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囚大气不能出,双腿开始小幅度地抖动,脸色涨红,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别人漏出的一点余“气”,就能要他半条命,三只白胖小子虽然精神萎靡不振,却在两位泰斗人物的余威压迫下怡然自得,丝毫不受影响,守城人和厉圣源看得啧啧称奇,依常理而言,三只体魄健壮还未踏上修行大道的普通灵兽早应该匍匐在地,换了先前与三只白胖小子争斗的那三只无毛血红生物便是如此,守城人旧技重施挥手给钟囚罩上一层薄雾气罩,气罩成型合拢,草鞋麻衣少年不顾仪态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手掌抹去颈项上的汗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很贪婪,花了些许时间才让细汗密布的苍白脸庞恢复了几分血色。
厉圣源的脸上则是多添了一抹喜色,三只白胖小子的离奇表现让他觉得自己做的这笔买卖又少亏了一点,至于能不能赚到,还得留待日后考证。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此城中的规矩,年轻人的护身符中伯和余不深两人同时散去了对峙的气息威压,来得汹涌澎湃,去得悄然无声,守城人心底稍稍松了口气,他背后虽有一条粗如参天巨树的大腿撑着,奈何远水救不了近火,两人都不是杂鱼小虾,要真动起手来,这座城非得被大卸八块不成,不过这点他倒是未曾担心过,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两人懂得分寸。
“今日之事,我余不深记下了,来日山不转水转,是马就会有失前蹄的时候,可不要让我逮着机会,登门找理我不敢,落井下石的功夫我可是浸淫了多年。”
中伯一笑置之,不置可否道:“这话你要是敢和孩子他爹当面说一说,不管你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我这把老骨头都会高看你一眼,若我厉家真有门墙败坏的那一天,落井下石的人中你应该算是垫底的一层,离开了方塘这片小天地,你余不深只能算得上半个人物!”
余不深眼神阴鸷,这老家伙不仅修为莫测,两张嘴皮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厉家这棵大树下乘凉,中伯的腰板可比他这个方塘镇宅人硬多了,多说无益,既然这位厉家的家仆执意要保下草鞋麻衣少年,余不深无计可施,只能退走。
他之所以执意要杀钟囚,完全是临时起意,在星月林中少年撞破了他的“好事”,他在发现草鞋麻衣少年的第一时间就起了杀心,只是他是方塘这方天地的镇宅人,而草鞋麻衣少年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方塘人,坊间俗人在门扉上贴门神像就是希望能驱邪避祟保佑家人平平安安,作为方塘镇宅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他要保护方塘这方小天地里的千万人平安,虽说杀一个方塘人不会影响大局,坏不了他的道心,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总归是会让他所修的大道轮盘掉一粒墙灰,关键是修为这个东西不能拆东墙补西墙,掉了便是永远掉了,补不回来,吃夹生饭不如重新煮一锅,可重新开始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特别是已经爬到一方天地镇宅人的位置,掉一粒暂时不会影响墙体的稳固,可若是掉了千千万万颗,铁筑的城墙也会顷刻间翻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此理,所以在可避免墙体掉灰的情况下,他只要了草鞋麻衣少年一对眼珠子,没了眼珠,少年即便跑到天下所有人面前叫嚷着自己看见了人吃人的恐怖事,先不论这件事的稀奇古怪,谁会相信一个有眼无珠的人说自己能看见?
余不深从未想过会在在茶酒古城中见到这个泥腿子少年,此地距离星月林一千余里,就是他加快脚程专致赶路,单边也要两三日的功夫,草鞋麻衣少年来到此处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寻找那三只白色扁毛畜生,三只白毛灵兽是他在星月林与无翘山的半道上抓住,实在驯不服才会想到带进这座城里的斗兽场赢个彩头,草鞋麻衣少年对这些是一无所知,若说草鞋麻衣少年这几年一直在隐匿在他周围跟踪他,想到这里余不深自己都想乐一乐,中伯这等人物有意跟踪他也会被他很快察觉,何况一个肉体凡胎!
