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两人一路且行且逛，且逛且行。又到夜市转了一遭，直到两人的双手再拿不下任何东西，方才大笑回府。
更深夜浓，满街满城的住户早已熄灯入眠。大门从内里落了锁，此时要进去，少不得要惊扰素秋。
两人行至自家院墙底下，纵身一跃，便跳至墙内。而后相视一笑，放轻了脚步，穿过前庭，往后院里走去。
点上烛火，将买来的杂七杂八放下，张问心忙着打水洗漱，慕容熙却是心下忐忑，有些坐立不安：“两天没去太学也没回来，不知道他们功课上有没有遇到麻烦。我去书房看看，若然有书信，素秋定然是给放在书房了。”
张问心甩了甩手上的水：“我跟你一起去。”
慕容熙等她擦干了手，才结伴往书房而去，月色皎洁空濛，满地如结了层银霜一般。行走其上，如梦似幻。
沐着清辉，穿过月洞门，慕容熙突然停下脚步，有些后悔起来。张问心察觉到他慢了一拍，遂低声问道：“怎么了？”
夜间极静，只觉呼吸之声都如同一般。怕惊碎月色，张问心便将声音压得极低。
慕容熙听得一清二楚，转身抱住了她，说道：“今夜，我突然不太想关心正事……”
张问心抽出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
慕容熙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掌心一片温凉。张问心的手其实是有点粗糙的，远远谈不上多么细腻，但就是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惬意。
慕容熙摩挲了两下，说道：“没有。我想功课上的事，明天一早也来得及。我们今晚就成婚好不好？”
张问心粗枝大叶，日子却没过糊涂，略抬了头，只见慕容熙眼中流波璀璨，遂虚心的转头避开锋芒：“为何要今晚？不是还有两三天吗？再说这婚期，不是你选的日子吗？”
慕容熙将她抱得更贴近：“是我选的日子。可是如今……不，我早就后悔了。余生不长，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再多耽搁这些日子……”
张问心想了一想，觉得慕容熙言之有理，就说：“笨鸟先飞，只争朝夕。倒也是这么个理。不过我们既然已经来了，还是看看有没有书信吧。如果有就拿回去，免得明天一早还要跑过来。”
慕容熙喜出望外，却也保持了最后的矜持，道：“也好。”
书房的院子里栽有一株合抱梧桐，梧桐枝叶繁盛，将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屋内漆黑一片，二人行至其中，正要点灯，忽觉不对。
张问心来不及点灯，就将手中的火石打向桌案。
人影听觉风声，猛然跃起，闪到一旁。火石打了个空，击在后面的书架上。
职业缘故，张问心来了兴致：“小贼休走！”
一步之遥就是窗户，虽然关着，但是打开或者撞破，都并非难事。但是这小贼当真就没走，而是一拳一脚的，与张问心过起招来。
慕容熙叹了一声，退至一旁，袖手旁观不说，还不忙着点灯。
直到张问心越打越觉得不对劲，终是跳开一步站住，九分把握的唤了一声：“凌云？”
凌云放下架势，低头叫了一声：“师娘。”
张问心上前抱住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出声啊？在这里做什么？黑灯瞎火的怎么也不点灯……”
说话间就摸到烛台，却没有摸到蜡烛，再仔细一摸，原来已经燃尽了。
慕容熙早在这人的第一次出招之时，就已明了他的身份。至于凌云为何不说话，那还用问吗？自然是一旦开口，就没机会过招了啊。这么久过去，本以为他真的老实了，想不到贼心依旧。
凌云忙胡乱解释一通：“我有事来找老师，到了这里，听说你们回了宣平侯府，到了侯府，又听说你们去了镇南王府，到了镇南王府，又听说你们已经离开，就只好回来接着等了。不知道你们几时回来，所以就来书房找本书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慕容熙取了案头的一叠书信：“真睡着了？”
凌云重重的点头：“真的。我一看书就容易犯困，老师你是了解的。”
值得凌云跑来跑去的找人，又等了半夜的，一定是至关要紧的事情。慕容熙也顾不得功课不功课了，领着他往住处走去。那里好歹有灯，不至于摸黑。
