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马蹄声响，慕容熙略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眼功夫，张问心就又回来了，说道：“我这次离开，只是去帮曾绍安一把而已，不必上报，就当请假吧。你有时间，就替我到大营里转转。”
慕容熙样子做的十足，已经收拾了一些随身之物：“我跟你一起去。”
张问心牵着马往外走：“不必了。我们两个毫无节制的玩忽职守，放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对了，有空再去紫云观照看一下，有日子没去了，不知林将军他们怎么样了……”
慕容熙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待张问心走后，伏案沉思一阵，忽而觉得在出发之前，似乎应该去紫云观看看。林将军虽然被逐多年，到底是归德大将军身边副将，或许他清楚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乘着曙光，慕容熙一路来到紫云观，敲门无应，推门进去，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锅碗瓢盆俱在，桌椅板凳也无缺，就是人走了个干干净净。大殿的门虚掩着，也是一推就开，慕容熙转动泥像手中的拂尘，神案之下，一条密道顿时洞开。
密道下行一人多高，便是一间，密室的箱笼有些凌乱，但并无打斗迹象，亦无半片残卷碎纸留下，应该是匆忙，却并不慌乱的撤离。
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慕容熙却感受到巨大的讽刺——那个曾经伪装成李墨白，意图套出采石场罪证的伶人，也不见了踪迹。
当时案情太过复杂，一时无法拆解，只能将人秘密关押在此。想不到……
慕容熙突然明白，何以庞夫人会将那些账册存放此处。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到了他们手上。恐怕正是郭婉婷献策，又一手安排了此事。
林副将被除却军籍之后，早已心有旁骛，另择高枝。
如今这紫云观，不知收集了京师多少机密，就在转瞬之间，尽数落入旁人之手。
鱼养的够肥，这是要收网了。
但是为什么，是边关呢？
慕容熙细细想了一想，记起皇帝不止一次的提起过，归德将军与沈太师年事已高，不宜久居苦寒之地，欲调两人回京供职。莫非正是因为这样，郭丞相才不得不提早出手？
日上三竿，凌云率亲兵可能就要出发，慕容熙不再久留，下了山坡，策马而去。
凌云出城之后，频频回望，但却只等来了慕容熙，再无旁人。
他东张西望，几次装作不经意，频频回眸。慕容熙见他装得辛苦，就道：“别看了，就我自己。”
心中所想被人道破，凌云在马背上坐直：“真的瞒过了师娘？”
慕容熙道：“只能瞒得了一时，不过应该够了。”
凌云略放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八字不合，五行相克。只要她不跟来，应该就是安全的。
慕容熙担心沈太师安危，没说几句，就快马加鞭先行一步，日夜兼程赶往青州。
另一个方向，张问心亦是马不停蹄，往柳州而去。
临近柳州，一路打探，方知连环命案果然不虚。及至今日，已经出现了第八个死者。这些死者有男有女，真是正儿八经的死者——有些是新近埋的，有些有了年头，甚至还有不曾入殓的，都不知何故，被发现在城里城外的大街上。
犹如闹鬼。
更多的细节，就无从知晓了。
柳州一带人心惶惶，谈之色变。不到日暮，路上已经人迹寥落。料理茶棚的老者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她，张问心识相的结了茶钱，起身离去。
城门尚未关闭，不过已无行人出入。守城的卫兵畏首畏尾的看着时辰，只盼着夜班的早点到来，好换下自己，也关了城门。
余辉脉脉，见到有人走近，有个小兵壮着胆子，上前问了一句：“什么人？进城做什么去？”
张问心下了马，并不曾说什么做什么，却将那小兵吓退一步。
还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张问心道：“赶路人，进城访会亲友，小住几日。”
大概是看她举止正常，小兵就让开了路。张问心却并不急着走，而是跟人打听起来：“听说最近城里闹鬼，是真的吗？”
“嘘……”
小兵赶紧制止她说下去：“姑娘初来乍到，在我们这里，可记住天晚之后，千万别提那个字。”