没有谁会跨越千山万水迢迢千里寻亲,这样的亲戚世间难有,他余不深活了两百余年,还未曾有幸见过,抛开这些,草鞋麻衣少年来此的目的不言而喻,不甘心自己被捉弄的命运,试图登“山”修行跳脱凡人之身,而草鞋麻衣少年如此有毅力决心去做这件事,恐怕最大最原始的动机,就是有朝一日能向他余不深讨个公道,这个公道不一定要分出生死,但至少要以眼还眼才算公平。
少年能来到这座城,命运轨迹已经在悄然发生改变,这种变化少年自己可能察觉不到,而像余不深这种“山上”的神仙却可以窥见一丝端倪,少年靠自己是找不到路子上“山”修行的,山上本没有路,进山的人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少年已经在这些路的边缘徘徊,现在没有人为他领路,但古往今来,机缘巧合有千百种方式,造就了一些不可逾越的“巍峨大山”,铸成了为数不多寥寥几个谈之色变的传奇,或崇拜,或仰慕,或叹为观止不一而足,世事难料四个字比机缘巧合更加诡异莫测,世上没有多少不可能的事,有的只是一些不想为那个可能而去努力奋进的人,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只要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就会变得足够简单。
一个本可以随手捏死的泥腿子,现在因缘际会搭上了守城人、寒山郡厉家这些常人穷其一生也不一定能攀附的线,与这些线有了交叉缠绕,如今的少年余不深双手双脚并用也伤不了分毫,一旦草鞋麻衣少年随厉家主仆到了寒山郡,离开方塘这一亩三分地,他这条方塘的地头蛇想要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去了寒山郡要是一条过江龙,厉青岩可能还会卖他几分薄面让他在寒山郡中游一游,余不深心知肚明,在寒山郡他只能算是一条淤泥地里的泥鳅,虽然不好抓但也不敢随意冒头。
中伯招呼了一声厉圣源和草鞋麻衣少年,带着两人三兽走下了巨树冠,有守城人在一旁,中伯也不担心余不深会瞅冷子对少年悍然出手夺命,他一人走在最前头,钟囚跟在尾端,他刻意让三个儿子走在自己前面,并且让自己的身子介于余不深和三小只之间半个步子,这样能安心些。
老子保护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刚刚已经无奈欠了一次,少年认为不能短短一天内欠两次,要是余不深厚着脸皮对三只白胖小子出手,他会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胸膛挡上去。
到了巨树树根处,中伯回头望了一眼树冠上的斗兽场门口,那里也有一个人影朝下俯瞰,似是觉得斗兽场门口站着的人不堪入眼,中伯很快转过了目光,投向正在抚摸着白虎脑袋的草鞋麻衣少年,:“我很好奇,你一个八脉不开的平凡少年到底是怎么得罪这心眼很小的家伙,让他动了杀心想置你于死地,难道是知道了什么关于他的不可告人之秘?此人心眼虽小,不过好歹也是一方小天地的镇宅人,一般事情可不值得他这般计较。”
钟囚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视中伯稍显逼人的双眼,他知道以对方的修为手段,即便他把一个谎言编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应该也会被老人轻易察觉,不过,他本就没想过隐瞒,将自己在星月林中见到的有关余不深的丑事一五一十地说与老人听,事情虽然有些震撼人心,叙述下来却不过只是三言两语而已。
少年嘴唇开合的细微动作全然落在树冠门口余不深的眼中,修为到了他这个境界,风春草动也能明察秋毫,何况还是一个自己特别注意的大活人,当下脸色阴沉得像是巨树埋在地里的老树根,起了几个褶子,有些话从草鞋麻衣少年嘴里吐出来轻如鸿毛,指甲盖大小的石块投进湖里,所起波澜不甚起眼,而从寒山郡厉家忠仆中伯和厉家小少爷厉圣源口中流出来,不论有无实据考证,一块磐石被一位大力士举起扔进平静的湖里,虽不会波涛汹涌,却也能掀起一番不小的风浪,处在风浪尖口的就是他余不深。
此刻他有些懊悔,当初该拿的不是草鞋麻衣少年的一对眼珠子,而应该是少年嘴里含着的那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百密一疏,他当时只想到了一个有眼无珠之人百口齐言也不会有几人当真,更是想着一个涉世不深未到弱冠之年的少年遭受挖眼之痛的重创,心智性格都会大变,没了眼睛,出个家门都要有人搀扶借助木杖,何曾想过少年的福缘不浅,甚至厚得有些过分了,在余不深的角度看少年确实如此。
而在钟囚的角度,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样子,第一次见余不深,丢了一对眼珠子,第二次遇余不深,失了三个儿子的九滴心头血才勉强换得一时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