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不弃果然不愧是程老汉家的亲外孙,连结账的风格都是一脉相承。
除了零散的铜钱外,只要凑够万钱的,上得全都是大金饼子。
虽然总价上差得并不多,但这视觉效果可完全不一样啊。
也不知道是郑不弃的授意,还是棘奴的主张。
反正是将那一堆金灿灿的小可爱直接堆成了一座小山的形状,再由正堂外投射进来的日光一照,那阵势才真正诠释了什么叫金碧辉煌,哪个叫满室生光!
真正是豪得一塌糊涂!
让冯良都看得暗暗心折,心下决定,有机会了也要好好学习一番。
不过,接下来程礼的表现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一回。
小程同志捏起金饼来,有模有样的一一验过了成色,然后平心静气地分出了该给冯良的一半来——看都没看理该他拿的程家那分。
“怎么,你的不收着么?”冯良手上盘着两个大金饼子,好奇地问道。
“我要它干什么,程乡要的是东西。”程礼也是一脸奇怪的回答。
说着,他扭头直接跟郑不弃商议道:“郑舅父,要不还是老规矩吧。钱放你这儿,等会儿我去选买东西,最后一起再走账啊。”
嗯?也对啊。
他听“手刹”总结过,西汉这个年头物资可没那么丰富。
冯良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
那么说来,基本上就得算是卖方市场,渠道大过钱,有钱可也不一定能买得着东西。
他扭头又看了看桌上的托盘。
而且,那么一大堆金子铜钱,就算自己拿得动,身上也肯定是揣不下的。
要不,干脆自己也学学程礼,从郑不弃这里走账?
不过,眼看着程礼“二虎虎”地交代一声扭头就走的架势,冯良还是忍不住摇头。
到底是年轻人啊,too—young,too—simple!
他赶紧上前拉住了程礼,低声教导道:“你就这么喊一嗓子就走了,都是钱呐,只凭口头约定如何得了?
你合同呢,纸约呢,收据小票呢?
啥都没有,你回头拿什么证明,凭什么结算!”
末了,他看程礼眼神飘忽,好像根本就没听进去,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亲戚,但是你须得记住,越是亲近的亲戚朋友越得要账目清明,这才是长久之道,对大家的关系也是种保护……”
在西京工作的时候,冯良也是在市井里打混过的,见过红尘百态。
此时,他一来是有心教导程礼,二来也是确实事关自己的银钱,因此故意没有避讳郑不弃。
郑不弃在旁听了,并没有反驳,而是恍然间点着头,若有所思。
刚刚带人抬金子回来的棘奴也睁着深邃的大眼睛,看着冯良出神。
倒是程礼越听脸越红。
“冯大哥,别说了。”他赶紧拉了冯良一把,止住了他的言语,大声道,“口头约定怎么了,既然已是约定了,怎么可能不算呢?”
他说着还不好意思地看了郑不弃一眼,继续道:
“别说是郑舅父了,就是这晋阳城中的坐商,也没有如此无义之人。
人若是言而无信,那与禽兽有什么分别!”
冯良被他一时间撅在那里,气得不行。
你个两千年前的小屁孩儿,你特么见过什么?!
怎么就禽兽了就?
老子我就从来说是说,做是做!
咋地,我骄傲了么?
别说口头约定了,后世就是写了合同、立了遗嘱的,几万十几万的还打出狗脑子来。
何况这是大几百万呢!
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没听说过么?!
何况眼前这堆得还是金子!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这话他实在不好说出口——他“玉面良哥”自认是个脸面人。
此刻被程礼一怼,好像整个屋子里,就自己这个长在红旗下的五好青年道德水平最低似的!
“程礼不可如此!”关键时刻,还是郑不弃出来解了围。
他是程礼的长辈,训斥自己家的小孩儿当然没有问题。
“你呀你呀,唉~“郑不弃摇头点指,一脸的怒其不争,”冯公是在教导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这是如何?”
说着,看程礼还是那一幅样子,只好耐着性子放缓身段解释道,“须知要看透人心最需磨炼,
但这人心最禁不起的也是磨炼和考验。
唉,人家是在教你防微杜渐的道理……”
看来他也是心有所感,从人心到伙伴关系再到商业行为,郑大商人洋洋洒洒的直说了一车。
听得冯良都不禁感叹,不愧是说跟着名士学过赋的——看看人家这段落中心思想总结的,自己拢共就说了两句,让他给总结的都快能写论语了。
于是他也跟着连连点头,“嗯,没错,就是,我就是这样想的,不想还是郑公知我啊……”
“冯公大才,不但弓马精湛,原来还更懂得世事人心、管子(管仲)之学。”郑不弃抱拳拱手。
“略懂,略懂。”冯良笑颜如花,摆手连连。
“难怪外祖放手程礼跟着你随行学习,这小子真是有福了。”郑不弃颔首感慨。
“互相学习,互相学习。”冯良满脸谦逊。
“冯公不必如此,”郑不弃正色道,“程礼这小子虽然跳脱,但程家的家教还是有的。”
说着,他一把捞过站在旁边的程礼,上手就是一个后脑勺,厉声呵斥道:“外祖不在,我今天就替外祖教教你!”
“冯公好心教你,如何这般顶嘴,不识好歹!”说着,又是一个后脑勺连击!
哎~哎?!这程礼现在可是我的人。
而且好说好商量的,怎么还当我的面打孩子呢?
“别,别。”看他还要再扇,冯良赶紧挡在程礼身前劝住,“郑公你不,啊,有所不知。其实吧,我们这派流行素质教育的,嗯,快乐教育,是鼓励学生自由发展滴,允许学生发挥的哈……”
“无妨,无妨,冯公不必如此。程礼既然跟随冯公,那打也打得,骂也骂得。”郑不弃说着,又转向程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压低了声音教育道,“你也不想想,冯公任侠云中,又仁义无双。若不是以心教你,又信得过我等,白日昭昭,如何会说如此内家之言……”
听得旁边的冯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心说,我是真信不过你才这么说的啊。