一起值岗的围过来补充：“不止天晚之后，光天化日，也最好别提。”
张问心自然明白是哪个字，一来入乡随俗，二来也不想故意吓人，就道：“除了暴尸街头，这些……东西，还有没有干过点别的事儿？”
小兵被她问得脑袋都要缩进腔子里去：“有，怎么没有。不过姑娘，这城门附近荒芜，住户无几，你还是趁着天没黑，赶紧去城中找亲朋故友，让他们讲给你吧。”
“秉烛夜话，倒也有趣。好了，不打扰你们了。”
张问心上马，沿着大街，往城中而去。本想找家热闹点的客栈，再听点具体的消息，却不想城门萧条，城中竟也萧条如斯。商铺酒楼皆是早早打烊歇业，灯火全无。
看这情景，应该是未曾客满才对。张问心敲了其中一家的大门，半晌没有回音，停了一阵，正要再去下一家，依稀听到门后轻微响动，却是有人搬了桌子，抵在门后。
张问心摇头退去，也打消了另寻住处的念头，打算直接上知府后衙，找曾绍安去。
谁知峰回路转，就见前面一处所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于寂静荒凉的大街上，十分突兀。
张问心随手将马系在一棵枯树上，走上近前，只见这局促狭小的城隍庙里，竟聚集了几十个赌徒。没有桌子，就在地上围了几个圈子，吆五喝六的赌着色子。
赌棍正赌到热火朝天，丝毫不觉一来了生人。
张问心转了一圈，没听到什么有用消息，只得开口问道：“最近城中鬼怪出没，你们还敢在这里玩色子？”
就近的一人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瞅，眼前登时一亮：“呦，是位姑娘！”
这么一说，一群或蹲或趴在地上的人纷纷抬头：“呀！还真是！”
有人望了一眼外面薄雾般的夜色，突然大喊：“天黑了，这女子……大家小心！”
闻言，立刻就有人往后一退，挤挤挨挨的踩了后面人的脚。城隍庙实在不大，躲无处躲，退无可退。
不过还是不缺明白人的：“我们这么多人，又是在城隍老爷眼皮子底下，瞧瞧给你们吓的！胆小……”
“鬼”字尚未出口，就被近旁的几人一起上手，给捂了回去。
这赌徒推开几人，呸呸的吐着嘴里的尘土，挤上前来说道：“咱在这里设赌，不就是因为有城隍老爷的保护，那些……不敢近前吗？这位姑娘，你看着挺面生啊，外地来的？”
张问心点了点头：“是啊，本是想找一家客栈借宿。却想不到，没有一家开门。”
明白了来的是人非鬼，庙内很快就赌局再开，众人依着先前的匹配围成几圈，因为之前的仓促离位，也出了几句口角乱子。不过当骰子的声音响起之时，些微口角之声，立刻就淹没在了押大押小的嘈杂里。
不过有几个赌瘾没那么大，今晚又输光了的，却是趁机退出了赌局，横竖也是不敢回家，就围着张问心，开始说东讲西。
讲的人声情并茂，除了卖弄口舌，其实也是想吓住张问心，好趁机揩些油水。
只是这些传说中的神神鬼鬼，又如何能吓住张问心，几个人磨破了嘴皮子，张问心也不曾真正表现出过害怕的样子。最多问上一句：“真的？”或“还有这事？”
不出半晌，张问心就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夜色深沉。
张问心伸了个懒腰，走出乱糟糟的城隍庙，身后登时就有人惊叫了一声：“姑娘，不能出去！”
张问心牵了马，摸了摸马脸，回头说道：“你们口中夜间出没的尸体，何曾有过伤人的事例？不过是倒在大街上，白天被人发现而已。”
“那打更的吕十八……”
“吕十八打更时看到尸体，惊吓过度，暂时神智混乱而已。不是中了邪，更不是撞了……那个。”
夜深人静，张问心也不骑马，就一路牵着，慢慢行去。
城隍庙中有人想追出去，才一脚踏出门槛，眼前就陡然一暗，满城的街巷尽数笼罩在沉重无边的阴影里。
这人吓得一声惨叫，跌了回去。同行的赌徒却是顾不得笑他，忙拖了这人的后领子，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去。
突然而来的乌云遮月，张问心也是吓得不轻，不过更值得惊吓的，当然还是身后那一声惨叫。几乎就是同时，她袖中的匕首就滑进了掌心。
回头一看，却见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并无什么怪异的东西。
张问心摇了摇头，这么多人在场，倘若还有尸体敢跑来跑去，那就不是该上报京师，而是该开坛做法，上达天听，求天兵天将下凡除祟了。
天色虽暗了不少，但城中屋舍与道路还是能够分辨得清，张问心定了定神，继续前行。堪堪拐上一条横路，就见眼前黑影幢幢，几个人鬼头鬼脑的，形迹可疑，不知是在作何勾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