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大的政治危机是甲午战争。这场历时近一年的战争不仅将洋务运动的心血付之一炬,耗掉清政府6000万两白银,还不包括因战败的对日赔款。这是清政府勒紧数年裤腰带才能积攒的收入总和,虽然能通过不断借外债勉强应付,但财政败相已显。
第三次大的政治危机当属义和团运动,义和团运动的直接后果是清政府与西方十一个国家签订《辛丑条约》,赔款总额高达45亿两白银,还不算高达5亿多的利息。这个时候,清政府的财政已如大厦将倾,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可就在这个时候,居然发生轰轰烈烈,燃遍全国的革命,这不是生生地要大清王朝的命吗?
在财政危机剥皮肉一样一层层剥去,最后只剩下骨头的时候,仍然得不到丝毫的补充,原因是有一个十分要命的东西,就是对内对外,清政府都缺少财政自主权。对外,晚清政府历次战败,关税自主权被列强一步步控制,因之财政收支受到列强的影响,清政府财政的大项来源,如关税等被拿来作为赔款和借债的抵押,受制于列强,晚清政府财政的自我平衡能力大为减弱。
对内,自太平天国战乱以降,地方政府日益做强,拥兵自重,自霸一方。地方势力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必然不愿意拿自己的钱奉中央所用。非但不如此,地方督抚还想方设法揩清政府的油,借着时局混乱,随便开口向清政府要饷要械,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甚至发行地方债务。面对清政府近乎跪求的呼喊,“求各省分筹接济,稍救眉急”,各省应者寥寥。如此情境,就是革命党人不发难,清政府也大有难以为继之叹了吧。
南京临时政府的覆灭与财政崩溃。
现在再来说说南京临时政府的完结与其财政危机的关系,真可以说与大清王朝如出一辙。要不是因为南京临时政府财政困窘,孙中山也不至于让位于袁世凯,南京临时政府变成南京正式政府,他这个临时大总统变成正式大总统有什么不可以?革命党用血肉换来的政权也不至于老老实实地拱手让给袁世凯,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革命党与袁世凯的争权夺利,新仇旧怨,历史恐怕得改变。
战争需要财力支持,从财政支持来讲,清政府与革命党对弈,虽然清政府的政府危机十分严重,但我们也要看到,革命党其实也是财力有限,要不是这场革命得到各省立宪派的支持,我相信革命党人早就坚持不下去了,更不要说推翻满清统治,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清政府大厦虽倾,但单靠革命党来推是很难推得倒的,要是革命党很有钱,也不用孙中山在国外到处化缘,化缘得点钱也往往杯水车薪。革命党跟清政府玩“持久战”那就更不靠谱。俗话说,“墙倒众人推”,清政府的倒台就是众人推的结果,不单革命党推,立宪派也推,最后,连清政府倚重的袁世凯也推,这么多力量加在一起,大清王朝不倒都难。
清政府覆灭后,照说政权就顺利地落到了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手中,但问题就在这里,清政府的倒台是众人推的结果,不是孙中山一派推倒的,所以在“分赃”的时候,你革命党人就不能独吞胜利的果实,事实是,你也不敢独吞,还要看立宪派和袁世凯的北洋派的脸色,这样,胜利果实就由推倒墙的“众人”来分,而且还很难说按照谁出的力多来分,而是按谁的力多来分。而袁世凯的力谁也不敢说少,而且他的力(军事实力)明显占上风,这个事情对于革命党来说就很不好,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要想跟袁世凯玩,就得有钱。没有钱,不要说北伐,就是新生的革命政权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个问题。
