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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兄弟

刚被任命驻守安沙边境的凯德将军和冰谷公爵一样,原本是留守在定国镇的。他和督贞国主几乎同龄,从小就是国主的小跟班,他们一同成长在和平年代,听着长辈关于战争的回忆和各种传言长大,却没有对战争的真实体会。凯德将军的父亲是一个杀气很重的人,以武力和勇猛著称,和纳什将军善于用兵和精于战术不同,他靠得是自己的杀人战绩坐到了将军的位置。所以,小凯德将军听着父亲宏亮的嗓门日复一日宣扬他的血腥成就长大,在父亲的威逼和影响下练成了高大威猛的体格,但并没有得到父亲的重视。他的母亲出身低微,是父亲经常遗忘的一个妾室。也许是老凯德将军杀人太多,造孽太深,他最喜爱的几个儿子不到30岁先后病亡,最后就留下了这个他经常叫不起名字的小儿子。老凯德将军给喜爱的儿子都起名叫“胜”、“刚”、“猛”,给这个一出生就有些瘦弱的小儿子起名“生”,也就是“活着就好”,于是真的只有他活下来了。凯德生的母亲是个艺伎,他大概是一次酒醉后的不幸产物,出生时和幼年时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后来为了讨得父亲的认可和关心,硬是练出了魁梧身材,而他的性格和内心还是继承了母亲艺术家的忧郁气质,最终成了一个武功高强的艺术爱好者,和督贞国主一样,内心对战争又爱又恨:爱的是战争胜利能够带来无上荣誉,恨的是战败之后尸骨无存的惨淡结局。所以严格说来,他们都是不自觉的和平主义者。

凯德生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定国镇——这个他心目中永远的真正的国都,去那个鸟不拉屎的荒漠小镇“安沙镇”,而且是举家搬迁。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老来子,备受娇宠。他一生痛恨父亲的花心,所以只娶了一位正室,蹉跎到快40岁才生了两个儿子,一炮双响,他高兴地给两个儿子取名为:凯德文和凯德武。后来,他的两个儿子在城里交了一个好朋友,一个自称二太爷的流浪艺人。这个艺人和别的卖武艺或做手艺的艺人截然不同,他展示的是一种法术艺术。

为什么叫法术艺术呢?

二太爷(这名字太嚣张,后来改了)展示的法术没有逍遥那么夸张,通常都是小水雾、小喷泉、小火圈或者小电光,但那绝对震撼心灵。在一个内在的艺术爱好者看来,他展示的是一种表演艺术,是一种用法术实现的类似现场作画、魔术或者难以归类的极具创意和美感的表演。最让人熟知的,就是他让美女随机将一个饰品藏在身后或者布袋里,总之不让他看见,然后他用他的法术把那个饰品在空中呈现,他可以做出有点金黄色的火焰来表达黄金,用闪着电火花的银光来模拟银饰,然后是一些特殊颜料搭配水或冰的法术来形成那上面五颜六色的宝石。人们不仅惊叹于他可以“看见”隐藏的饰品,更加欣赏那用法术绘制出来的图景:一种比实物更加光彩夺目的三维放大模型!

这个青年全身充满了浪漫优雅的艺术家气质,令凯德父子三人深深折服,在邀请他回家表演之后,就恳求他常住,甚至提出要收他为义子(因为二太爷说他是戎城的孤儿)。这个青年于是改掉了那个混江湖的嚣张名字,作为地位尊崇的凯德将军的第三子——凯德斯,在四海国风流快活了很多年。他和两个哥哥(实际年龄都比他小,但他谎称了自己的年龄)几乎走遍了四海国所有疆域,除了即将要去的安沙镇。

“有什么不好呢?”凯德斯安慰两个愁眉苦脸的哥哥:“正好我们都没有去过那里。何况,又没有规定说我们一步都不能离开。那里离戎城那么近,我还可以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家乡。戎城也是很美的地方啊!”

