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璋回过神来时,林道里的歼灭战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在射声营援兵到来之后,五百死士眨眼间死伤过半,如今只剩下了寥寥百人,还在作殊死抵抗。
鲍信带着两伤骑则正在战场里寻找兄弟尸体,刘璋远远看着,那悲恸模样令之动容。
“别出声。”耳旁忽传来项青的低语,刘璋急忙点了点头,屏住呼吸。
两人一马,深藏于林道一侧的荒草之中,地处荒僻的原因,使得这偌大的林间除了这条小道之外,其余地方皆是马不能走,人也是步步难行。
而荒草前不远处,一死士被数名射声营将士乱剑砍死,倒在了两人面前,眼睛死死大睁着,刚好对向两人。
刘璋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捂住嘴巴。
那几名射声营将士原地环顾了一圈,快步走开了。
“好险。”项青含笑低声道。
此时此境竟还能笑得出来,刘璋甚是佩服兄长这颗强大心脏。在他眼里,兄长可千万不能被这射声营给捉了去,否则他们一路以来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
两人自射声营介入战场后,项青就带着刘璋躲进了这荒草里,敌动我不动,很有一种坐山观虎斗之感。反正在项青眼里,这两边都不是什么好鸟,他当然希望两边能拼得个你死我伤,如此他就可以轻松走脱了。
可令他遗憾的是,这五百死士也忒不争气了些,面对人数比之少了近一半的射声营弓弩手,竟是一点招架能力也没有,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如此也不难理解其后的黄巾起义为什么那么快就会被汉朝廷给扑灭了,这些死士尚且如此,又何况是那些以农民为主的乌合之众呢?
哎,看来只能寻找机会再作突围了。
“快走……”
就在这时,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另一荒草里,忽然传来这般紧张低呼声,旋即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细响,就见有数道身影自荒草中溜出,悄悄往林间深处摸走而去。
项青看在眼里,对身旁刘璋用眼神示意道,“璋弟你快看。”
刘璋循着目光瞧去,自然也瞧见了那些人,微微吃惊道,“是那些逃走的弓手?”
“没错。”他心不在焉答道,伸手迅速将马上的弓箭取下,将用来砍藤枝的短刀重新别入腰间,干净利落做完这一切,弯着身就要追上去。
“兄长这是作甚?”刘璋吓了一跳。
项青回头笑道,“你和白兄在这里藏好,我追上去瞧瞧,很快就回来。”
不知为甚,刘璋觉得兄长这一笑很有些邪魅,赶忙往四周瞧了瞧,见没人发觉这里,咽了口唾沫急道,“兄长万万使不得呀!想咱们好不容易才……”
却被项青打断,项青苦笑道,“闭口!你这张三寸不烂之舌,还是留给日后对付刘大耳吧。”
“兄长,能否告诉我,这刘大耳到底是何许人也?”刘璋又是好奇又是幽怨。
项青没有理会,只管把着一双锐利眼睛盯着林间不远处那些摸走的弓手,时刻都准备跟上去,意气风发道,“想咱堂堂大汉男儿,讲的便是有仇必报。这些人将我们害得如此之惨,而今机会来了,又怎能让他们就这么轻易走脱?”
没错,他项青向来心胸狭窄,很容易记仇的。
而且他尚还有几个疑问,须从这些弓手口中探知。也亏得这几名弓手贪生怕死,躲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如今更是慌不择路往林间深处逃跑,这岂不是上天赐给他的大好机会?
刘璋张了张嘴,兀自嘟囔道,“可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君子。”
项青咧了咧嘴,瞧见那些弓手已经走远,眼里闪出一丝精芒,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便悄声跟了上去。
……
刚下过暴雨的缘故,使得林间深处飘起了一层水雾。林间杂草纵横,藤枝枯叶遍地,再加上地面泥泞湿滑,根本不见道路所在,一行数人艰难行走于此间,已是抱怨连连。
“事已至此,休得怨言,我等须速回洛阳将此变故回报家主,以作打算!”