南京临时政府是一个白手起家的政府,几乎没有从清政府那继承任何政治遗产,那些革命家也个个都是“穷光蛋”。辛亥革命后,各省在沪代表议决临时政府设在南京。选黎元洪为大元帅,选黄兴为副元帅。黄兴这个副元帅要到南京去就职,不能两手空空,连个办公费都没有,无奈之下,黄兴通过张謇向上海三井洋行借款30万元,作为到南京后的军政费用。而孙中山从海外归国,革命党人最关心的是他能带回多少钱,结果孙中山说他没有带一分钱回来,而是带回了革命思想,令不少革命党人大失所望。
时任总统府秘书长的胡汉民后来回忆说:“有一次,安徽都督孙毓筠派专使来,说军饷奇缺,要求拨给二十万元。孙先生批示拨给二十万。但等我拿着批条到财政部时,库中仅存十洋。”
在沪代表们知道张謇既有钱又有弄钱的关系,还懂得理财,就推举张謇任财政部长,张力辞不就。张謇为什么放着大好的位置不坐?就因为这个位置不仅不是一个肥缺,而且还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这实因张謇对于政治和时局有着太为清晰的认识。
张謇在《对于南京新政府财政意见书》里指出,欲使各国承认临时政府,必先使临时政府有巩固的权力,政府权力巩固的象征有二,一是统一的军队,二是充裕的财政,而军队能否统一,全在财力的强弱。按他的预算,临时政府一年的军费需要5000万两、中央行政及外交经费至少需要3000万两,加上其他支出,一年的财政支出需要2亿两;而岁入甚少,海关税3000万两,两淮盐税仅1000万两,除此无其他进项,外省除江苏、浙江、广东稍有盈余补贴中央财政外,其他各省尚且不能自足,中央财政每年最少赤字8000万两。
张謇提出了两条补救建议:“一、各省代表均集南京,请将以上约集项目,及每年所短八千万两,宣告各代表,询问自明年起,每省能担任若干万两,务必确实答复。二、孙中山先生久在外洋,信誉素著……能否于新政府成立后,担任募集外债一万万两或至少五千万两以上。”
为了巩固新政权,南京临时政府尽力去“开源”,开源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对外举债,可是孙中山跑断了腿向英美等国银行借款就是借不到,这个时候,列强并不看好孙中山及以孙中山领导的南京临时政府,认为孙中山并不是他们在中国最理想的利益代理者、合作者。英国甚至主张从经济上遏制南京临时政府,使革命党人与袁世凯回到谈判桌上,避免因战争而损害英国的在华利益。英国不仅自己不向临时政府贷款,还阻止其他列强向临时政府贷款。
孙中山、黄兴曾决定以汉冶萍铁矿为抵押向日商借款500万元,对外则称该矿集股3000万,中日各半合营,由公司转借500万给临时政府。此事泄露,舆论大哗,遭到各方反对,尤其是英国直接出面阻止日本,认为“上述借款之一部分,无疑将提供革命军作为军费使用,希望贵国政府加以制止。英国政府将继续尽最大努力制止本国财团向官、革双方之任何一方提供借款,确信贵国政府亦应采取同样措施”。这次借款之事最终没有搞成,反而让实业部长张謇大为反感,辞去实业部长。
孙、黄又想到向日本求援,日本乘机向孙中山提出租借满蒙,通过双方的电报往来可见,大致的交换条件是,“日本如能在汉冶萍公司五百万元借款之外再借与一千万元,则孙等与袁世凯之和议即可中止,而孙文或黄兴即可赴日订立关于满洲之密约”。
借不到外债有内部支援也行啊。可是南京临时政府连内部支持也很难弄到。光复后的各省地方政权林立,有的省有数个都督,也有的省有十来个军政府,各自为政,并不完全听命中央政府。政权的不统一意味着财权的不统一,所以中央政府入不敷出,像张謇所说,要求每省能担任若干万两,各省政府就没有觉得有理由要承担中央政府的财政。
南京临时政府还想了一些解决财政危机的办法,如发行军需公债、发行军用钞票、设立银行、整顿金融秩序及没收敌产等。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财政压力,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问题。