两个青年在他的几句劝慰之下豁然开朗,尤其是那句“很美的地方啊”,更主要的不是强调美景,而是美女。凯德家族的花心基因显然是隔代遗传,好在两个哥哥早早就遇到了经验丰富的凯德斯,让他们在风流中不致留下任何证据——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用私生子来要挟他们。

凯德斯说到做到,一家人到达安沙镇不久,他就带着两个哥哥去戎城见世面了,留下专情的父亲和卫相主持正事。

凯德斯领着两兄弟到他真正的故乡——八荒山之前,小优和小番茄已经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也拜师成功了——确切地说,只成功了一半。离人族会法术的人其实是少数,大部分都是有些特别体质的普通人,过着和戎城人差不多的平凡生活,相对处于较贫困的物质水平,好在他们精神上自由度极高。这是小优最喜欢的地方,这里似乎没有规矩。

小优的师父就是族长。除了族长,其他会法术的要不年事已高,要不和小番茄一样处于萌动的花季,都是打算出逃寻爱的单纯少女。族长在族里自然是法术修为极高的,无奈他整天都在忙,全族的小孩子,几乎10岁以内的全部小孩,包括婴儿,都由族长照管。有几个老妈子帮他分忧一些杂物,但是重要的事,比如:文化教育(族里文化都是口口相传)、基本生存技能、基本法术原理以及小孩起名(孩子出生时族长要在场并给孩子命名)、小孩闹脾气、小孩打架和小孩生病都是族长亲力亲为。小优只能在每天的某一个时段跟着五六岁的那几个孩童学一下法术,其它时间就只看着族长像个齿轮一样不停转。

小番茄也能给小优当个临时辅导员,但她自己会用不代表会教,小优总是听得半懂不懂,到实际操作的时候几乎毫无进展。时间不断流逝,她快心灰意冷了。希望就在绝望之时降临——二太爷回来了。

二太爷是族里人对凯德斯的昵称,具体怎么叫起来的已经没人记得了。但是所有适龄女性都知道他的本名——沾花。他是族长的孪生弟弟,而当两人站在一起时,凯德文和凯德武坚称他俩完全不像,同样是双胞胎的他们,首先对于他俩的肤色差异表示极大的好奇。

沾花心里清楚,他是用了多少护肤品才改善了他黝黑的肤色,似乎在黑谷出生的人皮肤都会比较黑,但他不会实情相告,只是微笑道:“我见过很多双胞胎,兄弟或姐妹,总之,有的长得很像,有的一点都不像。”

离人族特有的微黑的肌肤给她们的异族风情加上一种更神秘的色彩,而且由于饮食结构不同,这些少女身材修长而苗条,不似四海国女子的丰满。就像吃够了大鱼大肉的人偶尔喝了一碗白粥配咸菜,会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清新和甘润,凯德兄弟被离人族的少女们深深迷住了!他们决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凯德斯对土生土长的黑色肌肤本能厌恶,在一众少女之中,只有小番茄皮肤最白皙,就好像当年的那个姑娘。他越看越像,越看越喜欢,本能地和小番茄搭讪起来。小番茄也很喜欢这个风度翩翩的叔叔——为什么是叔叔呢?也许因为他和族长是孪生兄弟,所以应该和族长同龄,是叔叔。但不仅于此,她还有种莫名的感觉,这个人是叔叔,是长辈。而且她还觉得这个长辈很亲切,非常喜欢亲近他,正好借着给小优教授法术,他们三人整天都在一起。

这个情况持续了不到两天。第二天晚上,族长一把揪住沾花的后襟,把他拖到村后的密林。

“搞什么!又要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是不是?这次我还有话跟你说呢!”沾花不耐烦地挣脱,这让他想起小时候,族长以哥哥的身份说教的样子。

这些年没人跟他吵架,族长已经不太适应快速地口头表达。还没想好怎么说,又被沾花抢先道:“我说你啊,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代吧。别再搞自我封闭啦。现在已经没有妖魔,甚至没有多少妖类了。就算外面那些人不愿和我们主动交好,我们也应该试着走出去。你看看现在村里这么多美好的单身少女,留她们在这里只会耽误她们终身。你也应该很清楚,这块地方,永远不可能丰产什么稻谷豆麦,待在这里只能是半饥半饱地过。你想这些孩子,这些孩子的孩子,以后都一直重复这种生活吗?”