其中一人沉声道,相比于其他门客的狼狈慌乱,他还算镇定冷静,当下拔出腰间佩剑,转身往身后雾气朦胧的杂草间巡视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等到这种感觉炽热之至时,他骤然出声道,“诸位且慢!”
其他几位俱是诧异停下脚步,最前面拿刀开路的那位大汉回头瞧见他欲往身后雾气里探去,不由不屑道,“张兄莫不是在怕那射声营官兵会追来?哼,这鬼地方你我逃难尚都千嫌万恶,试问那些个养尊处优的北军官兵又怎会屈身进入这种林子自寻晦气?”
众人点头称是,那拿刀大汉随又骂骂咧咧道,“依我所见,能进这林子的便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等这种寻活路的,一种则是脑子有不治之疾的!”
“砰!”
话毕,雾气里一箭矢突然凭空射来,直直射入那拿刀大汉咽喉,拿刀大汉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轰的如山般倒了下去。
“有人!小心!”
众人皆惊。
却见射来的箭矢竟是树枝削成,可见来人并不是是射声营官兵。而这等木质箭头却能将八尺大汉一箭射杀,说明来人箭术必是非同凡响,而且就在附近不远处!
“快躲至树后!”一声冷静清喝,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纷纷往树干后面躲避。
却又听一声疾响,一人慌乱间找不着树干,瞬间“噗”地喉间亮起一道血色,魁梧身躯应声而倒!
这一连两箭,连取两人性命,这等神仙箭术,直把众人吓得脸色惨白,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只能强行以树干作掩护,将弓箭上弦,向着身后水雾弥漫的荒草间乱射一通。
“叮叮叮叮!”
却忽听数道击打声传来,旋即是“哒哒哒”步点极快的脚步声。
众人紧张到了极点,于树干后彼此相望,眼里满是惊惧忐忑。再拿眼瞧向身后雾气弥漫的林间,伴随着那脚步声愈发近了,“哗”的一声,就突见一白甲小将冲出荒草,左手挽弓,右手擎枪,嘴里叼着一柄短刀。
“是项青!”
这一身白甲也太熟悉不过了!简直已经成了梦魇!
众人大惊之下,内心却也复杂不已。既是惧怕,又有些喜于这厮竟自己送上门来,倘若他们现下齐力将之杀了,那也算完成了任务。
可这种心思刚浮上心头,就见项青奔来间忽地丢下长弓,将嘴中短刀取在手中,向着一处树干就掷了过去!
“砰!”
短刀径直插入一自树干后闪出身来欲拉弓射箭之人的脑门!
旋即踏着脚下碎石泥地,铠甲划过荆棘藤枝,速度极快就冲到了一大树前,手起一枪,直刺而出。
“噗嗤”一声,龙崖竟直直刺透眼前树干,刺入树后之人胸膛,将那人串了个葫芦。
此情此景,余下几人肝胆俱裂,瞬间心思全无,忙不迭弃弓弃树而逃!
呜呼哀哉!这少年就是个怪物,吾等惹不起啊!
眼望前方几道逃窜身影,项青倒也不急,朗声道,“那位仁兄说的不错,项青确实脑有不治之疾,故此一路追踪而来欲寻诸位的不痛快。但项青向来是非分明,只要诸位说出汝等口中的家主与那位先生身份,我保证会放诸位归去。”
顿了顿,觉得这话压根就没什么说服力,随又添了一句,“君子一言,一言九鼎!”
……
林道旁的荒草里,刘璋等的心急如焚,白公子也好几次险些冲出林道,好在被他给拉住了。
正苦不堪言之际,忽听身后荒草响动,转头一看,就见项青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兄长,你可算回来啦!”刘璋喜不自禁,林子里这么久没动静,以为再也见不着兄长了。
项青冲他笑道,“璋弟,你之前那句话说得没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怎么?”他这一回来就说出这种突兀的话,刘璋甚是纳闷。
兄长不是说自己不是君子吗?
