，不像某些草包皇子，不懂还要瞎指挥。京城能上战场的士兵全交到高仙芝手里，也不过凑了五万人。事关重大，单单任命一个不管事的皇子牵制高仙芝，李隆基还是不放心，他又让身边一个叫边令诚的宦官作为监军跟随高仙芝出征。高仙芝的部队刚出发，就接到了封常清的告急信，说贼寇猖狂，我方势弱，应该据守潼关。高仙芝收信后立刻带兵赶到潼关和封常清会合，因为他相信封常清的判断不会出错。
高仙芝对封常清的信任由来已久，因为封常清是高仙芝亲手提拔的人才。封常清出生在蒲州，跟随被降职的祖父去了安西。当时唐朝边境安宁，祖父工作轻松，就亲自教封常清读书。虽然没有入过学堂，但封常清仍是满腹经纶。成年后，封常清见镇守安西的高仙芝威风八面，身后随时跟着三十几个副官，觉得很羡慕，就去找高仙芝毛遂自荐，也想当高仙芝的副官。高仙芝本身是个高大俊朗的将军，手下的副官们个个一表人才，再看自荐的封常清，又瘦又丑，还跛了一只脚，他不禁想说“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封常清一次求职不成，又来第二次，最后干脆天天守在高仙芝家门口。面对这种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高仙芝只能投降，给了封常清一个副官的职位。很快高仙芝就发现，自己捡到宝了。
他出征打战，封常清是后方的文书，并没有去过战场，却把他的行军部署和作战过程写得一清二楚。识货的高仙芝知道人才难得，从此重用封常清。封常清不但胸中有韬略，他的治军手段也让高仙芝佩服。封常清刚当将领时，高仙芝乳母的儿子郑德诠瞧不起他。将不能无威，封常清沉下脸，命人将郑德诠拉入府内活活打死。旁人一看，从此再也不敢小瞧封常清，或是违抗他的命令。郑德诠的母亲向高仙芝告了一状，高仙芝也觉得这封常清太目中无人，不给自己留面子。再见封常清时，高仙芝本来想训诫几句，可封常清只谈公事，压根儿不提郑德诠。高仙芝转念一想，将领杀人立威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因此跟封常清闹不愉快？而且封常清不怕得罪上司，不正是一个优秀将领应该具备的品德吗？封常清严明、高仙芝豁达，郑德诠事件不了了之。
出于长期的合作与信任，高仙芝接到封常清战报后，才能够毫不犹豫地选择固守潼关。固守并不是积极的策略，但当时高仙芝和封常清手下兵力少之又少，又不擅长作战，选择险隘保卫京师，也是权宜之计。听到封常清退守潼关的消息，李隆基大怒，权力给你了，府库也给你了，当初你信誓旦旦说要取下安禄山的人头，现在呢？连洛阳都保不住了！一气之下，李隆基剥夺了封常清一切职务，命他以平民身份继续留在军队。封常清自知有罪，甘愿受罚，一心一意地帮助老上司高仙芝守卫潼关。在这个时候，李隆基的行事还算理智，剥夺封常清的官职，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靠着潼关的险要地势，高仙芝和封常清站稳脚跟，打退了安禄山军队的数次攻击，稳定了后方战线。安禄山的军队攻不下潼关，各地又不断有唐朝军民的反击，大胖子有些吃不消了。正当战局一点点朝有利局面发展时，长安的门户潼关，却将迎来一场暴风骤雨般的信任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