族长忽然被这些问题问到哑然,他整天马不停蹄照顾孩子们,又没有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些问题还没有认真考虑过,他差点陷入思索而忘记自己的紧急任务。为了不让沾花继续抢话,他只好一拳挥过去。沾花灵活地一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在法术天赋上都是他赢,在身体反应和体能运动上总是他输。他躲过了拳头,没躲过另一只把他衣领揪住的手,就这样像个小弟一样被半抬起来。他气得撅着嘴,两只手来掰哥哥的手指,还没有开始动作,哥哥终于发话了。

“不许打小番茄的主意!”族长一个字一个字清楚地说,生怕他听不懂似的。

“什么啊!你就跟我说这个!”沾花还以为会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要教训他,居然是这种事,他本来不屑辩解,本性的顽皮却让他脱口而出:“你管得着嘛!”

族长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把沾花拉向自己,更加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她是你女儿!”

这几个字仿佛“怒雷轰”一样砸向沾花的脑门,他一脸惊异,在族长松手的瞬间差点倒地。他摇晃了几下,又惊讶地看着哥哥,他知道哥哥绝不会乱说,这一定是真的,可是他盯着哥哥,希望他说这是个玩笑。

然而,族长鄙夷地看他最后一眼,扭头走了。

第三天一早,小番茄就和小优一起来找沾花师父。

“二太爷早啊!”小番茄开朗地招呼道。小优勉强微笑着跟在后面——她心里还是抹不掉失去哥哥的伤痛和仇恨。

沾花回身看到小番茄天真无邪的笑,他几乎一夜没睡,满脸困顿,可是这笑容让他瞬间清醒。这笑容,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她的母亲,他的初恋。

“我怎么会没认出来呢?”他微笑着走向小番茄,心里却充满自责。

当晚,沾花难得诚恳地向哥哥低头认错,还有一个沉重的疑问需要他来回答。

“到底,小番茄的妈妈是……”

族长难得地给弟弟倒了杯酒,他自己为了照顾孩子还是只喝水和鹿奶,但此刻,他更像那个醉了的人,一边叹气,一边迷离地目视远方,仿佛那答案要在天边找寻。沾花在沉默中等了好久,哥哥居然一言不发。只好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女儿?”

“琉璃带回来的,她说是你的女儿。”

其实小番茄的妈妈是谁,沾花心里自然有一个答案,他只是需要确认,需要一个信赖的人给他确定的勇气。然而哥哥说的那个名字,却不是他心里所想的。

“怎么会?不可能,怎么会是琉璃的……我和她……”沾花话未说完,被哥哥狠狠一瞪。这段过去的情缘也关系到两兄弟当年的诀别。他声音转而变得十分微弱,而语气又更加的诚恳和确定:“我敢发誓,我和琉璃,不会有孩子……”

“不需要你发誓!”族长难得大声呵斥,带小孩习惯了的他,为了在孩子面前树立良好的榜样形象,已经多年没有与人争吵或是发怒了。“不是琉璃的,”他按下怒气,接着说:“但是她不告诉是谁的,她说你知道。琉璃后来亲自教小番茄,还把自己的风鼓铃给了她。”

沾花沉默地低下头。风鼓铃,全族目前只有四个了,只有最光荣的人才可以拥有。琉璃——曾被他深深伤害的女人,却愿意教养他的孩子。还有哥哥——过去的自己犯下种种的错。如今,在外流浪多年,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有了个女儿,他现在一定还是强撑着表现自己的高傲,一定不会像这样,坐在哥哥身边,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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