凌云脸上的红云在屋里没人察觉，一走出门，却是无所遁形了。
张问心看了一眼：“凌云？你是不是穿太厚了？脸都红了。”
慕容熙随之也看了一眼：“该罚！”
凌云忙又解释：“老师我真的一直睡着，什么也没有……”
慕容熙冷言冷语：“我是说看书睡觉，该罚！”
出了书房的院子，张问心猛然想起，屋里的茶早都凉透了，便让慕容熙与凌云先行回去，自己去后厨烧两壶热水，随后就到。不管有什么消息，都等她回来之后再说。
张问心走后，慕容熙突然一把拉住凌云，两人躲进一处墙角。不等凌云回神，慕容熙就问起来：“这么找我？究竟什么事？”
经过花前月下的那一幕，凌云差点将正事忘了个干净。不过一番折腾下来，这正事似乎也没有那么急了，就说道：“青州传来消息，说是归德大将军叛变投敌，还打伤了沈太师……老师别急，沈太师没有大碍……信报上只是说，昏迷不醒。我想这些时日，应该醒了过来……”
一手拉扯自己长大的外公有事，慕容熙岂能无动于衷，当下失了分寸，手上也没轻没重，一把揪住凌云衣领：“几时传来的信报？怎么才告诉我？”
凌云被他吓了一惊：“今日申时。我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找你了。我想青州你熟，所以想过来问问……”
慕容熙哪儿还能顾得上跟他废话：“青州是边关重镇。沈太师受伤，归德大将军……叛变，陛下应该派了人前去应对吧？”
凌云一指自己：“就是我啊。我统领两千亲兵，明日一早就出发，赶往青州，擒拿叛将。”
慕容熙稍稍冷静下来，放开凌云：“归德大将军叛变，我不信。你这一去，随行的都有谁？那两千亲兵，可是来自你手中的八千近卫？”
凌云从墙角里站直，整理衣衫：“是啊，就是来自皇叔从五万禁军中拨调给我的那八千。随行的除了城防军调来的一个副将，还有按察使孙大人和两名医官。”
凌云带的人没有问题，可是慕容熙仍然觉得不大稳妥，大概是关心则乱。
凌云见慕容熙神色有异，就道：“有什么不妥吗？不如我秉眀，让老师也一路随行？”
慕容熙定了定神：“陛下圣谕，归德大将军如何处置？”
凌云说道：“自然是押解进京，问出他与朔西的阴谋。”
慕容熙又问：“单青州一地，就有三万大军，你区区两千人马，何足应对？”
凌云：“三万大军如今已由副统领王群节制，并未叛离。只是不愿对昔日的统帅出手，我带近卫前去，只是全力搜拿向安志一人。”
“此中疑点重重，恐怕……”
慕容熙说到此处，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忙携了凌云回到卧房，掐去焰心的灯花，让灯燃的亮了些。
凌云正要问点什么，就听到他的警告：“青州一事，切记对夫人只字莫提。”
凌云蓦的一惊，当即便决定三缄其口。
张问心泡好热茶，给每人倒了一杯：“边喝边说吧。凌云，今天究竟什么事？”
凌云差点被热茶烫哭，借机望了一眼慕容熙，但见慕容熙手指轻划，在桌上写了个字。凌云不知他是何意，灵机一动：“不过是有些学问上的事，来向老师讨教。如今老师已为学生解惑，学生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张问心听得一惊一乍：“这么客气？”
大门没开，凌云自行翻墙离去，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天色微白，张问心起身前去，关了房门：“凌云已经勤奋到这种程度了？他找你请教没什么，可是会满城乱找一遍，然后一直等到深夜？”
慕容熙深知天亮之后，消息一定会传得满城皆知，瞒也瞒不住她，就道：“其实没什么，曾绍安上个月任柳州知府，才到任上，就遇上城中连环命案，至消息传来，已有六人遇害。他来信求助，信发到了凌云那里，凌云就过来告诉我一声而已……”
“连环命案？”
张问心困意全无：“不曾上报御书房吗？”
慕容熙道：“报过。只是陛下日理万机，柳州这点小事，他哪里能够看得见？算了，不说这个了。问心，我们婚期在即，那些无关人等的闲事，就别管了吧。”
“怎么能说是闲事呢？”
张问心挥手打翻了茶水，匆忙收拾起了几件行李：“柳州没有多远，我现在就去，一来一回，至多半个月。等我回来！”
慕容熙假意阻拦：“可是我们的婚期……”
张问心头也不回：“你若是等得及，就延后再说。若是等不及，就请自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