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伯落在年轻人身旁,不解地看向草鞋麻衣少年与其身后的三只白毛灵兽,想来小少爷在纸符里所说的三只灵兽和一位少年,当是眼前所见了,只是他不解为何与人结伴而行需要用到他这张护身符,两人三兽都长了腿,难道还要他一个年迈的老人驮着二人三兽回寒山郡不成?
年轻人未等中伯开口询问,便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草鞋麻衣少年做的买卖如实道来,一点也没有避讳余不深的意思,声音不缓不急,中气十足。
中伯听后苦笑一声,道:“小少爷,那个婢女本是早夭之命,能睁开眼看了世间十几年的风景,已是她上辈子赚来的福分,更何况这十几年中有你一直在她身旁庇护,她未曾有一刻尝过世间的阴凉和人心的毒辣,虽然一身重疾,老夫看到她每天笑得那般真实也很心疼,她早已习惯病带来的痛,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但福祸两两相较之下,她这一生算是很幸福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不肯撒手。”
“而且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些年四处打听求问的药方,只是为她提供了一种不太确定的可能性而已,给人一点希望是没错,可你知道连最后那点希望都破灭的时候,她还会笑得出来吗?届时医不好她的你垂头丧气,难道你还要一个被病痛折磨了十几年的柔弱女子反过来安慰你吗?退一万步讲,你搜寻到的这些药方真能根除她的病因,可你们二人永远只是隔河相望的痴男怨女罢了,你很了解你父亲的性格和手段,一旦让他发现你对桃桃存的是男女私情,你应该能想到她会是什么下场,可能比你设想的还要凄惨几分!”
年轻人不知是不是真想到了中伯话尾说的场景,心尖一颤,其实这些他都想过,只不过他从没有宣之于口,在家里与桃桃相处时总是小心翼翼,不敢说一句情人间的暧昧话语,一是他不确定桃桃是否对他有私念,二则是如中伯所说,他不敢在家里人面前流露出对桃桃的喜欢,只有两人独处没有第三人在场时,两人才敢稍稍放肆一些,也就仅限于揪揪耳朵转圈圈,一旦越了雷池,即便她是奶娘之女,死只是最好的归宿,以厉青岩的手段,极有可能将桃桃丢进青楼卖肉,至于理由,厉圣源都帮自家老子想好了,很老套,一个小小婢女也敢勾引厉家少爷!
到了他这里,就是以情炼心,斩断尘缘。
其实中伯说漏了,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厉圣源能成为厉家之主,到时候别说娶一个婢女,就是他在街边随便抱一个叫花女回府白日宣淫,也没人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最多是背地里嚼一些不痛不痒的舌根,他不在乎。
可那种日子太过久远,他是厉家最小的一个少爷,他爹厉青岩在上一辈叔伯中同样是年纪最小,最后却能力压众位叔伯稳稳地坐到家主之位上,天赋、手腕缺一不可,至于天赋他厉圣源还能斗胆拼一拼,毕竟他娘也是出了名的天之骄女,两个天赋绝佳之人结合诞下的结晶又能差到哪儿去,但在手腕上,厉圣源认为一百个自己加在一起也掰不过自己的父亲,厉青岩是一根钢铁,他是一根脆木。
待他自然而然坐上家主之位时,不能修行的桃桃恐怕已是一个暮色苍苍满脸皱巴巴的老女人,甚至早已化作一堆白骨,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一身重疾的桃桃能否越过三十这道坎都还不能盖棺定论,留给他的时间不到十五年,若是这次带回去的药方能管用,还能延长些许时日。
余不深先是看了看草鞋麻衣少年,笑容玩味,之后转头看向中伯,嗤笑道:“你真要为你这位少东家的鲁莽决定买单,保下这个小子,与我结怨?”