项青却不答话,自顾将染血的短刀放在草上擦拭,直到擦得铮亮发白,这才将之递还到刘璋面前道,“这是你的,现在还给你,等会儿路上防身用。”
刘璋更加不解。
他轻轻笑了笑,眼中却是锋芒毕露,“待璋弟回到洛阳,帮我去见一个人,就说是我项青所言,告诉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璋吃惊,问道,“此人是?”
“袁绍袁本初。”他波澜不惊答。
刘璋顿即大惊失色,差点儿跳了起来,“袁绍袁本初!?”
刘璋会有这么大反应,全在他意料之中。而袁绍嘛,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家族,可谓名满天下,是当今放眼整个汉朝都足够令人望其项背的世家大公子,就这身份完全担得起这份惊讶。
“兄长,难道说这些死士就是袁……”
在刘璋的震惊里,项青挥手打断,没让刘璋再说下去。
这种事情,彼此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要说出来。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袁绍竟这么早就跟何进狼狈为奸了?
若不是那几名弓手亲口所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贵为四世三公的袁绍此次之所以会与何进串通一气,竟只是为了区区百金?他总感觉这哪里有些不对,在他印象里袁绍有这么贪财吗?以袁绍无敌家世,像是缺钱的样子?
当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这次行动的主谋自然就是何进,先生则是袁绍的幕僚许攸。何进派了那百余名弓手,袁绍则需要为那五百死士负责。
可惜眼下身为主谋的何进已经没有十年可活了,否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话就还得麻烦刘璋再说一次。
……
不知何故,就在这时,射声营阵中突然起了一阵暴动,项青于荒草丛中远远瞧见,感觉机会来了,便要趁机逃脱。
“兄长不与我一起走?”眼见项青将他扶上白公子,自己却未上马,刘璋惊讶道。
项青微微笑了笑道,“璋弟,如你先前所说,此地距洛阳已逾近百里,是到了你我作别之刻了。”
刘璋闻言鼻子骤然酸楚,眼圈泛红道,“兄长……”
项青笑道,“璋弟是否知道,自己何时最帅?”
“刘璋不知。”
项青捏了捏刘璋憨厚的脸,道,“是你手拿长刀,身背弓箭,下得城门向我说出‘我是来送兄长上路的’这句话之时。在为兄眼中,璋弟从未有过如此帅气。”
刘璋竟有些不好意思了。
“望你今后也能记得这份胆识与勇气,无论何时何地,都休要被他人欺辱。”项青说到这里,叹了一声。
刘璋慌忙下马,恭恭正正作了一揖道,“刘璋谨记兄长之言!”
项青扶住刘璋肩膀,笑道,“璋弟既送了我这么久,可愿再送我一程?”
“兄长请讲。”
“如今你我既去,那射声校尉自会领兵穷追不舍。你我不妨可互换衣甲兵分两路,你骑上白公子扮作我的模样往洛阳方向走,为我吸引追兵,不知璋弟可有这份胆识?”项青道。
刘璋想也未想便回道,“如此甚好!”
“但你切记,一旦被追兵追至,便要即刻亮出身份,切莫让追兵伤了你,知道否?”
“知道!”
当此之时,射声营那边的躁动愈发混乱了,项青见没什么可叮嘱,便又将刘璋送上马,为他牵马进了林道。
“璋弟平安到了洛阳,记得替我将白公子交还于何小姐。就与她说,项青已死,死于山野贼寇,故何小姐的恩泽项青已无福消受,请她今生另做打算吧。”
说到这里,项青眼眸黯了黯,亦是含有讽刺。
呵呵,何进啊何进,你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刘璋明白了!”刘璋闻言却也没有多说,干脆答道。
当下,二人于林道边惜惜作别,刘璋双眼泛红含泪拱手道,“兄长,后会有期否?”
项青笑道,“后会自有期。”
“好了,快走罢!”
刘璋点头,拨转马头,打马当着射声营的面向着洛阳方向离去。
见刘璋去了,他不作留恋,牵过路边一头受惊的弃马,向着射声营方向望了一眼,心道鲍将军请恕项青不告而别,便也驾马往谷城方向快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