在此不能不提一下军需公债,这是南京临时政府寄望最厚的筹款办法,其重要意义正如南京临时政府在颁布公债章程时所强调的,“两方胜负之所判,实只财政丰啬之攸关”,“不世之奇勋,争手腕不争喉舌,最终之胜利,在铁血尤在金钱”。因此,临时政府要求国民“同矢匈奴未灭之心,共扬卜式输财之谊”,希望国民购买公债,共赴时艰。为了确保军需公债达到目的,临时政府要求“联十四省财赋之区,毋分畛域”,既要各省都督承领债票,同时限制各省自办公债,以其财政之统一,同时派人到日本、南洋去游说,劝募公债。
然而,公债发行并未取得如意效果,军需公债定额1亿元,只获得730多万元(一说463万元),杯水车薪,并没有让临时政府财政转危为安。但是不能不说,军需公债发行所筹到的款项,对处在风雨飘摇中的临时政府仍起了稳固时局的重要作用,试想没有这些款项,临时政府恐怕连三个月都难以为继。
南京临时政府一方面筹不到钱,财政十分困难,一方面包括军费在内的支出却十分浩繁,尤其军费是一个大问题。当时,革命动员起来的大量军队此时有三种选择:一种是趁势而为进行北伐,“以武力扫除北京势力”,统一全中国,建立全国范围的民国政府;一种选择是北伐时机尚未成熟,又有条件和能力养着这些军队,以图他日;一种是没有财力养这些军队,只好裁减和遣散一些军队。任何一种选择都跟政府的财力有关,第一种选择是在财力雄厚的前提下可以叫板袁世凯;第二种选择是财力尚可的情况下可以维持现状;第三种选择是财力微弱,只好坐困穷城,眼睁睁看着想办的事办不成。
1912年4月,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后,莅鄂访问期间与黎元洪等湖北政要合影。很不幸,南京临时政府就面临第三种选择,一种无可选择的选择。即便要遣散这些军队也要花钱,不给钱的话,索饷者踏破你的门槛,这还是小事,发生严重的军队哗变则有可能断送来之不易的共和政体,这是不能不让南京临时政府的领导层谨慎考虑,左右权衡的。
毫无疑问,倘若革命党人稍为有更多一点财力的话,他们断不会屈就现实。事实上,为了能够保住现状或是能够北伐,他们是想了办法的。其中孙中山租借满洲以求获得日本资金上的支持,就是为了筹得北伐的钱。谁知道日本军方认为,“在中日、日俄两次战争中,满洲是日本人为之抛洒珍贵的鲜血的地方,理应享有一切权益,而无须以金钱收买”。南京临时政府北伐的最后一点希望变成了泡影,不能不接受和谈,向袁世凯妥协,并将政权移交袁世凯,南京临时政府仅存三个多月就夭折了。这就是日本山田纯三郎在回忆时说的,“孙先生方面,既无打倒袁世凯的武器,又无资金”,“不得不含泪同意南北妥协,最终让位于袁世凯”。用俗话来讲,这叫做一分钱急死英雄汉,没有钱很难办得成事,更不要说办政治。
南京临时政府未能解决财政困难更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于得不到外国的支持,在当时,民族资本主义还不发达,整个晚清经济并不提振的情势下,要想一下子获得大笔的资金,借外债无疑是最好的办法。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南北都在暗自使劲的关口,谁借得到外债,谁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胜券在握。然而,在那个民族主义情绪激昂的时代,借外债往往会遭致民众的反对。无论是南京临时政府,还是袁世凯,都难免需要面对这个问题。当时,南京临时政府打算向列强借外债,就遭到民众的普遍反对。另一个原因是中国的海关和盐税被控制在列强手中,临时政府无法控制海关收入,财政来源十分有限。
就在南京临时政府洽借外债期间,袁世凯受清廷之命成立的“临时共和政府”也在积极与英、美、德、法四国银行团谈判。而且为了显示袁世凯政府的正统和“大度”,他所借外债把南京临时政府的需求一并包括在内,这当然也可能是用此阻止南京临时政府再向外国借债的手腕。由于四国银行团的支持,袁世凯政府于1912年3月9日获银110万。5月7日,继获银300万两。6月12日,再获银300万两,6月18日,又获银300万两,加总起来,就超过千万了。“两方胜负之所判,实只财政丰啬之攸关”,既然孙中山财政如此之啬,而袁世凯财政如此之丰,双方只在财政上就早已决出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