在他看来,一个经脉闭如铁桶的乡野少年,是没有任何投资价值的,丢进人群中便找不到了,为一个乡下泥腿子和他这个方塘镇宅人结下仇怨,不管从哪方面考虑,都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年轻人容易冲动胡闹情有可原,毕竟涉世未深不太成熟,他可不相信厉家少主的护身符会陪着年轻人一起胡闹。
余不深虽没有见过厉家小少爷厉圣源,但中伯这位厉家的大管家他可是见过不多的几次面,值得这位老人亲自随从保护的,除了现任厉家家主厉青岩外,只有一人,就是那位深居简出的厉家小少爷,所以年轻人的身份并不难猜,若在方塘之外,他拼尽全力也稍有不敌,在方塘之内,他有着绝对的把握能完胜老人,最重要的是,平日里他余不深确实是招惹不起寒山郡厉家这头猛兽,可保不准哪一天厉家家道中落,他还是有落井下石的能力,老人应该不会为一个病秧子保少年。
中伯叹了一声:“小少爷,你这是故意刁难我这把老骨头,你要是提前知会我一声就好了,至少在收下九滴心头血之前与我商量一下,让我费点口舌替你讨价还价,现在钱也收了,只能按章程办事,我厉家从未失信于人,这次自然也不会破例!”
若是厉圣源在收下草鞋麻衣少年九滴心头血前与他先商量一番就好了,那时他会直接捞起年轻人就往寒山郡跑,哪会给草鞋麻衣少年半点可乘之机,现在木已成舟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让厉圣源掏出九滴心头血还给草鞋麻衣少年,他可以不要一张老脸,但决不能给厉家摸黑,这是原则所在。
中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斜瞟了一眼守城人,眼中有愤恨之意,大有立刻上去与守城人掐架的态势,小少爷与草鞋麻衣少年的这桩买卖是在守城人眼皮子底下做成,这其中要说没有守城人牵线搭桥的身影,他反正是不信的,也不知道这闲云野鹤般的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会想着帮少年脱险,私生子?这一脉最讲究清心寡欲,不会随便沾染风尘;投资?一个经脉未开慧根不显的乡野小子,实打实的赔钱货;还是说这个老家伙曾经有过一段与少年现在面临生死选择相似的伤心往事,少年的遭遇激发了他的一丝恻隐之心。
一个喜怒无常的修行人做事,还真是不好揣度,算了,懒得和这老家伙计较,其实中伯的年纪要比守城人大很多,至于年长几岁,无人得知。
守城人察觉到中伯斜瞟过来的目光,抬头看天作观星斗状,那个意思仿佛是在说:“我是一个得道的世外高人,怎会参与进这种年轻人的打闹中,不要看我,我啥也不知情。”
一旁的钟囚很紧张,少年很怕死,与先前请求年轻人的时候判若两人,他现在是一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一把刀在余不深手里,另一把刀在中伯手里,只不过余不深手里的那把刀是直接斩向他,而中伯手里的那把刀则是可以替他挡下余不深斩下来的刀,如果中伯放下了手里的刀,那他就真的只有一条死路可走,至于能花多长时间走多远,得看余不深的心情好坏。
幸好,厉圣源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这一点,少年觉得很高兴,如果不是场合不适,他可能会笑出来,很含蓄不露齿的那种笑容。
余不深的脸色阴沉下来,将手中尚有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收起茶杯,拂袖道:“虽然你厉家家大业大,我的确惹不起,不过凭你三言两语可带不走这小子,我也不信厉家会为了一个嫩毛小子特意来方塘找我晦气,我不管你在寒山郡有多大的名声,在方塘,我才是主,你是客,客要随主便!”
一层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钟囚发现自己像是被人捏住喉咙,呼吸困难,脸色通红,双腿重若千钧,浑身像是被无数条铁链捆住,勒得很紧,大有要把他撕成漫天碎块的趋势,这种感觉比先前余不深直接施加在他身上的要强烈许多。
因为此时是两股!
就好比两只老虎在山头对峙,用不着动手,随便几声虎啸都能让一旁的鼠虫蝼蚁噤若寒蝉。
少年就是那只呆在一旁的鼠虫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