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装喊了几个下人过来,指着其中一个丫鬟打扮的回过头对我说:“去跟着好好收拾干净。”我点头应是,淡定的准备跟着丫鬟去梳洗打扮,既来之则安之,刚才在军用吉普上面我已经和宝子分析的很明确了,甭管是要血还是要命,我们都无可奈何,当然啦,能活着最好,不能活着的话洗干净了再死总要强过现在就死是吧。
带着宝子和秀才老头的是另两名小厮,我们准备就此分开,这时候又来了一个小丫鬟,她看着比带领我的这个丫鬟岁数要大些,身量也略高,穿着天青蓝底的水洗布衣裳,样子很是清秀,她走到学生装跟前低头行礼:“于副官,三太太让我把小姐接到她那边去梳洗。”学生装似乎和这个丫鬟很熟悉,微笑着说,“四喜,既然三太太吩咐了,那你就把人带走吧,主子等会要问话,别耽搁太长时间。”
这个叫四喜的丫鬟立刻低头行礼答应着,我抬头看着学生装,觉得自己真是廉价的货物,这不又被转手了,我心里升起了莫大的恐惧,我立刻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宝子,这栋洋楼里面透出来的光模糊的照在他的脸上,我能看到他满是灰尘的脸庞,干涸爆皮的嘴唇,还有担忧的注视我的眼神。我忽然不害怕了,对着宝子笑了笑,跟着四喜往洋楼里面走去。
洋楼里面是一个大厅,吊顶非常高,一个巨大的水晶灯从上面垂下来,墙上贴着至臻黑色底纹配着金色花边的墙纸,壁灯都是些裸体洋人的雕塑,墙上挂着西洋钟和一些风景油画,楼梯上还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地毯。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超出我的想象太多,很多年后我知道了这就是阶级,就如同村里的女人们在闲聊时候会幻想宫里的皇后娘娘吃饭到底是就着葱吃还是就着蒜吃一样,这种见识是幻想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四喜带着我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洗漱,整个洗澡的过程我基本是懵的,我不知道浴室里那些东西都是什么,该怎么用,四喜没有一丁点儿的不耐烦,温和的给我介绍每一样东西的名字和大致用途,“等会我们要去见三太太,她是这栋楼的女主人,也是我的主子,你不用怕,她人特别好。”四喜边给我洗澡边嘱咐着,我其实根本不想让四喜给我洗澡,可是没办法,我确实不会,心底仅剩那一点点羞耻感在进到浴缸里被水包围着后都不见了。
我注意到四喜说的三太太是这栋楼的女主人,那如果有其他的楼,也就是有其他的女主人喽。我不敢直接问出来,开始和四喜闲聊:“四喜姐姐你的名字真好听!好羡慕你哦!”四喜听我这么说噗嗤的笑了:“我们的名字都是三太太赐的,我和另一个姐妹是三太太的贴身丫鬟,她叫三元,我叫四喜,都是麻将里面的词,因为三太太喜欢打麻将!诶,你不知道麻将是吧?”
我迷惑的摇摇头,她说的麻将超纲了,很多年后我和宝子谈起这栋洋楼,还笑着告诉宝子我当时不论是打的麻将还是吃的麻酱都不知道,宝子也哈哈大笑,说我们人生进步完全是沾了麻将的光。
洗完后四喜拿来了一套文明新装给我穿,文明新装也是革命以后才有的打扮,那些女学生们无论大小都穿着这个,我穿着腰身窄小的蓝色大襟袄,不自觉的拽了一下黑色长度到膝盖下缘的文明新装裙子。
四喜看着我的动作笑了:“没事儿,穿几回就习惯了,三太太穿的旗袍比这个露的可多,我刚来的时候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现在也都习惯了!走,这都弄利索了,咱们去见三太太。”我顺从的点了点头。
跟着四喜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门是敞开的,但是四喜却停住了,探头喊了声:“三太太,人接来了。”“哎呦喂,怎么这么长时间啊!人家都等的烦了呢!”我好奇的往里看,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走过来,她穿着中式旗袍,贴身的曲线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白皙的腿在她走路的频率中间随着旗袍开叉的地方若隐若现,脸上的妆很浓,眉毛细细弯弯的,一双丹凤眼配着她微微上挑的眼线显得极有风情。好漂亮的女人,比我沿途讨要吃食时候见过的那些夫人小姐都要漂亮的多,那些夫人小姐们全弄出一副矜持岑贵的样子,远远看见我们就要掩鼻皱眉,而这个女人却微微嘟起她涂着满满正红色口红的嘴唇,撒娇着自己的不耐烦,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和这个洋楼有什么违和感,娇滴滴的走到我面前,她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我略微有些紧张,本来想退后一步,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硬撑住了,强忍着不适感随着她的手指抬起头。
“嗯,凑合吧,没烂到底子里,能瞅的过去,我还真怕砸了我白曼春的招牌呢。”她仔细打量着我的脸,“呵呵,不对,这小丫头还知道藏锋敛锐呢啊!”她撩开了我挡着眼睛的刘海,我的头发是宝子帮忙弄得,为了看起来像个小子,我头发剪的短短的,但是宝子说我的眼睛不好,怎么个不好法他没说,只是看了我的眼睛许久后闷闷的把我的头发弄个刘海遮挡着,再加上一路北上,我的头发早就脏到成缕打结,乱糟糟的盖在我的脑门上,想注意看到我的眼睛都难。刚才洗澡后着急过来见三太太,头发湿漉漉的并没有完全干,刘海被这位三太太一撩起来顺着发尾滴了一滴水下来,正好滴在我的鼻尖上,我打了个抖,“哎呀,真是可造之材呢!我好期待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白曼春显得很兴奋,她盯着我的眼睛不放,然后点着了一根烟,又把烟雾吐向了我,“你的眼睛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