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位于陕西,是进入关中的必经之地,南有秦岭,北有黄河,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把守住这个关隘,等于给长安加了一道保险栓,也为关中募兵争取了时间。更重要的是,此时大唐官民已经从最初的打击中缓过神,开始自动投身到抗击安禄山的斗争中,潼关能够牵制安禄山的部分兵力,缓解前线压力。退守潼关,是封常清根据战况做出的正确判断,丢卒保车,顾全大局。可惜,不是所有人都有封常清、高仙芝的军事头脑,总有些人要在大敌当前时兴风作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人就是李隆基指派的监军边令诚。监军这个职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帝不信任主帅,所以派了监军。皇帝的初衷是希望监军能够及时汇报军情,有什么不对劲,能够及时纠正,这无形中抬高了监军的地位,模糊了监军的角色。如果战场上的主帅不理会监军的意见,监军可以立刻向皇帝告状;如果主帅听从监军的意见,就等于把自己的决策权交给了监军。监军都是皇帝的亲信,大多不是行伍出身,军事外行却要对主帅指手画脚;主帅大多是豪爽的军人,瞧不起没什么本事的监军。因此,战况越紧急,主帅和监军越着急,说话也不顾及对方的脾气和脸面,矛盾越来越大。
边令诚恰好是一个不懂装懂的监军,高仙芝和封常清恰好也是虚伪的主帅。在防守潼关的问题上,双方的意见经常不一致,二对一,边令诚大概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气。面对宦官,最好的办法是巴结贿赂,多送些礼物,多说几句好话。偏偏高仙芝和封常清都是长期戍边的将领,不了解官场潜规则。一来二去,没有得到应有礼遇的边令诚决定报复,他开始向李隆基打小报告。首先对付封常清。边令诚上奏说封常清贪生怕死,谎报敌军的情况,动摇军心。李隆基一直都沉浸在开元盛世的美梦中,安史之乱也没把他打醒。他始终认为自己的军队是无敌的,如果失败,一定是将领的不对。边令诚是李隆基身边的人,宦官最重要的特长就是能揣摩皇帝的心思,如此一番汇报,李隆基更坚信不是大唐不禁打,是将领出了问题。一箭双雕,边令诚也不放过高仙芝,他说高仙芝放弃了陕地几百里的土地,还克扣士兵的粮食。李隆基完全被激怒了,他选的两个将领一个贪生怕死,一个克扣军粮,想到潼关这么重要的关口把持在这两个人手里,他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命边令诚前去潼关将高、封二人斩首。李隆基不是第一次应对危机,年轻的时候,他搞政变、防备太平公主,每天生活在危险之中。
那时候的他虽不成熟,却也临危不惧,善于审时度势,对手下能够听从、信任。此刻的他,却为一个宦官的几句谣言暴跳如雷,前前后后判若两人,不得不让人感叹。边令诚志拿着诏令,得意扬扬地回到潼关宣旨。封常清自从失去官职,就在检讨,总结失败的原因,他给李隆基写了三封奏折,奏折里详细说明战败的原因,可是李隆基看都不看。封常清心里着急,他不是为自己的官职着急,而是担心皇帝不知道前线的真实状况,大意轻敌。听完边令诚宣读的旨意,封常清没有反抗,他请求边令诚让他在临死前再写一封奏折交给皇帝。这封奏折可以看做安史之乱的前期总结,也是封常清个人的陈情表。这封奏折首先分析了唐军节节败退的原因:“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然后解释了自己退兵的原因:“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最后向李隆基表达自己的忠心和对战局的希望:“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
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乱世之中,性命危如累卵,能很轻易地看到一个人的品格。封常清知道自己轻言在前,失守洛阳在后,自认军法难容。他没有向李隆基求情,只求李隆基不要忘记他对战争的判断,早日打败安禄山,重兴社稷。可惜这样一位忠臣,得不到李隆基的同情,现在的他只把大臣当做工具,不但封常清要死,高仙芝也逃不掉。看到封常清被斩,高仙芝面如土灰,军令如山,封常清又的的确确犯了错误,他眼看着老部下被杀,心如刀割。这时,边令诚看了他一眼,倨傲地说:“高将军,你也有恩令。”看到边令诚的神色,高仙芝的身体凉了半截。听完边令诚的宣旨,高仙芝怒斥道:“上是天、下是地,士兵们都在这里,我有没有贪污军粮,你难道不知道吗?”边令诚充耳不闻,命人捆绑高仙芝。高仙芝与封常清一样,都是忠心为主的军人,李隆基的命令他不能违抗,临刑前,他悲愤地对士兵们大喊:“我在京中招募各位从军,虽然朝廷给了一些补给,但连装备都凑不齐。原本指望带领诸位击破贼军,共享富贵,不想逆贼猖狂。退到这里,也是为了守卫潼关。
