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修成人形时,专门跑去凡间参考了一下女子容色,也特地给我带了礼物——只是她回来那日,我表现得忒“不争气”,她一恨铁不成钢,就给忘了。
既是她送我,缘何要我自己取?我心下腹诽,却被她领进屋子——我们这儿没有的——桃木为椽,蓬草为瓦,虽是就地取材,但一眼就看出来是她用法术搭建的。门自己轻轻打开了,屋内,桃木案上一支长长的红烛燃起一朵长长的明亮火焰。我打了个响指,托起一朵掌心焰,虽然比那烛光亮,却不如它好看,便攥灭了。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四面墙壁三面是书架!我有些吃惊了:“礼物是——这些书?!”
画眉笑了:“对,但不全对——整个草屋都是我的礼物,喜欢吗?”
我连道“喜欢”,激动之甚溢于言表.这时她又从案边抱来三四本厚厚的书,对我道:“这是古今的辞典。若要看书,先把里边的东西记牢了。”
我笑了:“这有何难?”
翻开一页书,手掌轻轻一拂.黑色的字里熔出金光闪烁的字影,幽幽浮起离开书页,在空中设慢飘荡。我直接在其他书上拂了一下,纸页忽然有些发亮,每页书都缓起微不可察的小缝隙,金色的字影从中滑出又向上飘起,须臾满屋都是浮动的字影。我望着字影,也有些痴了。它们像烛焰,像萤火,像硕大的星辰。这些字影慢慢向我飘来,直印在我脑海里。最后一个字贴在我额上时,我感觉自己已经可以解说古今文字了。
我一头扎进书海里,无可救药地迷恋上诗词。“我们住的地方就是一首诗”,我常这样对别的生灵如是说。我写了很多很多关于桃源的诗——他们也认可我把这儿称作”桃源”,我发现三言、四言、五言、七言、词,写起桃源总是自带一种恬静悠然。我写:”东风桃花落,忽复出深泉““挽袖掬清泉,手中水映天““金蕊朱萼,只向风中看″“花落十里,步步相惜“...我的诗句一行一行积成诗篇,我的诗篇一章一章积成诗稿,我的诗稿一页一页积成诗册,我的诗册一本一本堆积如山!
雪狐有一日定要拉我到人间,去和当世文表斗酒赛诗。然而我并不饮酒,也懒得与人赛,便婉然回绝了。
一日,我被一群梅花鹿围着念诗——自然又是桃源;然而那鹿便问了:”日日听你写什么‘流水桃花’,前人的诗里,可有写鹿的?”
我脱口而出:“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众鹿齐叫好:”写得真,真极了!可不是嘛,我们一到溪边喝水,桃林一下就空了。“
我微微扶额,觉得不是这个意思.....然而鹿们已经在继续讨论:
“教我说,诗里写的东西不该是最美的么?”
“这倒是了,“林空”哪里是我们这儿最美的。应作'花林空’才是。”
“也莫要为难尘世诗人啦,他们哪里见过我们桃源风景呢?”
“况且,升树写得狗熊很会爬树一样——我们都见过的:那家伙抱在树上寸寸地往上扒,那块头,直教鹿担心树会折了!”
鹿群的声音忽而小了。
不多时,一只白鹿前来说道:“方才将这诗改了,你听听改得可好:霜落狗熊缓扒树,桃花林空鹿饮溪。”
我噗嗤一声喷了它一脸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