如果我克扣了粮饷,请你们说出实情;如果没有,请你们说一声冤枉!”在场官兵大多是刚入伍的应募新兵,和高仙芝并没有深厚的感情,但看到他遭人诬陷,个个义愤填膺,齐声大叫:“冤枉!”高仙芝又看向身边死去的封常清,叹道:“封二,你从下层一直到现在的位置,是我一路提拔你,今天我和你丧命于此,大概是天意吧。”边令诚早就等得不耐烦,示意刽子手行刑。守卫潼关的将军,就这样冤死在众位士兵眼前。士兵们默默无言,皇帝听信谗言,在阵前杀害主帅,一直以来,他们心中的圣明天子形象开始动摇。边令诚心满意足,准备回朝复命。为了个人恩怨,置国家危难于不顾,其低劣可见一斑。收拾了高仙芝和封常清,李隆基又有点慌神,接下来派谁去镇守潼关?想来想去,他想起长安城里还有一位将军,这个人曾在王忠嗣一案中入宫进谏,愿以自身官职换王忠嗣的平安。这样一位忠义之士,才是他李隆基需要的人。李隆基立刻传令,命哥舒翰率大军二十万,镇守潼关!是什么让0.01%变成了100%命令传来的时候,哥舒翰正在家中养病。哥舒翰是突厥人,出生在突厥望族,是个公子哥儿。
哥舒翰为人仗义,喜欢喝酒交朋友,还喜欢读汉人的书。王忠嗣将军经营河西的时候,听说有这么一个会读书明义理的人,连忙派人找来。二人一见如故,此后,哥舒翰一直跟随王忠嗣抗击吐蕃。王忠嗣被贬后,哥舒翰接替他成为河西节度使。没几天,好酒的哥舒翰酒精中毒瘫痪不起,只能回长安养病。皇帝的诏令传到哥舒翰家里,哥舒翰苦笑,他连走路都困难,怎么能去战场杀敌?没想到李隆基铁了心,将他提拔为宰相,再三催促他出征。看到李隆基急红了眼,哥舒翰无奈,只好带病上阵。李隆基为什么一定要哥舒翰出征?一来朝中无将,必须有个人去主持潼关大局。有能力的将军让李隆基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哥舒翰还留在长安。二来哥舒翰为人义气,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自从他舍弃身家为王忠嗣求情,朝廷上下对他都很佩服,军队士兵也都知道他的大名。高仙芝、封常清死后,军心浮动,这样的人前去压阵,有利于稳固军心。三来哥舒翰一向厌恶安禄山,不用担心他会倒戈。
哥舒翰和安禄山的矛盾由来已久,两个人同为藩将,安禄山有李隆基的宠爱,哥舒翰立下诸多战功;安禄山看不惯哥舒翰升官升得快,哥舒翰鄙视安禄山讨好李隆基、杨贵妃的手段。外藩人不似中原人,互相看不顺眼也能维持表明和平,他们凑到一起就要起口角之争。为了他们能和好,李隆基为他们安排一次宴席。安禄山早就想要造反,也希望能得到河西节度使的援助,就想借机与哥舒翰交好,他首先放下身段说:“我的父亲是胡人,母亲是突厥人;你的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胡人,我们的血统是一样的,应该亲近亲近。”哥舒翰答非所问,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听说狐狸向自己出生洞穴的方向吼叫,是不吉利的征兆,因为它忘记根本,哥舒翰怎么敢不尽力呢。”这话答得不伦不类,也不知是在讽刺安禄山,还是在调侃自己。一句话一旦有歧义,听者理解的是什么意思,它就是什么意思,安禄山当即发怒,大叫:“你竟敢如此无礼!”主持宴席的高力士一看两边要打架,连忙劝阻,打架也不能在皇帝的赐宴上打吧?结果这一架延续到安史之乱中。李隆基知道哥舒翰和安禄山有仇,却没想到哥舒翰还有个仇人,这个仇人还是边令诚一流的。
此人正是大唐帝国现任宰相杨国忠,自从他当了宰相,大唐所有决策失误中,都少不了他的名字,误国误事。杨国忠和哥舒翰的关系本来不错,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思路,杨国忠曾拉拢哥舒翰共同对付安禄山,也帮了哥舒翰不少忙。但眼看着哥舒翰不断升官,杨国忠觉得不对劲了。这个哥舒翰要能力有能力,要头脑有头脑,提拔这么一个人,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不行,赶快踹下去。可提起来容易按下去难,此时哥舒翰已经是李隆基的宠臣,怎么会怕杨国忠?哥舒翰瞧不起没有本事的人,尤其瞧不起没有本事还能靠裙带关系当上宰相的人。何况,哥舒翰明事理讲原则,看到杨国忠弄权误国,恨不得除掉杨国忠。自从哥舒翰去了潼关,杨国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这哥舒翰死在战场倒也罢了,如果他得胜回朝,届时官职一定在自己之上,自己不就成了待宰羔羊?杨国忠急得团团转,在哥舒翰军中安排了不少眼线,就怕哥舒翰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举动。这天探子回来报告说,有人劝哥舒翰带着军队回转长安,杀掉杨国忠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